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軍一路南下勢如破竹,打前陣的東一路軍輕而易舉便攻到了渭水的南側,與楚國的國都昆城僅剩一城之隔。
尚鄢陵與東一路軍一路隨行。他輕車熟路的破了楚國在渭水上布的陣法,輕而易舉的指揮樑軍渡過渭水,避過渭水中設置的埋伏,攻入樑軍從未踏足過的領域——渭水之南的要城襄陽。
尚鄢陵令全軍停下,就地駐紮不再向前,等待與剩餘的三路樑軍匯合。
他手持楚靈公的遺詔,高舉在手心,一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襄陽守城的是楚國的定遠將軍趙義和。此刻他正站在高高的城樓與尚鄢陵隔空對望。趙義和的思緒飄的很遠,他看着臨風而立,身後站着精兵兩萬的青年,不知是該該悵然還是冷然。
三殿下,原來您還活着。
趙義和雖然依舊劍眉圓目,但雙鬢已生白髮,神態中難掩蒼老。上次見到他是多久前的事情了?十年?還是更久?他記不清了,回憶也開始變得混沌,沒有想到要在今日這種情況下他要和他刀槍相向。
“夫子。”尚鄢陵看到趙義和久久不語,先行拱手行一個標準的師生大禮。
十年前當他還是三皇子的時候,趙義和作爲他的先生,教授他爲人之道,理應受他一拜。
“夫子一直教孤,天下大統怎能拱手他人。”尚鄢陵的目光中帶着邪氣,強調可以壓制的又尖銳又抑揚頓挫。“如今的國君楚業,實乃當初風賢妃與他人私通後生下的孽障,當年是父皇仁慈,饒恕了他們母子,給他們一條生路。但他們卻不知悔改,野種楚業更是後來又犯下弒父殺兄,謀權篡位這等罄竹難書的罪行。此該如何處之乎!”
他的口氣張揚放肆,竟然直呼楚業是“野種”,讓城樓上的人一陣騷動。趙義和目光一沉,皺緊了眉頭。
“今夜戌時,月下帳前,孤還請夫子一敘!以訴離別十年,相思之苦。”
趙義和瞳孔一縮,嘴脣哆嗦了一下,樣貌看上去又老了幾分。“三殿下……”他看着城下那個臨風而立的身影,囁嚅道,不知是在對着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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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中軍營中,尚鄢陵與趙義和相對而坐,中間的茶桌上擺着一副棋盤,棋盤上落滿了黑板相間的棋子。
“看茶。”尚鄢陵靜靜笑看着趙義和麪前空了的杯子,頭也不回的對身後的侍衛說。
“是,軍師。”侍衛領命,退下去沏茶。
“夫子近來可好?膝蓋痛的老毛病還是不是一下雨就犯?”尚鄢陵手執一白子,目光落在擺的滿滿當當的棋盤上,盯了片刻,棋子落下。
棋盤之上,黑子已經被白字大批量包圍的,在縫隙中艱難存活着。
趙義和的神經一直緊繃,雙拳緊握,可以看出他的心思根本沒有放在棋盤的對弈上。
“夫子,該你了。”尚鄢陵看出他心情五味雜陳,目光依舊邪氣。從棋路看人的思想,或者說他的根本目的是要從趙義和的棋路看其行兵佈陣之術。“之前夫子教導孤下棋的時候,棋藝可是勝過今日千倍百倍。”
“三殿下……”趙義和終究是嘆了口氣。沒有繼續下棋,他正襟危坐,目光嚴肅。這是他從入了帳篷爲止說的第一句話,“臣有事要說。”
終於沉不住氣了嗎?尚鄢陵心裡一鬆,面上露出一個輕鬆的微笑。“夫子何事?”
“趙某不才,不配爲殿下的夫子。”趙義和拱手示意,目光落在別處,神色因爲低垂而看不清楚,“趙某雖然無能,但卻知,爲國家和君主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做到忠孝禮信。趙某的認知也僅此而已。”
“臣受命於先皇,守衛我楚國之江山社稷,赤膽忠心守護君主,除此之外別無二心。”
尚鄢陵笑容一僵,旋即搖搖頭。
“既然受命於先皇,那夫子難道就願意看着外姓人,
奪走我楚氏一族的江山?”尚鄢陵提高了音調,想用威嚴將趙義和鎮住。隨即他從廣袖中取出遺詔,“啪”的一聲甩在擺的滿滿當當的棋盤之上。
棋子頓時被那一股大力彈出,“嘩啦啦”的飛散一地。
他的手背上青筋暴起,顯露出他此刻泛起怒氣的內心。
什麼叫做“除此之外別無二心”!是在向他宣告忠於楚業的決心?可笑!那只是一個野雜種罷了,怎麼能和他正統的皇室血脈相比!
趙義和的瞳孔一抖,目光死死盯着被摔在棋盤上的明黃色遺詔。黃綢墨字,豔紅色的印章。久久,他盯着遺詔看的目光從震驚,到疑惑,最後變成了堅定不移。
“假的。”
尚鄢陵猛地一擡頭,對上趙義和瞬間冷卻下去的臉。
“這是假的。”趙義和此刻已經變了態度,不再畢恭畢敬,甚至方纔些許的愧疚也消退的一乾二淨,他接着冷冷的說,“既然如此,那麼臣現在已經開始懷疑,你這個‘三皇子’是不是假的了。”
“這不可能!”尚鄢陵突然起身,帶動了桌前的茶具“啪”的摔碎在地上。
“臣早就想到了,即便是三殿下有遺詔,要奪回皇位,又怎麼會引狼入室,與敵國串通一氣狼狽爲奸?”
“閉嘴。”尚鄢陵突然冷靜下來,用透着邪氣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趙義和。“是不是真的,孤自然知曉,如果你想用這種方式來阻止孤將那個雜種趕下皇位,可就大錯特錯了。”
語氣又重上一分,尚鄢陵的目光中閃着狠戾。
“信不信由你,我們還是戰場上見吧,告辭。”趙義和起身,一甩衣袖揚長而去。
留下尚鄢陵咬牙切齒的站在原地,額角青筋暴起。
他隱隱意識到,似乎是被樑政給刷了。
在趙義和走後,尚鄢陵迅速走出營帳,怒氣騰騰的去了議事帳內,他需要樑政給他一個解釋,爲何給他的遺詔會是假的。
一撩軍帳帷幔,倘大的議事帳內只坐着一個素色的人影。那人背對着門的方向坐,三千青絲瀑布般垂落在身後,正在桌前翻看着什麼典籍。
聽到有動靜傳來,那人回過頭來看。
唯心在見到是尚鄢陵後,眸子立刻冷卻下去。不可察覺的皺了皺眉,回過頭去扔繼續翻看手中的書卷。
“皇后娘娘。”尚鄢陵脣角一勾,對着對他明顯愛理不理的唯心打了聲招呼。
回覆他的是一陣“嘩啦嘩啦”翻動紙張的聲響。
“孤是來找宣帝的。”尚鄢陵從背後打量着她,目光中絲毫不掩飾讚歎和貪婪。他似乎已經習慣了她的冷漠,自顧自的說着話。
只不過和過去不同的是,那個小姑娘已經從當日的小女孩真正張成了一個女人。雖然今日她穿的袍子寬大,一看便知是男款,但絲毫不影響尚鄢陵想象隔着衣料下是怎樣一副景色。
“孤知道皇后娘娘此刻沒有心思看書,不如還是將書放下吧。”尚鄢陵徑直走上前,坐在她身邊的椅子上,細細打量着她的側臉。
一張臉和陸惟良長得真像,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極端風格。一個暖如三月陽春,一個冷如臘月飛雪。
她翻動書頁之時廣袖滑下一截,露出雪白又纖纖細的手腕。衣領開口處顯露出的鎖骨線條細長,胸脯微微隆起,隨着呼吸起伏。
雖然身子瘦小,可是依舊能勾的起他的興趣。不知不覺間他的口味已經變了嗎,還是說她更有了勾人心魄的資本。
聽完這話唯心的臉色又冷上幾分。
將書放下,她起身準備離開議事帳。
“皇后娘娘走了可以,但遺詔請留下。”尚鄢陵慵懶的後背向後一靠,戲謔的看着唯心僵硬着離開。
“本宮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唯心腳步停下。
“你們給孤的遺詔是假的,這讓
孤如何取下襄陽這座城池?”
“你懷疑本宮?”唯心目光一凌回過頭,終於和尚鄢陵相直視。
“不是孤懷疑,而是你們能不能做的讓孤不懷疑。”尚鄢陵取出遺詔在唯心眼皮之下晃了晃。一塊黃色的細長條,保存的十分完好不說,連上面的字跡和印章都還清楚。
唯心看了看遺詔,面無波瀾的說,“這確實是楚靈公遺詔。”
“不是。”
“確實是。”
“不是。”
唯心扭頭就走,尚鄢陵立刻閃身上前攔住她的去路。
“讓開。”唯心頭一偏就要擦肩而過。
“皇后娘娘。”尚鄢陵立刻張開手臂把路堵了一個嚴實。
唯心厭惡到極點,出手對準他的肩胛處就是一記掌風。尚鄢陵一笑出手接住,掌心包裹住她的拳頭。
他身上陌生又濃郁的男子氣息鋪天蓋地而來。
唯心聞到後一股噁心感從胃中翻涌而上,樑湘大婚那一晚的種種從腦海中掀起一股巨浪摧扭着她僅剩不多的理智。
二話不說直接出掌,唯心只覺得尚鄢陵的笑容十分邪惡。她的眸子中浮着碎冰,掌風掃過,一旁的營帳立刻被餘波劃出一道口子。
如果當日不是她偷天換日,是不是被羞辱的就是她!
他們已經在沒有半點關係了,爲何還要一而再再而三的糾纏於她。
尚鄢陵頭一後仰,躲過凌厲無比的氣浪,一個反抓扣住唯心另一隻手的手腕。“還不說在哪裡嗎?”他的表情帶着邪肆。
還未等他的笑容弧度加大,一股殺意混合着高溫從背後風暴般襲來。以雷霆之勢痛擊尚鄢陵的腰窩。只聽“咔嚓”一聲清脆的聲響,尚鄢陵的動作定格在原地,瞳孔開始慢慢的放大。
手上的力道一鬆,他緩緩地跪了下去接着倒在地上。
他倒下去後背後這才顯露出一個人修長的身形,逆着光站在門前,樑政的兩汪深潭一絲殺意一閃即逝,臉上結着厚厚的冰。
他一言不發,還停頓在出掌的動作,手上包紮的紗布已然被烈陽掌爆發的功力燒燬,冒着黑煙,散發着濃濃的焦糊味。
“元琮!”唯心見到樑政立刻上前撲到他懷中。
樑政張開手臂將她攔過,目光卻一直冷冷的停留在尚鄢陵動彈不得的身子上。
尚鄢陵喘着粗氣,無比艱難的仰起脖子回過頭。在他看到樑政站在他身後漠無表情之後,心裡“咯噔”一聲。
腰部傳來的劇痛讓他倒抽冷氣,稍微動一下身子就有疼痛尖銳無比的刺入大腦。心頓時涼了一大截兒,意識到這腰恐怕是廢了。
“朕,給過你第一次機會,也給過你第二次。”樑政收回手掌放在唯心的藥劑,“這是第三次。”
“宣帝,孤攔下皇后娘娘只是想問真正的遺詔在哪裡。既然合作就要拿出誠意。”
“是你求着朕,而朕,不需要與你合作。”樑政一字一頓,牽動面部的肌肉線條剛毅。他可以容忍別人對他的無禮,因爲能在他的威嚴下苟且的人至今未見一例,但是他斷斷,絕對不能容忍別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染指他的女人。
那是他的底線,動了,就得死。
“呵,果然就如傳言所說的那樣?”尚鄢陵雖然已經疼的臉上血色全無,但依舊輕笑着,“樑宣帝寵溺楚國送來的這個嘉善公主無度,爲博美人一心悅,甚至不惜出兵討伐嘉善公主的故鄉楚國,只因這名半道出家的嘉善公主當年在嘉靖長公主府邸中做了一段時間的奴婢,所以吹枕邊風要宣帝替她出氣。”
“這纔多少個月而已,樑宣帝有了美人開始不思朝政,只想與之被翻紅浪。”
“而嘉善公主心思如此歹毒,小肚雞腸上不了檯面,爲了個人的一己私慾不惜要血染楚國,將楚國無辜的百姓們置之何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