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子無非是一年一度的例行場,開春了請大客戶敘敘舊,勞煩人家以後繼續關照,預祝新的一年彼此合作愉快。沒什麼特別的意思,雖是事兒飯,吃起來也還算輕鬆。
經理也不忘把我們幾個新人介紹給大家,“這幾個是我們行裡今年新來的大學生,思雨就是那誰,老夏家的閨女,都不是外人……這是小邵,是餘行長小外甥,啊就是就是,一轉眼都這麼大了。這是大吳你們都見過……”最後指了指一窮二白的我,“這是小秦,是T大法律系的高材生。”
我感激的看了經理一眼,他老人家居然還不忘搬我還有點分量的母校給我撐門面,就衝這份心意,我也下定決心待會兒一定好好表現。
坐在卓越旁邊的一個白胖子夾了一筷子油光光的烤鴨正往嘴裡送,嚼着嚼着忽然喊起來,“哎卓越,你不也是T大法律系畢業的嘛?感情你和這小秦是校友啊!”
經理愣了一下,好像想起了設什麼似的,一拍大腿,“哦對對,是啊小秦,你和卓總不是認識嗎?”
我嚼着杏仁的嘴動了動,乾巴巴擠出一個笑。
“你們不還是一個導師帶出來的嗎?算起來是同門師兄妹啊!”經理把酒瓶子遞給我,“快快,去敬你師兄一杯!”
我忙接過酒瓶子斟滿,又端着杯子繞了半圈走到卓越位子上,傻呵呵地笑,“卓總,這杯敬您,以後還請您多多關照!”
說完仰脖子就灌下去了。
誰知道這酒度數那麼高,辣的我眼淚一下子都出來了,咳咳了半天好不容易纔平復。不用摸我就知道臉早就紅成猴屁股了。
經理忙打圓場,“女孩子家的喝那麼猛幹什麼。意思意思就行了,是吧卓總?”
我眼淚差點又沒出來,心想經理您人真的挺好的,我以後再也不在貼吧裡匿名說你壞話了!
卓越點點頭,也斟滿一杯,衝我舉起來,“也祝小師妹工作順利。”
回到位置上,小邵趕緊遞給我一大杯子白開水,低聲說,“快喝口水漱漱口,辣不辣啊,我看你眼淚都流出來了。”
我拍拍他的手,“沒事沒事,我酒量好着呢。”
又吵吵鬧鬧的進行了幾圈,一桌子都快喝的差不多了,連思雨都喝的小臉紅撲撲,扯着衣領子嗲聲嗲氣地喊不行了不行了。也就小邵不能喝酒,一直紅着臉跟這個道歉跟那個道歉,白白讓經理瞪了好幾眼,委屈的不行也沒有辦法。
本來場子可以在情意濃濃的氣氛下完美收尾,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奈何那個白胖子拽着經理的手腕不撒手,一拍桌子,“老王,你這個兄弟夠實在,我認定了!你說我他媽今天能讓你就這麼走嗎?走,咱們換場子接着幹!”
我一聽頭皮都麻了。我已經去吐了兩次了,再換場保不齊我就人事不省了。
一聽胖子這話,思雨先嚷嚷起來,“不要不要,人家已經不行了,爸爸都打了好幾通電話了,再不回去家裡要急死了。各位,實在不好意思啦,先走一步哦!”
小邵也坐不住了,反正換到那邊也是在着急上火插不上話,忙扭頭望着經理,“經理,我家離這邊遠,要不我也先回了,明天上班還得早起。”
經理睜着滿是血絲的眼,衝他不耐煩的擺擺手,“走吧走吧,早他媽該走了你!”
小邵紅着臉點點頭,又問我,“沫雪你要不要回家?我送你?”
還沒等我答話,經理就大聲訓道,“沫雪不能走!她得留下陪卓總呢!都走了還換個屁的場?都散了不完事了?”
我一腦子汗都冒出來了,偷偷瞥了眼卓越,他看起來到還好,大吳還站他旁邊,舉着個酒瓶子一個勁地勸酒。
我嘆了口氣,算了算了,想想經理一直待我也不薄的份子上,跟小邵說,“你先回去吧,我沒事。”
小邵不放心的上下打量我,“真的?我看他們還要去喝,這不要命的架勢,你能受的了嗎?”
我衝他拍拍胸脯,“姐辦事,你放心!”
於是經理和白總親兄弟一樣挎着膀子互相攙扶着下了樓,剩下幾個老總由大吳照看着,最後只剩我和卓越跟在後頭。
白總走在最前頭帶路,走着走着突然回頭一揮胳膊,“前、前面往左拐就是啊,都、都扶好了哈,別、別摔嘍!”
白總領我們去的是個挺大的夜店,外面裝修很復古的,進門的時候擡頭看了眼招牌,1973。忽然覺得這名字好像在哪兒聽過,一時又想不起來。還沒等細琢磨就聽見經理大呼小叫的,忙跟了進去。
夜店裡面上上下下好幾層,震耳欲聾的音樂顫動着整個房子,一樓舞池裡擠滿了五光十色的男男女女,在耀眼的燈光下襬動着身體,瘋狂又迷亂。舞池最遠處的臺子上站着領舞的男孩女孩,在雪白的燈光下面揮舞着手臂扭動着身體,引得臺下一浪又一浪的尖叫。
酒吧的人實在太多,連舞池邊上都站滿了舉着酒杯扭動身體的男女。路過的時候不知道是誰一推,我一個趔趄差點滑倒。
幸虧卓越眼明手快地一把摟住我,“小心點啊。”
我忙道謝,卓越點點頭,居然沒再撒手,一路摟着我去了樓上。
一羣人一落座立馬,接着又是開喝。過了幾個回合,卓越好像真的有點喝多了,靠着沙發上閉着眼睛休息。我瞅這架勢,一早就趴沙發上裝死人了。
過了一會兒,聽見那白胖子一聲大喊,“哥幾個咱們下去跳舞去!”然後一陣呼呼啦啦夾着鬼哭狼嚎,幾個人還真的勾肩搭背晃晃悠悠下樓去了。
我閉着眼睛琢磨,要不我就趁空溜了得了。早就過了熬夜的年紀了,再不去回去明天哪有命算賬賺錢啊。
正尋思着就感覺一個不明物體晃晃悠悠向我靠近,一睜眼就看見卓越挪到了我旁邊,一動不動地看着假寐的我。
我嘿嘿乾笑了兩聲,“卓總,喝高了吧今天?”
卓越孩子似的咧咧嘴,怕酒吧太吵我聽不見似的,趴到我耳邊大聲說,“不是跟你說了嗎?叫卓越!”
我一驚,敢情這大哥心裡還跟明鏡似的呢!忙不敢再造次,也學他那樣對着他耳朵吐氣,“以後少喝點,喝多了對身體不好!煙傷肺酒傷肝,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卓越衝我笑,酒吧裡五顏六色的光投射在他墨黑的眸子裡,一明一暗的,看得我居然很動容。
酒精果然讓人情緒激動,對着一個醉酒的帥哥,我竟然莫名的想掉眼淚。卓越有多大,三十出頭,還是二十□□?他家裡那麼有錢,他又是這樣的人物,翻雲覆雨,萬衆矚目的,他隨隨便便找個酒店待一晚的錢就夠我這個小業務員忙活小半個月。那他快樂嗎,他幸福嗎,他的父母疼愛他嗎,會擔心他嗎?看到這個時間兒子都沒有回家,會焦慮的坐在客廳一邊看牆上的時刻表一邊不停的打電話嗎?
這個世界那麼大,誰又能真正的掌控一切?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就像這個酒吧裡這些燈紅酒綠的男女們,瘋狂的尖叫大笑,肆意地接吻□□,可又有誰會去在乎。
最起碼,不可一世的卓越,現在在我眼裡,寂寞又痛苦。
我輕輕攬住他,伸手輕輕撫着他寬闊的脊背,哄小孩似地拍拍他。卓越的身體在我懷裡僵了一下,反手把我抱住,滾燙的掌心胡亂地揉着我的發,“沫雪,沫雪……”
卓越溫熱的臉頰貼着我的耳垂摩挲着,輕輕地咬住我的耳垂,在我耳邊含糊地低喃。
“秦沫雪,你在幹什麼!”
我一驚,忙甩開卓越站起身來。
我第一反應是慘了慘了被經理髮現了,誰料到眼前站的卻是清瘦高挑的身影,胸脯急劇的起伏着,隔着嘈雜的黑暗,也能感受的到他滿滿的怒意。
“秦飛泫?”
我頓時響起爲什麼我會覺得1973這個名字熟悉了,這就是秦飛泫之前跟我提的他駐唱的那家酒吧。
我莫名其妙的有種被捉姦在牀的感覺,用力甩了甩亂成漿糊的腦袋,衝他走過去,“你別誤會啊,這是我們銀行的客戶,人喝多了難受呢,我安慰兩句。”
秦飛泫整個人繃得緊緊的,緊緊地攥着兩個拳頭,聲音聽起來冷冰冰的,“你們銀行都是這麼安慰客戶的?連摟帶抱的?”
我一把推開他,怕被卓越聽見,“怎麼說話呢你,什麼叫連摟帶抱的?這不是喝多了麼。”
酒吧裡昏暗的光線裡看不清秦飛泫的臉,我伸手摸摸他的臉,“還燒不燒啊?”
他啪的一聲打開我的手,轉身蹬蹬蹬地下樓了。
我被弄得裡外不是人,扭頭安撫卓越,“卓總,剛那是我弟,他小孩子在這裡玩,喝大了,你別跟他一般見識。”
卓越定定地望着秦飛泫倔強的背影,眼神痛苦又迷亂。
我拍拍腦袋,今天真是喝多了,看誰眼神兒都不對。
嘆了口氣,轉身去追秦飛泫去了。
當走到一樓,一眼就看到秦飛泫抱着吉他坐在舞池中央升起的高臺上。那些五顏六色的閃燈都停了,只有一束雪白的聚光燈打在他身上,黑壓壓的人羣站在下面衝他吹口哨。一段簡單的和絃從黑暗中流淌出來,居然有絲絲百轉千回的味道。
“我以爲只要唱得用心良苦
你總會對我多點在乎
我以爲雖然愛情已成往事
千言萬語說出來可以互相安撫
期待你感動
真實的我們難相處
寫詞的讓我
唱出你要的幸福…”
我站在最遠的地方看着秦飛泫在舞池中央波動着琴絃淺唱低吟,第一次意識到,秦飛泫或許已經不再是我記憶中的秦飛泫了。他漂亮,驕傲,才華橫溢,衆人矚目,早就不是那個不得不被我欺負,卻寧願咬破嘴脣也不肯吭一聲的彆扭孩子了。
“我已經相信有些人我永遠不必等
所以我明白在燈火闌珊處爲什麼會哭
你不會相信嫁給我明天有多幸福
只想你明白
我心甘情願愛愛愛愛到要吐
那是醉生夢死才能熬成的苦
愛如潮水
我忘了我是誰
至少還有你哭……”
秦飛泫一首歌唱完,底下尖叫聲震耳欲聾,一羣極致妖嬈的女孩子擠在臺子下面,瘋狂地揮動着長長的手臂。
沒想到,他還真的是挺受歡迎的。
秦飛泫換了一個和絃,大概正準備唱第二首歌,忽然一個圓滾滾的身影從舞池裡笨拙地爬上了舞臺上,一隻手裡還高高擎着個啤酒瓶子,張牙舞爪地不知道在比劃什麼。
我看見秦飛泫一下子從椅子上跳起來,抱着吉他,連連後退了好幾步。
我就知道,這小子到底還是沒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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