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水閣此刻正被一股前所未有的陰影籠罩。新獲封的嘉善公主楚縈,也就是雲水閣大總管唯心,被瘋馬所逼、歹徒行刺的消息已經在昆城內傳的沸沸揚揚。
門房發現唯心時她倒在雲水閣正門的臺階上,渾身都是血,取下面紗後那張精緻的臉龐血色全無,蒼白如一用力就破的宣紙。
宮裡來的太醫們正戰戰兢兢的爲她把脈,正是七月間,他們額頭滲出的汗珠如雨下。
楚瑜眯着狹長的雙目,端坐在一旁品茶,若有所思。
氣氛壓抑的幾乎崩潰,太醫們圍在一起嚴肅緊張的討論治療方案。
更甚的是,那個樑國來的嬤嬤也在這次混亂中死亡。據後來趕到的官兵彙報,現場血流成河,所有的侍衛和婢女全部斃命,其中就包括那個倒黴的樑國嬤嬤。
死了纔好,楚瑜滿眼不屑。她居然敢在楚國的地盤上,對着一個還未冊封的和親公主一口一個“緣妃娘娘”的叫。
活得太過自在,未嘗是件好事。
哪怕這樑國的勢力再強,到了楚國的皇都昆城,到了她楚瑜的眼皮底下,都要俯首稱臣。唯心算什麼東西,不過是她養的一條狗罷了,哪怕封了公主,封了緣妃,在她面前永遠是賤婢的命。
瞧瞧這張能掐出水來的臉,楚瑜目光落在昏迷中的唯心身上,即便是滿臉的血腥味和庸俗的脂粉,也遮擋不住骨子裡的如月清華。
“啓稟長公主。”太醫首來到楚瑜面前,“臣等已經擬定好了治療方案,嘉善公主受的傷並未傷及心脈,只是失血過多,調理一陣子便可痊癒。”
“賞。”楚瑜一揮手,示意他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謝長公主……”太醫們魚貫退下,原本擠擠攘攘的屋子頃刻間又再次空蕩蕩的。
“甘、文、崔、山!”楚瑜放下茶杯,召喚門外的四名影衛。
影子一般的四人悄無聲息的跪在了楚瑜的繡花鞋前。主子在上,影衛回話必須跪,這是楚瑜的規矩,也是威嚴。
“查出是誰行刺的了嗎。”
“屬下不才!”甘回答,“屬下檢查刺客的屍體後發現全是一些沒有身份的人。”
“沒有身份?”楚瑜眉頭一蹙,旋即冷笑,“有沒有身份不是你說了算的。”
“請主聽屬下猜測!”文接話,“這些人,解開蒙面後有的人屬下似曾相識,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是應該很久之前就已經被處死了的人。”
“說下去。”楚瑜鳳眸一瞥,好奇心大增。煩悶一掃而光,她一勾脣一轉眸之間風華無限。
“他們應該是之前被處以極刑的犯人,可不知爲何逃過了一劫,如今還活的好好的。”文謹慎的彙報自己的猜測和見解。
“屬下猜測可能是當時有人救下了他們,然後指使他們去完成各種任務。因爲已經被‘處死’,所以官府的典籍上他們的身份信息都已經註銷,再也無從查證。”
“那這樣看來,幕後主使還真是老謀深算。”楚瑜突然無聲的笑了起來,一個惡毒的計策油然而生。“和親的日期不能誤,哪怕她沒有醒,到時候擡也要給本宮擡上花轎去。”
一連三日過去,雲水閣上下已經開始忙碌着爲唯
心的和親做準備。
鳳凰長廊不用掛飾紅綢已經是一派豔麗的紅,再加上人聲鼎沸,充斥着喜悅又歡快的氣氛。幾日前雲水閣上下一片陰鬱,現如今陰霾已經一掃而空。
濃郁的歡樂卻沒有感染到西園,因爲唯心依然沒有從昏迷中醒來。據無雙說,舊傷未好,新傷又創,身體過於虛弱,她需要調養。
樑國來的嬤嬤死亡的消息並沒有掀起波瀾,反而樑政得知唯心被行刺後又派了更多的人手探視和保護唯心,甚至賞下不少補身子的藥材。
藥材是接下了,人卻都被楚瑜打發的遠遠地。
楚國從那起開始流傳樑宣帝是如何如何寵愛楚國的嘉善公主,等等等等,諸如此類。
鄴城裡突然迎來一個身份特殊的人。樑宮內服侍樑宣帝的太監總管,小培子,突然連夜來到了鄴城,求見宣帝。
“皇上,朝中的大臣聽說您要封一個奴婢出身的女子爲妃,都很是不滿。”小培子急匆匆的奔向樑政的臥房。
年輕的帝王一襲白色寢衣,燭火下硃砂筆不停舞動,默不作聲。
“皇上,您是不是再考慮一下……畢竟現在六宮無主,位分最高的也不過是姚侯爺的女兒妍妃娘娘,一個和親公主而已,況且還是雲水閣的奴婢出身……”
樑政硃砂筆在手中的奏摺上落下一個蒼勁血紅的“敕”字,隨即合上拿起下一個。
“哎喲皇上啊,您不在朝中那些大臣們奴才拿捏不了啊,太后娘娘又稱病去了避暑山莊!”小培子的臉皺在一起,看上去像是曬乾了的褶子皮。
在聽到“太后”二字時,一直穩坐如泰山的樑政表情終於有了一絲變化。“她倒是沒有反對嗎。”
“怎麼沒有!”小培子立刻咋呼起來,“她當時氣得就差點掉進泥潭裡。”說罷臉上的表情樂的像是開了菊花,幸災樂禍。
“朕聽說唯心遇刺到現在還沒有醒過來,你既然來了那明兒個就替朕去看看她。”
看皇上一直關注着唯心姑娘,怕不是上心了吧。小培子心裡鬼扯,“奴才也聽說了緣妃娘娘的傷沒有大礙,還聽說啊緣妃娘娘武藝高強,將那些刺客揍得落花流水身首分家血流成……”
“行了。”樑政硃砂筆一擱,“讓人去協助楚國查查刺客的來歷。”
“你且留在鄴城,長安那邊,那些人既然想鬧,朕就讓他們鬧個夠。”樑政起身走向鋪好的牀鋪,“指不定鹿死誰手,所有的帳,朕會和他們一筆一筆的算。”
在小培子的服侍下樑政寬衣就寢,閉上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
入眠的他,身子繃得筆直,眉宇深鎖,渾身散發的氣質靜遠,像是化不開的孤獨。
這張顛倒衆生的絕世容顏,曾經在他第一次露面的十二年前的那次百花宴上,萬人空巷前去一睹英姿。
百花盛宴,也是她的祭奠。他永遠也忘不了她輕輕撫着他的臉頰他的額頭,“元琮,你永遠都是我的驕傲。”
屋外涼風大作,又是暴風雨的前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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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三,黃道吉日,宜婚嫁。樑宣帝樑政十里紅妝迎娶楚國嘉善公主楚縈。昆城鄴城萬
人空巷,圍在官道渭河兩旁,一睹樑宣帝英姿,嘉善公主芳容。
唯心已經裝扮妥當,靜靜地坐在西園自己的廂房內。
雲水閣他處一片歡歌笑語,爆竹鑼鼓昇天,紅綢鳳凰花美的刺目乍眼。
但似乎有一道無形的牆壁把唯心所住的西園隔了開來,西園內一片幽寂,仍舊是它之前的模樣,綠樹成蔭,青石板小道。沒有鮮花沒有爆竹,沒有祝福賀詞沒有紅綢漫天。
只有綠,滿目的綠。
怎麼看都像是楚瑜出嫁,而不是她陸惟馨。這個時候陪伴她的只有無雙,其他人都被叫走了去忙活。
總是一身白衣的無雙,今日也換了一身深紫色的華服,萃銀色鑲邊,墨發輕挽。眼角的藍色妖姬仍舊是那妖冶冷豔的色彩。
“後悔嗎?”無雙看着閉目養神的唯心。
用金絲繡上樑國皇室徽記的正紅色蓋頭落下,遮住那張妝容精緻的臉。唯心一身正紅色的禮服,鳳冠霞帔,寬廣的水袖,長裙曳地,後襬長有三丈。
“不後悔。”唯心垂着眸子,手腕上的琉璃鐲熠熠生輝。
嫁衣用的是上好的的正紅色綢緞,燙金色滾邊,沒有一絲繁複的花紋,但後背延伸到後襬上的一隻金絲繡鳳凰,似涅槃而生。
鳳凰是楚瑜的要求,她眯着那雙狹長的眸子燦爛的笑,豔麗的面容如一團跳動的火焰,“文繡院的繡娘們,手藝巧奪天工。”
在場的所有人當時都倒吸一口冷氣,無法反駁,就連樑國的使者,在面對楚瑜瀲灩的笑容時也依舊面色灰暗如敗狗。
“總覺得嫁衣的尺寸不太合適。”唯心的聲音從紅蓋頭下傳來。
“可能是因爲急急忙忙趕製出來的吧,難免會有些差錯。”
“哥哥要隨我到樑國嗎?”唯心輕輕掀起蓋頭的一角,仰頭問無雙。無雙從今天起就能脫離雲水閣管治。
“我倒是很想去長安看看。”無雙溫和的笑,“不過,我在你呆在鄴城的這段時間裡需要處理些事情,等你大婚過後啓程去長安,我就到長安與你會合。”
“那好,一言爲定。”
“一言爲定。”
“什麼一言爲定?”西園的翠綠從中不知何時出現一團火紅。楚瑜身後跟着四影衛,正站在庭院中衝着唯心嫵媚的笑。
“參見長公主。”唯心和無雙俯身行禮。
“今日規矩就免了,大喜的日子,不必拘禮!”楚瑜面色燦若桃花,人比花嬌。“接下來啊,就該讓本宮來教唯心洞房夜的規矩了,無雙公子你要先回避。”
無雙聽後看一眼面色泛紅的唯心,燦爛一笑,“那小的就先去清點清點嫁妝。”說罷就離開了西園。
楚瑜坐在唯心身旁,示意影衛也離開。等到屋內只剩下她們二人,楚瑜笑着揭開唯心的蓋頭,“唯心,來,靠過來一點。”
看着楚瑜的笑臉,唯心覺得一股寒氣從心底陡然而生。
“本宮給你說啊……”楚瑜伏在唯心的耳朵邊,像是說着最隱秘的悄悄話,“你是不是陸惟馨?”
三根銀色的針在唯心還未來得及震驚的時候被楚瑜一個用力紮在了耳後。
天旋地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