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澈兒的反常,瑟瑟很是訝異。澈兒雖說淘氣,卻很懂事,且在她面前,一向是比較乖的。難道,那個舞姬有什麼特別之處?瑟瑟雖說心中焦急,只想拽起澈兒就走。可是,如若那樣做,勢必會引起衆人懷疑。只得耐住性子,靜靜立在澈兒身後,心中期盼澈兒看了那個舞姬的舞后,能夠及時隨她離開。
夜無塵坐在澈兒身側,臉上掛着溫和的笑意,時不時用寵溺的眸光看一眼澈兒,似乎對於澈兒的任何行爲都聽之任之。不過,瑟瑟看到他那寵溺的神色,心中忍不住直發毛。
瑟瑟沒有看向夜無煙,她儘量避免自己的眸光和他有任何交集。只是,縱然是目不斜視立在澈兒身側,眼角的餘光還是可以感知到他。他定定坐在那裡,眸光不知何時從澈兒身上轉移到了她的身上。先是在她手上那幾朵半開的睡蓮上凝注,繼而挪到了她的臉上。
她可以感受到他的眸光犀利,深沉。
剎那間,瑟瑟感覺到自己有一種被看穿了的感覺,這樣子應當不會被他認出來吧。瑟瑟正如是想,卻明顯感覺到夜無煙眸光一頓,那雙鳳眸毫無徵兆地眯了起來。
瑟瑟心中一滯,袖中的玉手忍不住捏了起來,如若這樣都能被他認出,這易容術也太不濟了。原本她還要學易容術的,那就不用學了。
正在此時,忽聽前方舞場上的樂音一轉,清澈悠遠如流水般的琴音在大殿內響起。夜無煙和瑟瑟均被那清澈的琴音所吸引,轉首望向舞場。
瑟瑟舒了一口氣,真不知夜無煙再對她注視下去,是否會認出她來,
舞臺上,一個白衣女子臉上蒙着面紗,從衆舞女中驚豔現身。
因臉上蒙着面紗,看不請她的模樣,但是,她的身姿極曼妙妖嬈,輕盈地翩舞着。舞隨着舒緩的琴音,極是輕柔,好似生怕驚擾了人們的好夢。
座上衆人,皆斂住了呼吸,猶若做夢般看着這仙女下凡般的翩舞。
澈兒一臉凝重地觀看着這個女子的舞。
“這就是你要看的女子?”瑟瑟俯身,在澈兒耳畔輕輕說道。
澈兒點點頭,低語道:“我方纔在殿外看到了她的模樣,她……。”
澈兒不及說完,便聽得琴音忽然轉盛,那女子足尖一點,輕盈地飄到了衆舞女的手掌上。纖纖玉足靈巧地在衆女的手掌上跳躍,腳踝上的銀色鈴鐺隨之發出請脆的聲響,殿內早已是一片寂靜。
琴音一點一點地消退,低緩柔和幾乎不可聞,寂靜的室內,只有那白衣女子腳踝上的鈴鐺輕靈地響着,眼前,皆是她優美的舞姿,肆虐飛揚的水袖,還有舞動的玉足……
能在衆女的手掌上翩舞,這個女子,輕功應當也是不弱的。
瑟瑟憶起自己曾在夜無煙的手掌上翩舞,彼時,她以爲找到了能託着她舞蹈的那雙手掌,卻不料,她的癡念最終化爲一片雲煙。望着眼前翩舞的女子,瑟瑟心頭,忽而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
她側眸望向夜無煙,只見他坐在座位上,烏髮高束,玉簪箍發,一襲深絳色交領大袖常服,俊美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深邃的眸光定定地望着眼前翩舞的女子,很顯然,他已被她的曼舞所迷。只是,他的眉峰微凝,眸光雖專注,但薄脣緊抿的模樣有幾分恍惚。似乎,他正透過這個女子,在思念着誰?
他修長的手指從寬袖中伸出,把玩着手中盛滿了瓊漿玉液的酒杯,杯子是玉白的質地,玲瓏剔透,隱約可見,美酒在杯中徐徐盪漾,猶若水紋漣漪。
琴音驟盛,衆女圍成一圈,一隻只纖柔的玉手連成一片圓形,那白衫女子在衆女的手掌上翩然旋轉,裙襬蕩起,長髮飄起,就連臉上的白紗都隨着她的旋轉飛舞,隱隱約約露出她絕美的容顏,偏又看不甚清,引起人們無限的遐想。衆人恨不得自己的手指便是那輕拂的風,將那半遮半掩,飄飄揚揚的白紗拂落。
隨着那女子的曼舞,夜無煙的眼前,走馬燈一般,全是瑟瑟的舞姿。
花林中,風悽悽,雨綿綿,紅紅白白的落花滿地,絆着雨聲風聲,她踩着朵朵落花,瘋狂肆虐地舞着。舞姿曼妙魅惑,似乎要舞出心中的悲心中的傷心中的痛。她整整舞了兩個時辰,最後,她如同一隻耗盡了精力的蝶,撲倒在泥地上。彼時,他便想,那是怎樣的痛,讓她如此瘋狂地以舞來發泄。
恍惚間。
新月湖畔,她一襲白衣,素手執着磁碟,皓腕輕搖,叮噹振出清脆冷澈的樂音,她在那泠泠的樂音裡,如一朵綻開的白蓮,臨風搖曳。
緋城的大街上,她逆着夕陽,她仿若化身爲蝶,時而振翅高飛,時而花叢翩舞,舞姿蠱惑而絕美,令觀者神魂顛倒。他不曾想到,她竟然會在街上賣藝,他震撼於她的灑脫和自在。
春水樓後的花海中,她隨着他的簫聲,在絢爛的花海中舞着,纖足踏在花瓣上,翩然而舞。他忍不住向她躍去,原以爲會溫玉軟香抱滿懷,不想,她卻躍到了他的手掌上,翩然旋轉。
那一瞬,他望着她飛揚的裙角,心中浮起天荒地老的感覺。他願意,伸出手掌,讓她那雙纖纖玉足在他的大掌上,舞一輩子。
可,那一瞬的幸福是如此短暫,是他的錯,他的一錯再錯,將她推入到無底的懸崖之下。
夜無煙濃黑的睫毛一斂,掩住了眸間的悲慟。
一陣喝彩聲忽而響起,夜無煙擡眸,只見那女子已經從衆女子的手掌上躍下,琴音也已經停歇。
她嫋嫋婷婷地走上前來,素衫曳地翻卷,衣裙的前襟處,繡描着青色的蓮,蓮瓣與葉子交錯纏繞着素羅裙,一直蔓延到白裙的裙角。雲髻低撫,餘下墨發一直披垂至腰間,那身姿,竟然是日日夢裡的身姿。
而那女子輕輕施禮之時,面上白紗悄然滑落,露出一張清麗絕色的容顏,娥眉纖長黛黑,清眸顧盼神飛,紅脣輕點丹砂。
夜無煙的心驟然便似被貓爪子給揪緊了,揪的一顆心兒生生疼了起來。
這個女子,她的眉,她的眼,她的身段,赫然就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兒。
夜無煙的手微微一顫,杯中酒液灑了一桌。可他,猶自沒有發覺,只靜靜凝視着那個女子。
是她嗎?
真的是她嗎?
那女子嫋嫋婷婷蓮步上前,跪倒在冰冷的地磚上,輕盈婉轉的聲音低低說道:“民女叩見太子殿下,叩見璿王,叩見逸王,叩見各位大人!”
就連那聲音,竟也是她的聲音。
夜無煙放下手中酒杯,依舊沒有從震驚中回過味來。
真的是她,難道是老天厚愛,終於給了他補償的機會嗎?
他幾乎要從座位上站起身來,上前扶她起來了。卻聽得太子夜無塵的朗笑聲:“平身,這是哪裡來的美女,如此絕色,不知芳名爲何?”
那女子嫋嫋站起身來,婉轉回答道:“民女乃胭脂樓的舞姬,花名墨染。民女是葉大人召來爲璿王慶祝生辰的。”
“哦?墨染,這名字甚好。不知你的本名叫什麼?”夜無塵繼續微笑着問道。
墨染輕笑道:“小女子四年前不知爲何失去了記憶,是以到如今,都憶不起自己的本名爲何?所以,殿下就稱小女子爲墨染吧。”
夜無煙聞言,心頭一震。失去了記憶?他大手一顫,手中的杯子無聲碎裂。
瑟瑟在看到那女子面紗滑落的一瞬,心中的驚訝絕不亞於夜無煙。
她怎麼也想不到,世間,竟有和她如此相像的女子。不,應當說不是相像,而是,就如同她的另一個分身。不僅面容一樣,而且,她的舞也同樣的輕靈飄逸。
怎麼,會這樣?這真是令人難以置信。怪不得,澈兒看到了這女子,竟然執意要留下來。
當那女子說出四年前失憶的話語來,瑟瑟心中頓時一沉,脣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冷笑。
這似乎是一個陰謀啊!
只是,瑟瑟搞不懂,那些人弄出一個和她相像的女子做什麼?打擊夜無煙?
瑟瑟回首看了看夜無煙,只見他臉上神色變幻,深邃的眸間洋溢着深深的震驚。他目不轉睛地盯着這個墨染,眸中神情複雜。
夜無煙,對自己還有情嗎?竟然對着這個酷似自己的女子如此在意。
“墨染,本殿下很喜歡你的舞,不知你還有何技藝!”夜無塵懶懶問道。
“撫琴!”墨染低低答道。
夜無塵微笑着望向夜無煙。
夜無煙淡淡吩咐道:“來人!賜琴!”
侍女捧了瑤琴,輕輕放在大殿內。
墨染端坐在琴案前,伸出纖纖玉手,那皓白的玉腕上,因着胳膊的輕擡,露出數道猙獰的傷疤。在大殿的灼灼燈光之下,刺痛了夜無煙的黑眸。
墨染怡然氣定地撥弄着琴絃,一曲古曲《幽蘭》悠然迴盪在清心殿內,琴音清靈而不失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