秦飛泫推門進屋的時候,我正在窗臺上坐着,兩條腿在窗戶外面騰空晃悠着。我其實根本沒想自殺,結果讓秦飛泫一聲慘叫嚇得猛一哆嗦,差點沒真從五樓掉下去。
“秦沫雪,你在幹嘛?”他臉色嚇死人的蒼白,死死地盯着我,“你快下來!你又在搞什麼?那裡太危險了!”說着就要朝這邊走過來。
我默默地望向外面不想再看他:“你別過來。”
不用回頭我也知道,他一步都不敢再動,他再怎麼樣也還是怕我。
我低頭看着自己垂在牆壁上的兩條腿,晃晃蕩蕩的也的確蠻嚇人的。樓下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我從來沒有從這個視角打量過這個世界,溫暖的風從四面八方把我包裹着。我這個人愛鑽牛角尖,上學的時候老師就愛罵我死腦筋,認死理,不懂得變通。其實,解決事情的方法又何嘗只有一種?我原來一直老愛指着秦飛泫的鼻子罵,你怎麼不去死啊,你怎麼不去死啊。卻從來沒有想到,其實他不死,我死了,也是可以解脫的。
“姐,究竟發生了什麼?我媽媽她對你說了什麼嗎?你先下來好不好?有什麼事情我們都是可以解決的!我們經歷了這麼多,好不容易纔有今天的!你答應我的,要跟我永遠在一起的,要跟我一起離開的!你先下來好不好?”
我點點頭,不錯,我是打算照顧你一輩子的,即使我沒有愛情沒有事業沒有生活,也願意以你的幸福快樂爲己任。可那是因爲,我以爲你是我爸的孩子。那是因爲,我不願意我爸看到自己唯一的兒子,孤苦伶仃地落在這個冷漠的世界上,沒人照顧而感到心寒。我不願意我爸因爲他拋棄了一個女兒,結果卻又辜負了一個兒子而感到自責難堪。我把你養大,就好像從心底一點一滴原諒了我爸爸。我真的希望他能看到這一切,真的希望他能知道,不管他從怎樣的一個位置退席了,不管他以怎樣一個姿態從我生命裡消失了,他永遠都是生我養我的爸爸。不管他做錯了什麼,我都記得他教我背過唐詩三百首,我都記得他騎着老式的破單車穿過石板巷子送我上下學,我都記得他笨拙地握着細短的彩色水筆認真地替我畫美術作業,我都記得他在合歡樹上飛撲過來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姥爺高高舉起的掃帚。他愛過我,我一直都記得。
可是我現在才知道,這一切,打從一開始就是錯的。所以再多的努力,再大的付出,到頭來都是一場徒勞。如果秦飛泫根本不是我爸的兒子,那他對於我而言算什麼?我對他來說,又算什麼?
我是個蠻少有期待的人,可是這段時間總是不經意地開始期待起來。卓越給過我期待,秦飛泫也給我期待,卻統統都落了空。可見期待這東西,還是不要有的好。
“姐,你先下來好不好?或者,你不要動,我過去,我過去握住你的手好不好?你想在那坐一會兒就坐一會兒,我只要抓着你的手就好。”
秦飛泫一步一步慢慢地往窗口這邊挪着,我冷不丁回頭看了他一眼,他一下子定在了那裡。
我淡淡地看着他,他和往常日子沒什麼兩樣,挺拔清瘦,明朗帥氣,和他是我弟弟時沒什麼兩樣。
可是,我現在卻不知道,究竟應該以什麼樣的姿態,去面對他了。
我想了想,還是開了口:“秦飛泫,你知道你媽她跟我說了什麼嗎?”
“什麼?她什麼都沒有告訴我啊!”
“嗯嗯,她當然不會告訴你了。”我點點頭,苦笑了一下,“她都說了你是她最疼愛的孩子。卓越在她眼裡,大概連你的小手指頭都不如吧。”
我轉過頭看着他,歪了歪腦袋:“你媽她今天跟我說,你愛上我了,不是姐弟之間應該有的那種,你明白嗎?”
秦飛泫好像被人當頭敲了一棒,眼神都發直了,緩了半天視線纔有了聚焦,望着我的眼睛,咬着嘴脣囁嚅了半天,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我就知道,你到底還是沒出息。”我撫着玻璃窗笑笑,“你怕我怕成那樣,不在心裡恨我咒我就是好的,哪裡還會……”
“沒錯,我就是愛你!”秦飛泫忽然打斷我的話,我有些詫異地望着他,他緊緊地攥着兩隻拳頭,胸口劇烈地起伏着,一張臉憋得紅彤彤的,好像說出這句話,消耗了他多大的力氣,花費了他多大的勇氣。
“你在我心裡這麼久,這麼重,重到我都直不起腰來。如果卓越都明白,如果我媽媽都明白,爲什麼,只有你不明白?秦沫雪,我愛你,我一直都愛你,是你自己不願意懂。”
光是聽他說完這幾句話,就已經耗盡了我全部的力氣,我精疲力盡地望着他:“你懂得什麼是愛?”
“我懂,我當然懂!姐,從小到大,我的世界裡面,只有你一個人。我不在意卓越,我可以不再見我媽媽,但是我不能沒有你。你是我的根,把你□,我就會死掉的。”
“你永遠也不會知道,因爲你的存在,讓我覺得,長大是一件多麼美麗又有意義的事情。如果沒有你,我簡直不敢想象,我要怎麼面對過人生中那一片狼藉的空白。我沒有爸爸。沒有媽媽,沒有親人,沒有家!但是因爲有你,姐,因爲你一直在我身邊,我對人生全部的期待和盼望,都有了沉甸甸的落地。姐,如果,連卓越都可以,那我就不行嗎?”
“如果你連卓越都可以接受,難道,就不能愛我嗎?”
我感到一陣暈眩,扶住窗框的手稍稍用了點力氣:“你瘋了,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說些什麼?”
“血緣沒有關係!我根本就不在乎!如果,你不肯承認愛我,也沒有關係。你在我身邊就好,你不離開我就好。我們在一起生活,不是很好嗎?你想吵架,我陪着你鬥嘴,你想打人,我就乖乖讓你欺負。你摔掉的東西我負責撿回來,你砸壞的,我也可以修。只要我們還能像從前一樣,一起打工一起回家,坐在一張桌子上吃晚飯,窩在一張沙發上看電視。偶爾聊天的時候,你也會用溫柔的眼神看着我。再偶爾的時候,你也會心疼的抱抱我。只是這樣就好,只要這樣就好。”
我狠狠地用柔韌地指甲扣着堅硬的玻璃窗,心情複雜地看着秦飛泫滿臉焦急的期待。他這樣又是何必?他根本不知道,他全部的卑躬屈膝來得毫無道理,他本來就是不是秦家的人,他跟我根本毫無關係!況且,他現在有了能幹多金的哥哥,高貴富有的母親,他爲什麼還要在我面前忍氣吞聲,低三下四?
我咬牙切齒地說道:“我從來都討厭你,恨你,我對你從來都不好。你怎麼會愛我?”
“不不,那是你以爲。你從來都不討厭我,你從來都不恨我,你甚至恨那個不恨我的自己。你覺得自己應該恨我,你覺得你理應討厭我,因爲你站在你死去爸媽身後望着我,你如果不恨我,就是在背叛你自己家庭。”
“可是,你從來都對我很好,我生病了,你大半夜就爬起來揹我去醫院。你抱着我輸液,坐在冬天沒有暖氣,冰冷冰冷的診室裡,一邊咒罵一邊哼着鼻涕,還把大衣脫下來包住我。最難的時候,連學費都交不起的時候,你一個人偷偷跑去賣血,你去小飯館裡打工,被那些五大三粗的男人逼着灌酒,這些我都知道,我一直都記得!你那麼憎恨我的出身,可你從來都狠不下心恨我。你一直守着我,保護我。
“但是,你只要一想到,我是誰,一想到,你付出了這麼多,在這樣一個人的身上,你就痛苦得無法自拔。你那麼劇烈的糾結着,你那麼沉重的痛苦,你沒有辦法一個人承受,你知道只好傾注在我身上。我乖乖的,你就發不了脾氣。所以我故意惹你生氣,你就能心安理得的拿我出氣。”
“你從來恨的都不是我,你恨的是那個糾結的自己!可是,我也不捨得你恨你自己,我也不要你折磨自己。我心甘情願,我媽媽欠你的,我用我過去的十八年還你。我自己欠你的,我用我剩下的一生來還你。這樣,也不可以嗎?”
他這場突如其來的表白在我聽來,簡直震撼得匪夷所思。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他是這樣想的。我以爲我多麼瞭解他,這一刻才發現,我從來都沒有看清過他。他果然是卓家的人,身上流着和卓越一樣的血。我看不透卓越,也沒有一絲一毫看清楚過秦飛泫。我不曉得,如果秦飛泫知道,他並不是我弟弟,又會做出什麼樣的舉動。我以爲,我們之間的羈絆都斷掉了,他或許會覺得是一個振奮人心的嶄新開始。他誕生於那樣一場鋌而走險的陰謀中,生活在一場聲勢浩大曆時長久的背叛和欺騙裡。但這一刻,我能感受到,他對我的感情,卻是純潔而熾熱的。他因爲青春而獲得的,充沛的情感和永不衰竭的熱情,全部都傾注在了我身上。他對我的依戀從不因血緣誕生,也不可能因血緣而泯滅。
“姐,你不要再哭了。”
我轉過頭去用袖子擦掉滿臉的淚,還是梗着脖子嘴硬道:“我哪裡有哭?愛哭的那個一直是你!”
”我纔不愛哭,我從來都懂自己的心,我看不透的是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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