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白冉冉自己,想到接下來或許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能再見到一雙兒女,幾乎在送走兩個小傢伙的一剎那,就後了悔……但這一路上,若帶着他倆,的確不方便,眼下也只能如此……
祁清遠亦沒有再勸她與長安長樂一起回宮之類的話,將兩個孩子送走之後,又安慰了她一會兒,兩個人便帶着剩下的侍衛,離開了客棧。
宇文燁華來送他們,也並沒有多說什麼,想來該說的,昨天都已經說盡了……今次一別,日後不知還會否有再見的機會……
一行人就此分道揚鑣,長安與長樂回宮,宇文燁華帶着上官翎雪大抵還會繼續留在小鎮幾天,而白冉冉與祁清遠則往西而行,尋找秋水之毒的解藥……
飛奔的駿馬,在乾燥的黃土古道上,濺起陣陣揚塵,奔向各自未知的命運。
……
欽州。
連日的奔波,饒是白冉冉自詡身子康健,都有些吃不消了,更何況祁清遠現在身中劇毒?雖一直用藥壓着,體內的毒性不至於發作,但這一路的風餐露宿,卻還是讓祁清遠臉色越發的蒼白與憔悴,雖然他每每都是強撐着笑意,告訴她,他沒事,但白冉冉心中的擔憂,卻是越來越重,情知若是再這樣遲遲找不到解藥,繼續拖下去的話,只怕……
白冉冉不敢去想那種可能,只希望派出去的暗衛,能夠儘快找到祁清遙的下落,只盼着他的手中,真的會有秋水的解藥……
祁清遠將洗好的茶盞,放進她的手中,溫聲道,“在想什麼?”
白冉冉回過神來,手中溫燙的茶杯,熨帖着冰涼的指尖,漸漸融開一股暖意,張了張嘴,白冉冉方想開口,卻聽隔壁原本在侃侃而談說些江湖事的另一桌客人,忽而轉了話題,說的是,“……樑兄,你可聽說了嗎?這幾日,褚良國阮大將軍已正式向離國皇帝宣戰,貌似在兩國的邊境,現在已經打起來了……”
於這邊陲小鎮,驀地聽到“離國皇帝”四個字,白冉冉心頭驟然一跳,指尖一顫,擱在手中的杯盞瞬時一傾,滾燙的茶水灑出來,濺了一兩滴在女子白皙如玉的手指上……
“冉冉……”
祁清遠心疼的喚道,怕她燙着,趕忙將捏在她手中的杯盞接了過來,掏出帕子就輕輕幫她擦拭着方纔濺了茶水的地方……
身旁的女子任由他做着這一切事情,似有些反應不過來,也不覺燙一般,一雙眼睛,卻是怔怔的落在對面的那桌客人身上,浮了一層惘然之色的瞳底,卻分明絲毫沒有映出他們任何人的身影,眼中這一刻有的,盡是藏也藏不住泄露而出的濃濃緊張……
祁清遠指尖的動作一頓,溫潤眼眸,一瞬劃過一抹說不分明的異色。
“褚良國與離國不是有姻親關係嗎?”
便聽隔壁桌被稱爲“樑兄”的中年漢子好奇的開口道,“……聽聞那離國皇帝娶的還正是褚良國阮大將軍的親妹……怎的,兩國就突然打了起來呢?……”
先前說話那漢子,顯然爲着自己的消息靈通而洋洋自得,聽聞同伴開口相問,遂將自己知道的,一股腦的都倒了出來,“……問題就出在那阮大將軍的親妹身上……”
男人粗糲的嗓音,興奮的在小小的客棧裡響起,“聽說就在前幾個月,那離國皇帝不知怎的,突然就將後宮裡的皇后啊妃嬪啊什麼都遣散了……這裡面便包括那褚良國阮大將軍的親妹……而且,那離國皇帝似乎還下重手,將那位原本封作‘和妃娘娘’的褚良國郡主打成了重傷……以致那位可憐的娘娘,還沒有回到褚良國,便在半路上一命嗚呼了……”
聽得阮迎霜竟然死了,白冉冉心頭驟然一震,一時之間,完全不知所措起來……她想起,那日,阮迎霜氣勢洶洶的來找她,那個男人當着她的面,說要廢后廢妃,後來,還爲着阻止阮迎霜殺她,出手傷了那個女子……
白冉冉仍記得,當他不惜一切的維護她的那一刻,她心底急劇漫延開的動容與激盪……而經過那件事,阮迎霜亦沒有再來找她的麻煩,而且很快便動身回褚良國了……那個時候,白冉冉還以爲她已經想通了,不再糾纏那個不屬於她的男人……卻沒有想到,事隔數月,再次聽到她的名字,竟是她身死的消息……
阮迎霜真的是因爲那個男人的一掌而重傷不治身亡的嗎?……白冉冉竭力回想着當時的情景……
她不知道宇文熠城那一掌用了幾分的力道,但是,他自己當時也是身受重傷,即便出手,也不至於就會要了阮迎霜的性命……而且,那個時候,阮迎霜除了臉色發白之外,並沒有什麼重傷的跡象……
怎麼會?怎麼會在半路上,突然不治身亡呢?
白冉冉想不通。茫然的聽着隔壁桌的客人,繼續說着,“……那阮大將軍一向把持着褚良國的大部分兵權,而那位和妃娘娘又是他唯一的親妹,聽聞兩人自小相依爲命,阮大將軍對他這唯一的妹妹極之寵愛……據說當初,就是因爲他這個妹妹一心想要嫁給那離國皇帝爲妃,所以阮大將軍才答應出兵,幫當時正處在戰亂中的離國擊敗了唐國……”
說到這兒,那身形健壯的漢子停了停,呷了一口茶,似乎喘了口氣,直到對面他的同伴,極有眼力界的趕忙殷勤的將他面前空了的茶盞復又斟滿,方纔心滿意足的繼續說了下去,“……眼下,自家妹子出了這種事情,不僅被廢黜了名位,連性命都沒保住……那阮大將軍如何能夠善罷甘休?……所以,這纔有了與離國開戰之事……”
那漢子說到這兒,重重嘆了一口氣,似乎十分的唏噓。
被稱爲“樑兄”的同伴,卻似乎意猶未盡,擡手殷勤的又爲他添了添茶水,恭維了幾句“兄臺真是見多識廣”之後,便問出了心中的好奇之處,“對了,兄臺可知那離國皇帝,好端端的怎麼會突然要將自己後宮裡的那些女人都趕走呢?……”
聽他問及此事,那說書般的漢子,立即找到了知音一般興奮起來,“說到這個……嘿嘿,據說那離國皇帝是爲着另一個女子,纔不惜廢后廢妃,將身邊其他的女人,都一一趕走的……”
“啊?”
那位“樑兄”,顯然也更起了好奇之心,連添茶的手勢,都不由一頓,半響,方感嘆道,“想來,那能夠令一國的皇帝,不惜放棄後宮三千粉黛,只爲她一人的女子……定是有着旁人沒有的傾國傾城之貌吧?……”
“這個老弟就不知道了……”
那說書的漢子,這一次倒是實實在在的承認還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頓了頓,似要找補些回來一般,悠悠嘆了一句,“唉,自古紅顏多禍水……就爲了一個女子,這離國與褚良國開戰,還不知有多少無辜的百姓,要枉死呢……”
說到這兒,那粗獷漢子的一張方臉上,竟顯出幾分憂國憂民的神情,不勝唏噓感慨的模樣。
坐在他對面的那位“樑兄”,也隨之煞有介事的嘆了一口氣。
白冉冉卻聽着兩人無意的一句“還不知有多少無辜的百姓,要枉死呢”,而心中重重一顫。
想到她可能纔是那個引起褚良國與離國之戰的罪魁禍首,她的心,越發如刀絞着一般。
像是察覺到她的不安,祁清遠伸出手去,輕輕將她冰涼的指尖,包裹在了掌心。
突如其來的溫暖,驚了白冉冉一下,幾乎本能的想要將指尖縮回,擡眸,卻觸到面前男子眼中毫不遮掩的心疼與擔憂,心中一瞬定了定,旋即,卻有些不知該如何面對他,只微微垂了眸子,任由腦海裡閃過大片大片荒蕪的思緒……
“兄臺認爲這一仗,離國與褚良國,最後誰會贏?”
隔壁桌的客人,還在繼續談論着。
白冉冉心中隨之一緊。
那先前說書的漢子,飲了一口茶,似好一番斟酌之後,悠悠開口道,“老實說,我不看好那離國皇帝……”
“哦?”
對面的同伴,顯然十分好奇的等待着他的解釋。
“說起來離國與褚良國原本實力相差不多,但聽聞這幾年,那離國皇帝爲着找人,荒廢了不少政務……”
那漢子頓了頓,繼續道,“況且這一次,那褚良國有備而來,而離國皇帝卻是匆匆赴了戰場……聽說之前兩軍短兵相接,也是那褚良國阮大將軍勝得更多……只怕那離國皇帝,撐不了幾時……”
聽到那一句“撐不了幾時”,白冉冉只覺耳畔嗡的一下,後面那漢子再說些什麼,便再也聽不清了,抵在案上的雙手,儘管被祁清遠溫暖的掌心緊緊的包裹着,可是,這一刻,她卻還是覺得無盡的寒意,彷彿正從指尖一點一點的滲入到心底而去……
一腔不安,冷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