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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記得,汪承己讓我放假後給他發《我的世界》電腦版安裝包,約我年後去玩密室逃脫;我還記得,楊總告訴我有空了一起拍城市,找個機會一起爬爬樓……

汪承己已經不是我的同班同學了,但是楊總永遠是。

現在放假了,有空了,有機會了,我考完後第二天便向他發微信約一起出去。可惜楊總他們還沒有動靜,可能他們學校還沒放。

這件事已經壓抑了一個學期,我提前對父母說已經約到了楊總,自己單獨騎車出去拍了一圈。

只帶上相機,我深入城央、拜訪西郊的北庭冰泉;打卡了早就很火的舞秋立交橋,抓拍到了橋底下的火車交會;登上了大清真寺,拍到了599中心和樓蘭古城的同框;爬了棟居民樓,站在水塔頂端眺望着夕陽籠罩的北西雙塔……最強烈的感受只有一個:今天雖碩果累累,但我還是更期待與楊總的重聚。

日暮時我回家,總計騎行48公里。吃完晚飯,父母便去忙他們接近尾聲的工作了。現在書房門關上了,我沒注意是誰在裡面。

而我,導出相機中優質的照片一張張欣賞,發了朋友圈。

只在一瞬間,朋友圈的九宮格就收穫了十餘點贊,我成就感十足。無疑我收穫頗豐:纔剛剛考完期末考,假期該乾的事就已經幹了不少。

要是楊總在,此行該會多完美!我再次向楊總髮出邀請,他還是沒回我。

天黑下來了,我坐在陽臺吃水果,父母的假期還沒到來,都還在忙。

原先可以從我們陽臺上看見破曉臺公園的燈光,但現在新修的房地產還未竣工,那邊是黑乎乎的一片。

我隨性地斜靠在椅背上,接着修圖。書房門開了,有人走出來。我沒有看那個方向,而是翻着微信的圖片,意猶未盡地感嘆立交橋下那兩列火車簡直是神來之筆……

“處理好了。”

“但是我們還有一會。”

……

父母在交流,我沒怎麼理會,繼續幹自己的事。

“都快了,明天開完會就沒事幹了。”

“那就好,明天晚上我們去趟沃爾瑪。”

“所以你那邊怎麼樣嘛?”

“韓老大說的,領導那邊反正挺滿意的。”

我擡起頭,原來是爸爸那長達一個小時的電話終於打完了,主要是“韓老大”三個字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現在他神清氣爽地從書房走出,哼着跑調的歌。

“那你最近就沒事了啊?”媽媽正在洗反季的葡萄。

“靜待年終獎。”他注意到沙發上的我,“剛剛看到你朋友圈了!火車那張圖你等了多久啊?”

“就站在天橋上,兩輛車同時就來了。”

“分我點運氣。”他向我伸手,“最近運氣好的嘛!”

“哈哈,也不想想我是誰!”

“我看……可以啊,今天全部照片,質量都很高啊!”他給我點了個贊,“越來越厲害了。 ”

“那不然呢?”

“對了,韓畢月他們明天就考完了。”

“啊?她們還沒放啊!”我擡起頭來,表情挺開心的。

“早就知道你會幸災樂禍。”

“起碼比她們早了三天啊!”我回憶着這幾天經歷的一切,然後把水果碗送到他那邊,“要不要吃?冰凍的westmelon!”

“暖氣太熱了是不?”他將凍硬的西瓜放入嘴中,趕緊仰頭對天張嘴哈出冷氣。

幾天前,期末考平平淡淡地來了,又平平淡淡地過去,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放假後,我們也對期末考的事不大關注,順其自然。

十五號十六號那兩天,我們一家去了博斯騰湖,拍了拍水鳥,悠閒的環湖過程中彎哥發了條微信,字字滴血,說她地理零分,自此我們才得知出了分。

水波碧藍,而我內心毫無波瀾。打開智學網一看,總分六百六十多,年級十四,總的來說挺好的。恰逢旅行,我們分分鐘達成了不談成績的共識,於是到現在都還沒有細看。

現在,看着這夜色,我還有些反應不過來生活作息的改變。期末考過程中一切順利,便是最大的幸運。

偷偷撿起一顆盆中的葡萄衝了衝,我放入嘴中,沒有夏天的甜,但也說的過去。

一月十七號,觀湖之旅第二天,也就是昨天,我們便再次到校等待假期安排的通知,寒假從那天起正式來臨。意料之內,原先默默無聞的七班搖身一變成爲了所謂的“火箭班”,名稱很高大上:“人才基地”。

八班告別會開完,我們原來的數學老師李坤作爲新七班班主任,帶我們坐進裝修一新的七班教室,交代了很多會出現的變化,至今我全忘了。隨後,他主持了新七班的歡迎儀式。

從八班升遷至七班的除我之外還有十多人,彎哥也如約來到了這裡,因爲她的地理分經過人工審覈後加回去了。我們都是理科總分年級前五十。當然八班也有許多被貶去普通班的,比如發揮失常的範瀛澤。

“誒,爸,聽說寒假我們安排了很多旅遊?”此刻的我,頭下腳上地倒掛在沙發靠背上。

“對啊!”他也懶散地坐到沙發上,“抓緊點做作業啊!”

“肯定的。”

他面朝廚房略微提高了點音量,“對了,剛纔韓老大約我們去紅柳沙包玩! ”但是廚房中的人沒有迴應。

“啊?約好了?”話一出口我發覺自己的語氣是不是有點不對,趕忙壓了下情緒,“什麼時候?”

“二十二號,你還得先做幾天作業。”

“離譜!但是……好啊。”我讓自己各方面與往常無異,語氣處理的像尋常的旅遊一樣以免引起懷疑,“還有劉翕源他們是不?”

“那肯定啊。”他又拿了一坨西瓜,“然後吃飯好像是一個哈薩克的什麼農莊。”

“固的。”我又修了幾張圖。

內心深處我的情緒如何,只有我一個人知道。

這個假期好反常!才放假這麼幾天,“韓老大”便發來邀請……

按照一個假期只能相聚一次的鐵律,我們這麼快就將把見面的機會消費一空!

何故不能多留些日子,將這樣有意義的活動放到開學前,讓整個假期都充滿期盼?但轉念一想,無論如何,這幾天我將在翹首企足中度過。

我又做了幾天作業,就如幾天前晚上與父母的閒聊一樣;我又下了幾首歌,包括《time to pretend》和《孤勇者》,只是自己太過遊手好閒,到現在還沒有聽過。

星期五,父母與我一大早出門,在離家最近的商場“無微不至”地逛了幾個小時。過年要添新衣。

這就正好了,我選的衣服要是從顏值來看,絕對是一流的。明天去紅柳沙包,我打算就將以它們提升我的整體形象。

因爲出門早,離開商場時才11點,回到家剛好做午飯。

坐回書房,想看看在明天的旅行的誘惑下,我還能不能靜下心來的,我才發現今天我安排的作業已經做完了。

“媽!”我帶着笑朝門外喊了一聲。我想報個喜,但她沒聽見,那就算了吧。

昨天我迷迷糊糊的狀態下做出來的作業質量如何,不重要了。

接着我打開手機,注意到楊總剛剛對我發了新消息。

“明天去不去,拍樓!”

你終於來了。我心想。

明天?明天是和韓畢月去紅柳沙包的日子,可能比出去拍樓更重要。

“明天我有事,今天下午就可以。”我趕忙回他。

這樣一起出去的機會,就憑他們學校那陰間的放假時間,我擔心不會很多了。

“我也有空!”楊總神速回復,“去哪裡,我還要拍自己的宣傳海報。”

“宣傳海報?”

“宣傳個人的,我們學校的假期作業。”他解釋道,“我得找一個開闊或者大氣點的地方。”

“我中午找找啊,儘快發給你。”我已經迫不及待打開了小紅書。

“我想拍火車!”他提議,“你朋友圈火車交會的那張圖觸動我的DNA了!”

“還會有更好的地方的。”我在軟件中搜索“樂浪拍火車機位”,一個個查看出來的結果。

篩選出合適的目的地真不是件容易的事,那些作者的攝影作品要麼落入俗套,要麼不夠震撼,要麼距離過遠。

“我們下午幾點出發啊?”他這乍一看是約時間,事實上是對我無形的催促。

“兩點見面可以吧?”

“OKOK!”他那邊看上去情緒高漲,“在哪見面啊?”

小紅書上,一張背景空曠的大圖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點進去一看,發現作者所處的位置是一座天橋,那上面俯瞰的應該是個鐵路樞紐,各式各樣的老火車頭排列在寬闊的場地上。

我飛快地向下劃拉,從一堆小字中才找出拍攝地名。

“楊總!”我將這篇小紅書上兩張火車的圖複製了發給他,“這裡你看看?”

“牛B牛B!”他連發鼓掌表情,“遠不遠?”

“和昌塔格車場。”

“定了,就這裡。”

“地鐵三號線和昌塔格,C出口,出去就是天橋。”

“牛B牛B!到時候我會帶上我的小提琴,你負責幫我拍海報好嗎。”他發來了個巨型大拇指表情。

“OK啊!”我驚歎於自己做事效率之高,“這麼快就約好了?”

“真正的好友,一拍即合。”

“大思想家楊東虯。”我贊同道,“那下午兩點我們在三號線上見?”

“好的,我會帶長焦!”

吃完午飯,我連睡午覺的心思都沒有。

從我們家到換乘三號線的599站,大概需要半個小時,也就是說一點半出門就好。

“媽!”我收拾相機包時向廚房再次喊道,“今天晚上幾點吃飯?”

“啊,你就餓了?”她走出來,手上滴着洗碗的泡沫。

“不是……怎麼可能……我今天約了楊總……是楊總約了我!”

“拍樓嗎?”她遲疑了片刻,“爬樓的時候一定注意安全哦!”

“拍火車,很安全的!”

“六點半吃飯吧,你在外面看着點時間。”她毫不反對地點了點頭,轉身返回。

“你同意了?”我拉好相機包的拉鍊,“那我下午就去浪了!”

“對啊!”她回過頭了,像是怕我不相信似的笑了笑,“我們明天還要和韓畢月她們出去玩的啊,注意點作業,就是日常任務。”

“今明兩天都沒有任務了!剛纔喊你你在廚房。”我一邊點頭一邊笑,“你看我高興的像個瘋子!”

我反覆檢查自己要帶的東西是否帶齊,只爲多消磨時間。需要等待的時間太長,我還是提前了二十分鐘出發。

下到地面,我放慢腳步,跨過紅旗河水渠,走向地鐵站。今天有一層烏雲均勻地覆蓋在城市上空,就算是正午也不是很曬。

我穿的就是今天新買的那件白色電路板紋理羽絨服,想讓楊總先看看這身穿着的效果。

柳心公園地鐵站口,有一家一心堂藥房。我剛想要不要爲明天的出遊再準備點什麼,就先找找回憶吧。

“您好,歡迎光臨。”刺耳的門鈴在我進門的瞬間響起。

我在衆多貨架間四處轉了轉,沒有我要找的鐵盒。

“你好,需要幫忙嗎?”着裝不太專業的店員走過來。

“你們這裡還有沒有胖大海糖啊?”我指指櫃檯,“八月份的時候是放在這裡的。”

“胖大海糖……”她走向倉庫,“稍等一分鐘。”

如果她能找到,我該有多欣慰!我本來也沒期待能再見到它。

“是這個嗎?”她出來,手中拿着一個淺藍色鐵盒。

“好像……不是。”我接過它,“你們八月份賣的那個大一點。”

“您說的是黃色鐵盒的那個嗎?”

“對的。”

“實在抱歉,那個已經賣完了。”她向我微笑道,“但是這款和那一款是同一家公司的。”

“味道一樣嗎?”我只關心這個。

“一樣,內部的包裝都一樣。”見我有些猶豫,她又加上了一句。

“行!”我對她爽快一笑,已經點開了付款碼。

離開後,我看看時間,還是不到一點半,相當早。天氣變得有些悶熱,好在光線不強。

我告訴楊總我出發了。在通向地鐵站的扶梯上,我將沉甸甸的一整盒胖大海糖裝入相機包,心滿意足。

599站下車後,我對楊總報了位置。

跟隨三三兩兩的人流走向3號線站臺,距離約定的兩點鐘還有二十分鐘,幸虧楊總也出發早了,我不用等那麼久。

我摸出胖大海糖想先嚐嘗看,但擔心糖的數量不夠吃了可惜,咬咬牙又忍住了。

大家現在應該還在睡午覺,偌大的站臺空蕩蕩的。時不時一班車進站又出站,廣播的聲音都能持續迴盪很久。

扶梯上又下來幾個人,我用目光跟隨他們,楊總不在其中。

我徘徊於扶梯旁,想掏出相機拍拍車站,卻又害怕社死,便打開手機翻着相冊,一張張欣賞我積累的傑作,自己都感到無趣了,但不會是無聊。

“我到了,看見你了。”

微信上,楊總恢復了活躍。

我四處張望,甚至略微有些緊張。

“我還沒有!”我向站臺另一頭跑去,“我在衛生間這邊。”

“車坐哪個方向的?是不是往煙波集團的?”他用語音發道,語速很快,“這邊車來了!先上車吧!”

列車正在進站,確實是我們要乘坐的那個方向。我繼續在站臺上跑,反正現在也沒什麼人。

“看到你了!”我注意到電梯旁站立的身影,揹着大包小包在看手機。

他擡起頭向我這邊看過來,很快也找到了我。

“好久不見!”我由衷感嘆,不計較他是否聽見,“今天肯定會很珍貴!”

“你過得還好吧”他收好手機。

經歷一個學期的高中生活,他已經全然褪去曾經的高冷氣質,向我大幅度揮着手。

列車門打開,我們走入車廂,輕鬆地將各自的相機包甩到身前,坐在座位上。

“我告訴你我好久沒出來玩過了!”他迫不及待拉下口罩,想想還是又戴上了,“真的我們學校就是個監獄!”

“三中還可以。”

“煩不煩?中考沒考上。”他笑着擺擺手。

列車啓動,進入隧道後我看了看報站,距離和昌塔格還有四個站。

“對了,假期快樂啊!”我望望他。

“爲什麼突然說這個?”他自拍了一張。

“你不快樂?”

“那當然快樂啊。奮鬥一個學期了啊,這個寒假來之不易!”

“那……這就是最好的!”我形容不出來自己想說的。

“你今天好興奮啊。”他拍拍我,“你……”

“你不也一樣興奮?”

“但是你比我更厲害一點。”

我對他收斂地一笑,不好意思說這是因爲明天還會有一次與想見之人的相聚。

他將手機伸過來,仍然是自拍的界面,我自覺地靠在他旁邊看向鏡頭。

“來,對!合拍一下。”他查看着合照的各個細節,“分別半年後重逢……”

“回去發給我啊!”我滿意地指着合照。

“那當然。”他不由分說已經打開了微信,發來了照片。

地鐵速度很快,我們轉過頭去數隧道里的電燈,也覺得挺有樂趣。

“我們昨天才出分。”他湊到我耳旁低喊,“我的語文……分數之噁心!”

“我也不行了啊!”我吐槽道,“我數學上次才119!”

“還好,我132。”他點點頭,“我給你看看我的成績圖。”

“六邊形戰士?”

“跟你說了我語文考的很噁心,再說,我們考了九科。”他點開查分的軟件,“喏,你看看,語文凹下去了一塊。”

“怎麼像個愛心?”雖然他的語文只拿到了平均分,但其它成績幾乎都貼着全班第一那條邊,“哇你在那邊混得真好!”

“你不會是嫉妒吧!”他一臉詫異。

“怎麼可能!我朋友考好了我怎麼可能不開心!”

“但是我……過得不開心,就是說,不是很滿意。”他關掉手機,“自從認識了你,我感覺再也找不到一個上檔次的朋友了。”

“我也沒找到。但是既然知道你也很看重我,”我也發覺自己用詞略有誇張,“那麼我底氣十足。”

……

我們各自講述着這半年所發生的,都已經很久沒有如此無礙地傾訴過自己的心聲了。

從和昌塔格站下車,我輕車熟路地帶領他走向C出口。

一出站,我們已經提前拿出了自己的攝影器材,都感到彷彿置身異域。

這裡是南城區,我們從未造訪過這一帶,四周的景色除了陌生還是陌生。

南城區離市中心不是很遠,但絲毫不見高樓大廈的蹤跡。本來更南邊有一座煙波集團大樓,現在霧濛濛的,看起來像山一樣,向我們展示着極強的壓迫感。

登上天橋的臺階,不用走多高,南城區便盡收眼底。

方圓幾平方公里全是低矮的工地,因爲寒假的停工,工程機械毫無規律地散佈於裸露的石灘上。599中心與其它超高層屹立於北側,像是天邊的一道高牆。

走上天橋橋面,往馬路對面走幾步路,和昌塔格車場便映入眼簾。灰黃的大塊平地上,數十鐵軌平行排列,老舊的火車頭隨意地停放在上面。數不清的鐵軌在更遠處的荒地中交錯後匯合爲幾條,通向不可見的極遠處。車場後方的山坡上,高高低低的還建有幾條繁忙的鐵路。

“你真是個找機位的鬼才!”他放下相機包,盯着火車的眼中充滿期待。

“我沒來過。”我隱隱約約意識到,今天我們一定會出大片,“不只火車,哪裡都有好拍的!”

“太感謝你了!”他舉起相機,直接朝北邊開拍,“我竟然不知道樂浪還有這樣的地方!”

“看來你不是經常探索城市啊。”我也拿出自己的相機,走向他身邊。

“你經常探索城市吧?”他興奮地將眼睛懟進取景器,“你這幾年還去過什麼好地方?”

“其實也沒去過哪。這個城市,我只探索過兩次。”我將參數調好,“還是暑假,追憶旅行的時候。”我將鏡頭對準道路盡頭的高樓森林,“當時我追憶旅行的心情,就像是今天我們來到這片空地:井底之蛙跳出井底那種好奇。”

環視四周,車場的周圍與車場一樣空曠,天橋上天橋下連個行人也沒有,腳下的公路也只是單調地向遠處延伸,其上的車輛稀稀拉拉。

我放下相機,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此刻的滿足。

平鋪於天上的烏雲爲我們遮擋了烈日,但建築的拍攝也因此不那麼方便。楊總也發現了這一點,和我一起走向天橋末端,注重車場中設施的拍攝。

這纔是今天拍攝的重點。雖然不是火車迷,但滿是質感的老舊火車對攝影黨的誘惑力也不言而喻。

“我的大炮又有用武之地了!”他炫耀着他的100—400鏡頭,將它直接拉至400mm端。

“之前我用長焦都是打鳥的”我像他一樣趴在護欄上,“今天是第一次來打火車。”

“早該來了。”他專注地取着景,看上去非常滿足,“這些車裡面,很多都是我們國家發展的見證者,你不愛也得愛啊!”

在橋上我們狙擊火車,從快門不時傳出的咔嚓聲十分悅耳。

這座車場的亮點不僅是隨處可見的衆多老火車頭,山坡那些鐵軌上的高鐵通過頻率也遠超我們想象。

視野開闊,沒有什麼能阻擋我們現在的熱情。

在很長的時間裡,我們嘗試採用不同的拍攝手法,轉戰不同的視角,大致將車場的各個角落狙了個遍。有一些火車頭只是在此過路,來來往往速度飛快,我們也沒有將它們錯過。

許久以後,我也停下來,楊總放下相機看着我。

“幹啥?”我感覺他的姿勢挺好玩的,“發現什麼了?”

“多看看你。”

“不要亂煽情。”

“好吧,沒事!”他蹲下去,“我看看……是時候了,今天的重頭戲。”

他打開另一個箱子,果然,其中就是他的小提琴。

“我都不知道你還會小提琴,我微信上就想問了。”

我關注着他的手部,他專心致志調整琴和弓的動作讓人感到很享受。

“不是很會,只學了一個月,到現在已經三四年了。”他舉起小提琴站起來,“它只是個道具。我的個人海報,主要宣傳我藝術這一塊。”

“哦,塑造一個文藝的楊總形象。”

“魅力十足。”他自我陶醉,“對了,跟你介紹一下我的琴。”

“嗯?”

“鈴木的,我很喜歡,所以才特地跟你說。”

“我天鈴木!”這一品牌,我早就耳熟能詳。

“八十年代的。”他接着介紹。

“生產時間嗎?”我突然感到我不配。

“嗯,對的。好吧,先開拍吧。”他理了理衣服,“先試拍幾張我看看。”

他將他的相機遞給我,我小心翼翼地接過來,沉甸甸的。

我退後幾步,站高了一些。

他身倚天橋護欄,西裝配小提琴使他氣質出衆。

可惜,取景太過困難。

“不行啊楊總。”我再次走過去,“和我想象的不一樣。”

“怎麼了嗎?”他接回相機,“哦,視角不對。”

“拍不到火車,光線也不好。”我指指天空,烏雲並不影響此刻顯著的逆光。

“嗯,不是你的問題。”他翻看我試拍的那幾張,“沒事,我還知道一個地方。”

“拍火車?”我跟着他走下天橋。

“不一定非得拍火車。”他保護好相機包與小提琴箱,“我覺得這裡該拍的都拍了吧?”

“嗯。”

“現在那麼早,那你跟我來就是了。”他收拾好小提琴與相機,“這裡很不錯,但是我也想介紹給你一個不錯的地方。”

我與他一起站上公交站臺,坐上了到來的第一輛公交車,車上除了我們,也只有兩名乘客。

南城區不愧是南城區,路兩側的大塊空地被工地充塞,空曠中蘊藏着大漠的蒼涼氣息,不免有些單調。

不一會,出人意料地下雨了,不大也不小,路旁纖弱的行道樹似乎在飢渴地吸收雨滴。

楊總的意思是想重操舊業去拍拍樓,需要向北,更靠近市中心一些。我們坐在溫暖舒適的車內,交流着積澱很久的回憶與感悟。二十分鐘的車程裡,我們一邊觀雨,一邊體會很久以來都沒有收穫過的愜意。

過了一環路的立交橋,已經下午四點。公交車到站,我們跑着下了車。

雨滴不斷滴落,拍打地面的沙沙聲映襯出城市的寧靜。我們冒雨衝上天橋。頭頂是立交橋的其中一條匝道,我們在下面避雨。

“知道我們是來幹嘛的了吧?”

“你不已經說了嗎?”我沿路望向遠處,“哦,拍的是599中心啊。”

雨點無法阻擋我的好奇心。我離開匝道下面,走向天橋中間。這裡也是我腳下公路的正中央。往南看,不到一百米就是我們剛纔路過的立交橋,而向北,雨幕後便是側對我們的599中心。

這裡的構圖與蘭君新城有些相像:腳下的公路向前鋪展開,作爲視覺的指引,將人的目光吸引至畫面主體的高樓。

“這個機位又是誰告訴你的?”我回到橋底。

“我自己發現的!”楊總剛剛在用相機拍我,“你要看你的照片嗎?你要知道,你在天橋上看風景……”

“看風景的人在橋上拍你。”我和他站在一起。

“天亮了點兒了。”他望望頭頂的立交橋,“但是雨還是有點大,不急。”

“雨過天晴,能看到晚霞嗎?”我打開自己的相機。

“你說得對啊!”楊總蹲下,再次取出小提琴,只爲看看它,“現在冬天,日落早,待會日落了,599中心的幕牆會反射夕陽,很漂亮的!”

“今天幾點日落啊?”我看看手機,“我六點半要回家。”

“怎麼這麼早就提回家的事啊!”他試着拉了一下琴,“破壞意境。”

“抱歉啊楊總,這不是心理課講的那個什麼,自我保護機制嗎?”我趕緊一笑,“你越害怕什麼,就越會把什麼掛在耳邊……呸,嘴邊。”

“看來你還是害怕回家啊。”

“不是,是害怕和你說再見,不想走。”

我也用自己的相機拍了一張他的照片。他發現後對我比了個“耶”。

“是啊,像我們這種關係的朋友,卻被分在了不同的學校……”他用紙擦了擦琴頭上的水珠,“多不幸啊。”

“沒事,楊總,我們只要充分利用這個下午就行。時間雖然已經過半了,但是還早。”我手扶護欄望着下方,“真的,和你在一起的時間,很有意義,很……多彩。”

“相聚的時間有限,所以你更珍惜。”

“和你一起出來玩,可以算作我一個永遠不變的心願,今天一定不會是最後一次實現。”

“像我們兩個這樣,只要相見就能無拘無束,多神奇的事啊。”他支起腳架,將手伸到橋外試雨,“我相信,只要時間充足了,我們絕對能一起浪天涯。”

“那當然,我們都對對方充滿信任。”我有些感動,“這樣的信任感,無可匹敵。”

楊總所說的“兩人在一起就無拘無束”,不就是人際關係的最高境界嗎?事實上,我們都越來越相信,對方就是自己永遠的摯友。

除我們之外,目力所及的範圍內不再有別人。天橋末端這一小世界堆放了不少我們帶來的物品,儼然就像是屬於我們。

毫無保留地交談了很久,我們都享受着不遠處雨點提供的柔和背景音。

時間在流逝,但“現在是寒假”這一無懈可擊的條件爲我們接着流連於此提供了有力的支持。

雨並沒有減小,不過我們願意等待。

爲了避免浪費電,我將相機放了回去。拉相機包的拉鍊時,我觸碰到了一個鐵盒,發出一聲清脆的輕響。

我將它取出來,是胖大海糖,我都快忘了它。

“楊總,你要吃糖嗎?”我打開鐵盒。

“什麼東西?”

“胖大海糖。”

“還有這種東東?”他蹲在我身旁,“來一顆啊!”

不大的鐵盒中,擠擠挨挨塞下了二十多顆糖,比去年追憶旅行時我吃的那款良心多了。

他拿來一顆糖,放在手中仔細端詳,我也撕開一顆的包裝,先嚐一下。

起初有些苦澀,是一種陌生的味道,我心一沉。但不久後,隨着薄荷腦香味的散溢,深層那熟悉的味道便被清苦的糖漿帶了出來。

我豎了個大拇指,還是八月份的味道,還是追憶旅行時的味道。

楊總張嘴,冒險吸入一大口冷氣:“大冬天你買這個來吃,挺有毒啊。”

“你怕是不知道胖大海糖的意義。”

“淡了呀。”

“上個暑假,我花了很多時間,去尋找和韓……566的回憶,去了很多地方。”我關上胖大海糖盒子,“我稱之爲追憶旅行,追憶旅行過程中,我吃的就是胖大海糖。”

“哦,上個暑假,追憶旅行。”他看看雨景,“然後這個寒假,你今天興奮得這麼不正常,是不是明天要去進行下一次追憶旅行?”

“實不相瞞,明天不是去追憶。”我對他挑了個眉毛,“明天去的地方,多半會成爲我日後追憶旅行的新目的地。”

楊總點點頭,好像在說“祝你明天好運”。

立交橋下,天橋上,我們坐在大大小小的揹包之間,觀細密的雨。時不時一輛車從腳下的公路駛向北邊的市中心,車輪會帶起由近及遠的水聲。

“哦,明天你要去見韓畢月啊。”沉默良久後他問了問。

“你還是叫她566吧,我不習慣。”

“差點忘了,我幾個月前推薦給你的星座文案館,你去看了沒有?”

“哦,原來你推薦它是這個意思啊。”我點點頭,“那看來我們還是相當心有靈犀的。”

“也就是說,你在瞭解星座以後想幹的事,和我讓你想幹的是一樣的是嗎?”他驚喜異常,“韓……566的星座是什麼啊?”

“不知道。”

“明天去問去。”

“我肯定啊!”我拿出手機,“對了,我覺得……你可以再瞭解瞭解韓畢月。”

他看我打開圖庫,點入私密空間,輸密碼時我沒有迴避他。

“這些就是。”我指着地上平放的相機,“我們運動會閉幕式的時候,她們初三剛好誓師大會,我用這個鏡頭拍了她。”

韓畢月的臉在每一張圖片上都非常清晰,250mm搭配C幅機身的威力不容小覷。

“長這樣啊。”他點點頭,放大了看一下,“和你聊了那麼久的566,終於見到本人了。”

“你不是認識嗎?”我翻到其它照片,“上次去蘭君新城的時候,你暗示說……”

“只知道名字,用來唬你的。”

“這都告訴我了,不想陪我玩了?”

“怎麼可能!”他奇怪的看着我,“你們兩個長得還挺般配的。”

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但是……我去,你現在敢偷拍別人了?”

“什麼叫偷拍,這個就叫拍。”

“但是……我去,”他的表情變得難以置信,“你好勇啊!”

“怎麼?”

“這一個學期,你變化好大啊!”他驚歎地一笑,像是才發現一樣,“以前你就算再怎麼掩飾,我也能看出來你最本質還是個人情世故的小白,現在來看,你好像爲了自己,很在乎這些。”

“怎麼?”

“你已經不是我認識的那個人了,你的人設變了,不過我當然爲你高興了……我沒有好爲人師啊……”他靠在護欄上,直勾勾盯着頭頂的橋面,“是不是高中的環境大變,大家都特別關注人情世故,你也被動接受這些觀念,然後被同化了啊?”

“怎麼?”

“感覺你時刻準備着……談戀愛……呸,我的意思是……表達自己的感情……”他搖搖頭,“我說不清楚了,但是你知道,沒有負面的意思。”

“我的變化可能還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大。”

我們又各自含上了一顆新的胖大海糖,開始下一個階段的交談,但這次是互道心裡話。

等待糖完全溶化的時光裡,我們都想讓對方更瞭解自己的所思所感。

頭頂的立交橋上,也有車輛通過的呼嘯,我們很喜歡這樣的封閉空間帶來的安全感。

“今天的大事還沒幹呢!”一會以後他站起來,“雨已經小了很多了,快來,拍海報!”

我拿起他的相機,和他一同跑向天橋中部。

雨滴變得稀疏後,淡淡的水霧結成了乳白的帷幕。599中心的輪廓清晰了很多,而水霧的濃度差異讓眼前所見之景更具層次感與縱深感。

“你儘量把我拍全!”楊總已經將小提琴準備好,“我帶的鏡頭焦距太長了。”

“我懂!”我肯定地回答。

他擺好拉琴的姿勢,後來也拉響簡單的旋律,從中已經不難聽出他的功底。

他閉上雙眼,身體隨旋律的起伏自然地慢搖,像是完全沉浸於琴聲的悠揚中。

爲了突顯599中心,我將光圈縮小至F11,確認對焦點位於他持琴弓的手上,屏住呼吸,全心全意追求極致,也就是楊總想要的。

我自己先看了看海報的效果,不得不先佩服他的鏡頭:背景虛化的程度剛剛好,木頭的質感表現的很到位,其上的晶瑩水珠更是恰到好處的點綴。

他看了看不同構圖的成片,表示每一張比他想象的滿意多了,很難選。這其實就是對我技術的讚許。

“你確實是個懂我的人。”他一張張翻看,“連我想要什麼都懂……”

“我要是不知道你想要什麼,不就事大了嗎?”我將我的相機遞給他,“相信你也是個懂我的人。”

他自信滿滿地點了點頭。

“我就先用你的相機了啊!”我單手理了理衣服和頭髮,“你的相機更好看,好看多了。”

我站到天橋另一端,將眼睛湊到取景器中,拍攝橋下的工地,而楊總便四處奔走,用我的相機從不同的角度拍攝我。

後來雨停了,頭頂的烏雲撕開了一道口子,太陽就在那裡。599中心的玻璃幕牆上半部分反射着純淨的陽光,我們當然也不會錯過這樣的風景。

後來我們一直帶着相機行走於在天橋上,爲自己愛好的事忙碌,同時用心體會身在畫中的這份滿足。我無法準確形容心中所感,但能肯定,這其中蘊含着濃濃的詩意。

六點鐘,我們收拾好東西,下了天橋,去到了附近的地鐵站。

我們沒能等到晚霞,但所得的已經讓我們足夠滿足。

“再給顆胖大海糖吧。”過安檢時,楊總朝我伸了伸手。

我打開盒子,裡面剩下將近二十顆。

“最後一顆啊楊總,我得留到明天。”我將盒子遞給了他,讓他自己拿。

“還剩那麼多的嘛!”

“以後,你會理解我的取捨的。”

互道再見分別後,我對他懷着難言的不捨,後來又調整心態,告訴自己年後或許還可以再見。

我又注意到了胖大海糖的盒子,再次有了興致:今天就算再精彩,也只能算是明天的一個鋪墊。

從柳心公園站出了站,踏上回家的人行道,雨後的空氣很清新。

我習慣性地看了看夕陽。方纔期待中的晚霞,在兩公里開外的樓房後,相信楊總也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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