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十里坡。
落葉翻飛,寒風捲着細小的沙石,刮在人眼角,刀割一般的疼。
易容成祁清遠模樣的男子,越過面前的數十青衣侍衛,一步一步徑直向着風波亭中的那人走去,儘管孤身一人,但他臉上的神情卻異常從容,即便置身這滿目的刀光劍影之中,也不見任何的怯懦或者退縮。
亭中的男人,似聽到腳步聲,方纔緩緩轉過身來。他相貌與祁清遠有三四分相像,但一雙眼睛,卻不似祁清遠的溫潤,反而多了些幾分陰鬱的氣質。
除了廬陵王祁清遙之外,再沒有別人了。
“九弟,好久不見……”
祁清遙微微一笑,一雙狹長的眉眼裡,卻沒有半分的笑意,陰沉沉的,叫人不寒而慄。
“祁清遠”卻沒有與他做這無謂的寒暄,直接開口問道,“我的一雙兒女呢?”
短短的七個字,像是帶着一種奇異的溫度般,化在男人的舌尖,茫茫苦澀壓的他的嗓音彷彿都沙啞。
聽他問到兩個孩子,祁清遙心中越發的篤定那兩個小小的孩童對他這個九弟的重要性,整個人也越發的趾高氣昂起來,“本王要的東西呢?”
“祁清遠”淡淡瞥了他一眼,然後將懷中事先準備好的傳位詔書取了出來。
看到那一直朝思暮想的東西,祁清遠眼中明顯的一亮,竟是毫不遮掩的貪婪,幾乎下意識的就想要奔上前去親自拿到手,但大抵顧忌到危險性,最終忍了住,只向一旁的侍衛使了個眼色,命令他去接手……
哪知“祁清遠”卻在那人上前的時候,驀地將詔書收了回去,“我要先見到安兒和樂兒……”
男人嗓音清冽,一字一句,竟是毫不退讓的強勢。
祁清遙本想也強硬一點,但自詡自己現在佔盡上風,就算讓他見到那兩個小小孩童,也沒有關係,所以只是稍稍的猶豫之後,便咬牙鬆了口,吩咐一旁的侍衛,“將他們帶上來……”
很快,祁長安與祁長樂便被人帶了出來。
“爹爹……”
長樂眼尖,一下子便看到了站在一羣凶神惡煞的青衣人當中的男子。被關了這麼久,乍然見到自己的阿爹,想到這些日子的委屈,小丫頭眼眶一下就紅了,掙扎着就要向自家阿爹撲去,但她一個小小的孩童,又豈是看守之人的對手?自然毫不費力的就被壓制住了。
她身旁的長安倒是比她鎮定些,雖眼底也瞬時升騰起靠近阿爹的渴望,但卻沒有妄動……他相信爹爹一定會救他和妹妹出去的……
“祁清遠”聽着那一聲軟軟糯糯,帶着哭腔的“爹爹”,只覺胸腔裡像是被什麼東西突然一撞,一股熱流瞬時向着四肢百骸流竄而去,茫茫然激盪在心底,說不清是怎樣的滋味。
他望着那兩個與他層層阻隔開的小小孩童……嚴格意義上來講,這是他見他們的第二面,兩個玉雪可愛的孩子,較之上一次他看到他們,明顯瘦了許多,白皙的小臉髒兮兮的,身上的衣衫也是皺巴巴的,瞧着叫人的一顆心,都彷彿酸痠軟軟下來……
所幸兩個孩子瞧來精神還好,應該沒有什麼大礙。
“祁清遠”不由稍微放下了一顆揪緊的心……腦海裡卻突然不合時宜的閃過一個隱隱的念頭,若是他們,真的是他的孩子,該有多好?
可是,那個女子已經明明白白的告訴過他,他們是另一個男人的孩子……
心底陡然一澀,“祁清遠”望着兩個孩子的目光,一時有些怔然。
祁清遙卻顯然對此頗爲不耐,冷冷開口道,“九弟,你現在都看到了,本王可沒有爲難你的兩個孩兒……只要你現在乖乖交出傳位詔書,本王保證,一定保你一家團聚……”
說到“一家團聚”幾個字眼之時,祁清遙眼中極快的劃過一抹陰狠之色……不管他的兒子,那日是不是被祁清遠的這一對小孽種推入湖中害死的,今天他都不可能放過他們……一家團聚?下到地府去團聚吧……
“祁清遠”自是不會相信他這樣的“保證”,嗓音沉沉,“你先放了兩個孩子……”
祁清遙似不耐煩再與他多言,眉峰凌厲的挑起,陰鷙道,“祁清遠,你沒有資格跟本王討價還價……若是你現在不將傳位詔書交出來,就別怪本王不念兄弟舊情,傷到你的兩個孩子了……”
一壁說着,一壁向着那看守長安與長樂的侍衛使了個眼色,兩柄磨的鋒銳的利劍,立時便分別抵在了兩個小小孩童的頸間,彷彿只要祁清遙的一聲令下,他們就會毫不留情的抹了兩個小小孩童的脖子……
望着兩個孩子明顯瑟縮的身子,“祁清遠”止不住的眼角一跳,泄露了心中的緊張。
祁清遙居高臨下的瞧着他這副模樣,頗爲自得的等待着他的妥協。
果然,沒有多久,“祁清遠”便似經過一番掙扎之後,不得不爲之的鬆口道,“好……”
手中的傳位詔書,被男人驀地抖開,祁清遙還沒有來得及看清那上面撰寫的他心心念唸的字眼,卻見那一紙詔書,突然在“祁清遠”手中平白燒了起來……那熾烈的火苗,舔着那明黃紙絹,就像在燒燬他這些年來一直處心積慮的野心一般……
心中一急,那祁清遙當下也顧不得什麼,只本能的向前撲去,就要去搶男人手中的詔書……
哪知他身形快,“祁清遠”卻比他身形更快,在他堪堪掠過來的同時,藏在衣袖裡的匕首,電光火石間,已驀地按向了他的咽喉……
這一着變故發生的太快,一旁的青衣侍衛根本來不及上前施救,眼睜睜的看着自家主子,就這樣落到了“祁清遠”的手中……
最爲震驚的,當屬被鋒利匕首封住身體要害的祁清遙,他一動也不敢動,一雙眼睛卻是充滿着不能置信,“你會武功?”
他分明記得,他這個九弟,醫術雖高明,但卻從來不曾習武……所以他纔敢明目張膽的讓他拿傳位詔書來換,一來,他想讓自己的“即位”名正言順,另一方面,他想要親手解決掉他這個九弟,以償這些年來他的心頭之恨……
但現在,形勢卻無疑直轉其下。
“放了我的一雙兒女……”
男人嗓音冷峻如刀,若是細聽的話,可以聽出這聲音已不似先前,就彷彿兩個人一樣。
祁清遙此時此刻卻顧不得,抵在他喉嚨間的匕首,緊貼着他的皮膚,如冷蛇一般,滲着嗜血的寒意,男人一動也不敢動,嘴上卻兀自強硬道,“祁清遠,你先放了本王……”
頓了頓,這祁清遙似冷靜了些,冷冷威脅道,“祁清遠,你別忘了,你的兩個孩子,還在本王手中……你竟敢劫持本王,就不怕本王現在立時就要了你兩個孩子的性命嗎?”
被他叫作“祁清遠”的男人,卻彷彿對他的威脅,不爲所動,沉沉嗓音,異常清冷,“這就要看在廬陵王眼中,究竟是自己的性命更貴重些,還是兩個小小孩童的性命更貴重些……”
說話間,抵在祁清遙頸間的匕首,瞬時一劃,力度不大,不會傷到要害,卻足以鮮血直流。
一旁的侍衛礙於主子如今在他手中,見狀,一時也不敢輕舉妄動,只能等待着主子的示下。
祁清遙隱隱覺得眼前的這“祁清遠”似乎與他印象中的那個九弟很不一樣,又狠又毒,三言兩語之間,彷彿只有一番生殺予奪的強硬。
掙扎了須臾,終究還是怕死的意念佔了上風,祁清遙咬牙道,“若是本王放了你的一雙兒女,你就放了本王嗎?”
他計劃的很好,這“祁清遠”是孤身一人而來,只要稍後他一脫身,他這麼多的人,立即就可以要了他的性命。
“祁清遠”卻彷彿不知他的打算一般,道,“可以……”
祁清遙又斟酌了一番,最終咬了咬牙,“放人……”
主子既已發話,那看守着兩個孩子的侍衛只得放人,長安牽起長樂,立時向他們的爹爹奔去……
“燕歸,帶兩個孩子走……”
男人在兩個小小孩童奔到近前的時候,突然揚聲道。
一道暗灰色身影,瞬時憑空一般掠下,一手抱起一個孩子,那人深深望了自家主子一眼,似乎想說什麼,但被男人一聲“走”命令,縱再擔心,也不敢再耽擱,只得攜着兩個孩子,向外掠去……
祁清遙眼睜睜的看着他幾個起落間,就脫出了他手下的包圍圈,一時心中恨極怒極,但迫於眼下的形勢,也只得強壓下,道,“九弟,現在你是不是應該放了我?……畢竟,若是你殺了我的話,今天,你也別想活着從這裡離開……”
男人卻彷彿對他的威脅,沒有任何的反應,相反,那種眼睛深處的狠辣,倒讓祁清遙心中不由的感到有些恐懼。
“不急……”
男人沉聲道。他要確保燕歸將兩個孩子帶到了安全的地方,然後纔會動手殺了眼前這廬陵王……他對別人家的這些爭權奪位的事情不感興趣,但因爲涉及到那個女子,他不想爲她留下這樣一個隱患……所以,他壓根就沒想過要放了這祁清遙……
事到如今,他做的每一件事,先想到的,還是她……
男人心底不由苦笑。這時,耳邊卻似隱隱傳來委屈軟糯的一聲“孃親……”,男人心中一動,下意識的順着聲音的方向看去……
一失神之間,卻被祁清遙瞬時尋得了空隙,一掌重重擊在他的心頭,男人踉蹌一步,雙眸觸目所及,便是那個女子抱起一雙兒女的畫面,他看不清此刻那個女子是怎樣的神情,但想來一定可以放心了吧?
而她身畔的那個男人,纔是她真正的夫君祁清遠吧?
被祁清遙擊中的一掌,彷彿直到此時,才感覺到劇烈的疼痛,男人喉頭一甜,卻是硬生生將體內翻涌的氣血壓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