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兩人站在村口,看着空無一人的街道,相對無言。
“走吧,回家要緊。”李綰綰率先打破了沉默,畢竟作爲一個從未離開過家門的姑娘,對家人的惦念還無法釋懷。
“好,我帶你回家。”陳一陳的想法很堅定,必須要將綰綰帶回家,這是他對所有人做出的承諾。
兩人相視一笑,似是忘卻心中之憂。若此地換做繁花之所,俊男靚女怕是會羨煞旁人。執子之手,漫步于山野密林倒也有一番情趣。
有了昨夜的休息,身邊的姑娘氣色自是好了許多。許是少女天性,聽到要回家,李綰綰面帶笑意。而身邊的陳一陳則多了些憂傷之色,心中倒也想趕緊回到靈壽村,可腳下的路應該怎麼走,卻毫無頭緒。
心中擔憂自是不能告知眼前人,只能硬着頭皮,沿着村口延伸出來的路,一路向前。陳一陳的想法很簡單,既然有路通往村子,那麼只要沿着路走,一定會找到其他村子。哪怕路上隨便遇到一人,問清所在何地,也是一件好事。
沿着山路走了大半日,人沒有遇到一位,更別提村子,反倒是越走越荒涼。陳一陳開始懊悔,懷疑自己是不是選錯了路,腦袋裡不由自主的呈現出一個詞,南轅北轍。
事已至此,別無選擇。兩人做了短暫休息,沿着蜿蜒小路繼續行走了一個多時辰,總算看到了希望。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卜字型路口,兩人腳下的這條小路終於匯成一條大道。
“一陳哥,現在怎麼走?”
面對未婚妻的提問,陳一陳心中也迷糊,鬼才知道應該怎麼走。不過有一點倒是可以確定,無論從哪個方向走,應該都不會在迷路。路上的車轍很明顯的證明着,這是一條通往繁華之所的路。
“我們朝這邊走吧。”陳一陳隨意選了一個方向,想着先找個村子或是城鎮,身上還有幾兩銀子,到時僱個驢車,省的這樣慌不擇路的奔波。
打定主意,兩人繼續趕路,沒走多遠,兩人同時愣住。百步之遙的地方,橫七豎八的躺着十幾個人,不知死活。看到眼前一幕,陳一陳心中咯噔一下,難道又是一羣死人?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相互對視,陳一陳皺皺眉,說道:“我前去查看一下,你暫且留在原地等我,千萬不要亂動。”
“小心點。”李綰綰本欲阻止,看他一臉堅毅,不便再說什麼。
“放心,沒事。”陳一陳笑了笑,說:“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更何況我這麼機靈,能有什麼事情呢,很快就回來。”
百步之遙,根本用不了多久,這段路陳一陳卻走得格外小心。眼睛盯着前方的同時,還要提防着路邊草叢,背後的未婚妻更要隨時關注。誰也不能保證,會不會有豺狼虎豹突然從樹林沖出。
一切順利,沒有任何意外。看着地上橫七豎八躺着的人,陳一陳知道,這些人剛死不久,血液尚未凝固。死者全爲男子,年紀最大也就四十多歲,最小的看上去比自己大上五六歲。雖然穿着與普通百姓無異,地上散落的各種刀劍足以證明,他們不是尋常百姓。
這是些什麼人?發生了什麼?是什麼人將他們殺死?陳一陳腦袋裡充滿各種疑問。環視一圈,躺在地上的整整有十四人,有人一擊致命,有人身受多傷,場面慘不忍睹。
“一陳哥,你沒事吧。”
遠處傳來綰綰的呼喊之聲。陳一陳招了招手,喊道:“沒事,綰綰,你也過來吧,我們趕緊離開這裡。”
看着未婚妻向自己跑來,陳一陳將死屍拖拽到路邊的草叢,不想讓綰綰看到這番慘狀。畢竟對一個姑娘來說,心裡承受能力還是很有限。
將最後一具死屍拖入草叢,長出口氣。擦擦額頭涌出的汗,腳下剛要跨出,只覺得腳腕一緊,似乎被什麼東西纏住。心中大驚,猛低頭,一隻沾滿血跡的手,緊抓着自己的腳腕。
“我的媽呀。”慌亂中的陳一陳擡起另一隻腳,狠狠踹了下去,驚呼道:“什麼玩意。”
手腕吃痛,卻將陳一陳抓的更緊。同時死屍堆裡傳出“啊”的一聲慘叫。
“我的媽呀,詐屍了。”陳一陳虛汗都被嚇了出來,連踹幾腳,手才鬆開腳腕,連滾帶爬的逃出草叢。
“救...救我。”
背後傳來的微弱**讓他意識到,這似乎不是詐屍。驚慌中轉身,看到一人緩緩掙扎,正欲爬出草叢,似乎尚未死透。
“你,你還沒死?”陳一陳倉皇中從地上爬起,下意識拉好架勢,隨時準備和眼前之人進行殊死搏鬥。
“救..救我。”
“一陳哥,怎麼了?”綰綰此時已經來到了身邊,看到他的異樣,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好像...還有一個人沒死。”陳一陳看着那隻血手的主人,年齡比自己大上幾歲。相比他人,穿着稍微華麗一些,臉上雖有灰塵血跡,卻不難看出皮膚較爲白皙。
“那...我們要救他嗎?”李綰綰不忍看到草叢裡的死屍,故意將目光看向遠處。
“這......”陳一陳更是糾結,倘若人死了,也就罷了。現在忽然出現一個半死不活,管還是不管。看着眼前昏死過去的男子,心中閃過一絲猶豫,最終一咬牙,蹲在地上察看他的情況。
鼻孔裡的微弱氣流證實,人只是暫時昏死過去。仔細察看一番,僅後背被利刃所傷。從流出的血跡來看,傷口不深,應當只傷及肌膚。長不足一尺,單憑這道傷口,還不足以致命。
“救他一命。”陳一陳打定主意,半跪在地,將傷者的頭放在膝蓋,拿出隨手攜帶的水,給他餵了一些。
“他還能救活嗎?”李綰綰緩緩轉身,看了看地上的人,蹲下身來幫助他一起喂水,說道:“外面的世界,怎麼這麼亂,他們爲什麼會被殺死?”
“應該是遇到壞人了吧。”世間險惡,這幾日陳一陳深切感受。對於李綰綰,只想讓她無憂的生活,但世界始終不是一人所能改變,他只能這樣回答。
水,被譽爲生命之源,這句話不無道理。受傷男子有了水的澆灌,緩緩睜開雙眼,極其虛弱的說道:“救我。”
“你放心吧,一陳哥一定會救你的。”
僅僅一瞬間,再次昏厥。至少證明,他的意識還清醒。將受傷男子背起,兩人沿着大路繼續前行。只不過陳一陳腳下的步伐變得更快,恨不能肋生雙翅,趕緊離開是非之地。
善良之人運氣往往都不會太差。沿着大路走了兩個多時辰,臨近夜幕,終於看到了前方似是有做很大的房子。遠處風中搖晃的旗子上面寫了一個陳字,看起來規模不小,陳一陳心中暗道:這麼大的房子,莫不成這是皇帝住的地方。
看到希望便有了動力,雖說這一路背上有個活人,但體型偏瘦,甚至還比不上一頭野鹿,這點重量對他來說還能承受。隨着距離拉近,陳一陳意識到,這似乎不是一棟大房子,倒是和人們口中說的城池很是相似。
百步之遙,陳一陳肯定了心中想法。這就是一座城,城牆上重兵把守,搖曳的旗子上面寫的陳字,這裡難道是陳國的屬地?想到這裡心中自是多了一番喜悅,有了柳華鎮的襲擊後,在他的潛意識中,早已把自己歸納爲了陳國人。
再看城池高大挺拔,磐石奠基,青磚做牆,圓形拱門下的厚重木門緊閉,大有固若金湯之勢。再看上方,上書兩個大字:墨城。
“下面是什麼人,膽敢跨進城池一步,格殺勿論。”
城牆上的吶喊聲令陳一陳止住腳步,這才發現,隱藏在雉堞(垛牆)後的弓弩手早已做好戰鬥準備。而在城牆正中,有人探出腦袋,正朝自己看來。
“別放箭。”陳一陳心中一驚,急忙喊道:“我們是大陳百姓,路遇山匪,有人受傷,前來醫治。”
“過來吧。”隨着他的手一揮,弓弩手再次隱藏。
站在城下,看着緊閉城門,陳一陳第一次感覺自己的渺小,如滄海一粟。
“咯吱吱...”
兵丁合力將厚重城門緩緩開啓一道縫隙,其中一人探出腦袋仔細看了看,招招手,說道:“趕緊進來。”
跟隨兵丁來到內城,在臨時搭建的木棚處停下。只見下面坐着三人,一人身着鎧甲,腰間橫跨長刀。另外兩人皆是一副兵丁打扮。
來人看到陳一陳三人,也便都站立了起來。爲首之人冷眼打量後,圍繞三人旋轉一圈,看了看受傷人的傷口,說道:“從哪來的,他被何人所傷?”
陳一陳哪見過着陣仗,腦子裡還在想,如何稱呼此人,大哥還是將軍,結果聽到對方的話,腦子一抽抽,說道:“這位大軍將......不是,這位大爺....也不是,大將軍。”
“大將軍,對,大將軍。”陳一陳看着旁邊大笑的兵丁,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熱,平復一下緊張的心情,繼續說道:“我們是逃難的,路上看到很多死人,他受傷了。”
“小兄弟,不用緊張,這裡是墨城,安全的很。”爲首的將領在這裡就是爲了對進城之人進行盤問檢查,以防止敵國探子混進城中。
“我看...看到了,外面寫了。”陳一陳如實回答了他的問題,這樣一來,反倒讓將領斷定了此人必不會是奸細,也就不再仔細追問。
“家人都走散了吧,就剩下你們兄妹三人?”
“不,不是兄妹。”陳一陳看着綰綰,繼續說道:“她的我的未婚妻。”
“不重要,不重要。”將領本意就想試探一下陳一陳,聽到這麼誠實的回頭,擺了擺手。身後的兵卒從箱子裡拿出三個銀錠,遞到了將領手中。
“來,拿着。”將領掂了掂手中的銀錠,繼續說道:“現在前方戰亂,你們的家是回不去了。陛下有令,每個逃難而來的子民可以獲取五兩紋銀,這些錢可以足夠讓你們去尋找一個安身之所。”
“這...我娘說,別人的東西不能要。”陳一陳說的也倒是實話,他娘確實這樣說過。
“不要?”聽到回答,將領都笑了,自己的餉銀每月也不過一兩半而已。要知道五兩紋銀不是一筆小數目,普通農家一年也就一兩紋銀的開銷。
從他來到墨城後,逃難的少說也有幾百人,而能說出不要這筆錢的。只此一人。能聽到這樣的回答,讓將領不得不重新審視此人。年紀不大,卻是秉性純真,不被金錢所誘惑,心中自然對他多了幾分好感。轉念又一想,此人該不會是個傻子吧!
“不要。”陳一陳看着銀錠,點點頭。
錢,是人夢寐以求的物質基礎。對陳一陳來講,錢卻不是那麼重要。他從小生活在靈熙山,哪裡的人都是以物易物,從未出現過金錢交易。不諳世事的陳一陳,尚未認識到金錢的作用到底有多大。換句話說,如果你給他的是頭野豬,也許他會欣然接受。
“有點意思。”將領頻頻點頭,看着少女,說道:“小姑娘,這裡面也有你的一份。”
“一陳哥說不要,那就不要。”李綰綰的回答很簡單,對於金錢的概念,還不如陳一陳。
“好啊。那你...也就不要了唄。”將領眯眼看着昏迷中的人,自言自語算是替他做出了回答。掂了掂手中的銀子,心中苦笑,錢竟然還有送不出去的時候。
“我們可以走嗎?”
“當然。”面對陳一陳的提問,將領對身邊的兵卒說道:“讓他們進城。”
得到了首領的許可,兵卒自然不敢阻攔。打開最後一道通往城內的屏障,示意兩人趕緊離開。
在陳一陳的認知裡,這樣一座城池內定會熱鬧非凡。誰成想眼前所見,與心中所想大爲不同。寬敞的街道上行人三三兩兩,昔日諸多商戶現如今大多都已暫停營業。
兩人一屍,在城鎮中找了家客棧暫做打算。城中知曉戰亂將至,大多都以逃離。留下的都是些不怕死和一些愛財如命的人,不願捨棄此地家業,或是更相信他們的軍隊吧。
城中人少,客棧的生意自然冷清許多,看到來客,敬若上賓。若是平日裡來,怕是待遇也就一般。安排了兩間屋子,委託店小二去尋個郎中。
掃了一眼趴在牀上的受傷之人,陳一陳總算出了口長氣,這一路下來,真有些腰痠。心中暗道:能不能活下來,就看你的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