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黑的纖眉深深糾結着,她痛的不能呼吸。但是,她沒有求饒,她不會向他求饒的。
疼痛折磨中,她隱隱看到有晶瑩的水珠在面前滑落。她怎麼可以哭,她絕不能在他面前哭。
眨了眨眼,她才知曉,那不是她的淚,她沒有哭。可是,那水珠來自何處,她不想去想,因爲她已經痛的不能思想了。
夜無煙眨了眨眼,只覺得視線有些模糊,有什麼東西,濺落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此時的夜無煙,也並沒有注意到,那種東西,其實叫做眼淚。
疼痛的折磨中,瑟瑟只是在笑,那抹笑意,就像乍然綻放在暗夜裡的晶瑩剔透的花,美麗的令人心碎。那抹笑,也像一把利刃,在夜無煙冷硬的心頭,刺出了一個洞。似乎有什麼柔軟的東西,好似春天蔓生的水草,纏纏繞繞地從心口的洞中長了出來。
夜無煙的大掌,忽而一頓,不知爲何,他再也下不去手。冰霜般的黑眸中,泛起一絲漣漪。
他忽而撤手,反噬的力道將他整個人推得踉蹌了幾步,纔好不容易站穩。
瑟瑟更加難受,胸口,四肢,好似炸裂了一般疼痛,五臟六腑都隱隱作痛。一股腥甜的味道涌上來,瑟瑟驀然彎腰,一口血從喉嚨急遽涌出,噴灑在青石地磚上,好似炸開的一朵菊花,帶着妖豔的悽美。
她不明白夜無煙爲何忽而撤手,但是,就算如此,她的功力依舊損失了五成。這已經夠了,已經足夠摧毀她的驕傲,她的自尊。
明亮的燈光照在瑟瑟臉上,她臉上早已沒了一絲血色,蒼白的像一張白紙。
“你走吧!璿王府養不起你這樣狠心的女人。這是休書。”夜無煙冷冷開口,冷澈華美的聲音裡,沒有一絲溫情,有的只是堅冰一般的金玉質感。
瑟瑟擡眸,伸手接過,看着上面大大的休書,心中暗澀。
好夢寐以求的休書,卻不想是以這樣的方式得到。
所有的沉澱往事,都在這一瞬間,紛沓至來。
四年的等待,她也曾想像他是一個可以託付終身的男子,那種淡淡的思念,曾是她心頭美好的寄託。臨江樓頭的一瞥,看到他和伊盈香並駕齊驅的背影,那時,她心中酸酸澀澀的,涌起一種叫嫉妒的東西。
而今,所有的美好感覺,此時,都化作雲煙。
往事如煙,輕輕飄散在風裡。
瑟瑟淡漠地望着夜無煙,那張美麗的令人心顫的臉上,是那樣的平靜,平靜的一如死水。
她沒有再解釋什麼,說什麼他都不會相信的。
她忍受着疼痛,挺直了脊背,一步步,艱難地向外走去。
她曾無數次幻想着能夠離開王府,離開他身邊,卻沒想到最終會以這樣的方式離開。
失去了半數功力,揹着“毒如蛇蠍”的罵名,像一隻喪家之犬一樣,被他無情地踢了出去。
夜無煙,算你狠!
瑟瑟踉蹌着剛剛走到門邊,門忽然被推開了。
有人走了進來,她聽到低沉而略帶戲謔的聲音:“我是否來晚了,錯過什麼精彩的戲碼?”
瑟瑟冷冷擡眸,看到一個灰衣男子,抱臂靠在門邊。
他有一張斯文俊美的面容,一雙波光瀲灩的俊目,臉上帶着炫目的笑容,燦爛的似乎能灼傷人的眼睛。
他肆無忌憚地瞧着瑟瑟,笑吟吟地說道:“你的身子似乎很弱,莫非是被璿王打傷?看來你損失了不少的功力,只是可惜了,我從不醫治生的醜陋的女人。否則,倒是可以把你虛弱的身子醫好。”
瑟瑟輕輕輦眉,此時的她,髮絲凌亂,臉色慘白,大約真的很醜。但是,她就算很弱,可也不需要別人醫治。就算需要醫治,也不屑讓他來醫。這個人既然出現在璿王府,定是和夜無煙有着非同尋常的關係。
“讓開!”瑟瑟冷冷開口,清眸中滿是冷澈。
“你讓我讓開?你若是知曉本公子是誰,就不會讓我讓開了。”灰衣男子瞪大眼睛,戲謔的揚眉。
“沒興趣!”瑟瑟冷冷說道。
“本公子就是江湖上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美男子狂醫——雲輕狂!”他一口氣說完,然後,優雅地起身,讓開門口,道:“你可以走了!”
瑟瑟連眼皮也沒擡,從他身畔擦身而過。
“你真的要走,知道我是狂醫,竟然還要走?難道你沒聽說過我的名頭嗎?”雲輕狂不依不饒地說道。
瑟瑟冷冷凝眉,狂醫雲輕狂的名頭,在江湖上很響亮,她確實聽說過。
據說,他臉上總是掛着迷死人不償命的笑意,可是你別被他的笑容騙了。因爲,他可不是表面那般良善。
他的醫術,已經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這世間沒有他醫不了的人,只有他不想醫的人。江湖上有句傳言,說是:閻王讓你四更死,狂醫讓你五更活。可見他的醫術,已到了起死回生的境地。
但是,這個看似好脾氣,臉上總是掛着燦爛笑意的狂醫,想要求他醫治,卻不是多麼容易的一件事情。
因爲他有一個怪癖,對於看不順眼的人,就是對方跪在他面前,手棒金銀珠寶求他,他都不會爲你醫治。而對於他看順眼的人,就算你不要他醫治,他也會求着給你醫治。
雲輕狂,不是誰都能可以請到的,就算王孫貴族皇親國戚,他看你不順眼照樣不會爲你醫治。而此刻,他出現在璿王府,只能說明一件事,他是夜無煙請來爲伊盈香醫治的。
狂醫既然出手,想必出不了幾日,伊盈香就會活生生的。
他說他從來不醫治醜陋的女子,那麼,她就是他看不順眼的人了。
瑟瑟跨出房門,夜風夾着清寒,拂過她的臉頰。碎落的月光,灑落在她肩頭,讓她單薄的身子,看上去分外孤寂。
“看你這麼可憐,我就破例爲你醫治,如何?”雲輕狂在瑟瑟身後說道,聲音不大,卻是擲地有聲,似乎是下了決心一般。
瑟瑟才懶的理這個莫名其妙的人,連頭也未回,緩步離去。
青梅和紫迷看到瑟瑟,從遠處遙遙奔來,方纔她們被金總管押了出去,早已急得一直跺腳。此時,見瑟瑟出來了,齊齊奔來問道:“小姐,怎麼樣,到底出了什麼事?小姐,你的臉爲何如此白?”
“我沒事,夜無煙準我們出府了,我們快些走!”瑟瑟怕紫迷和青梅擔心,輕聲說道。
“小姐,我們要不要到桃夭院收拾些東西?”青梅問道。
“紫迷,你去把我孃親的骨灰匣子拿來,其餘的東西,一概不要!”瑟瑟低聲吩咐道。
來時,她是兩手空空,走時,一樣是孑然一身。
冷風吹過,揚起她素白的裙,像盛開的牡丹,越開越遠。
夜無煙靜靜坐在椅子上,眸光不知不覺追隨着那抹倩影,一直到她越走越遠,終於消失在他的視線內。他依舊不些呆呆地望着。
雲輕狂凝着夜無煙變幻莫測的黑眸,忽而笑道:“王爺,已經走遠了!”
夜無煙軒眉一凝,冷冷瞥了雲輕狂一眼。
雲輕狂眨了眨眼,淡淡道:“你何以放她走了,這可不是你一貫的作風。”
夜無煙懶懶坐在椅子上,冷聲道:“你爲何要爲她醫治,這也不是你一貫的作風!”
雲輕狂撫了撫下巴,笑着道:“這就是我的作風,見到美貌的女子,看着就是順眼。倒是你,一段時日不見,竟然變得如此心軟,不要她的命也就罷了,竟然連廢武功也要半途而廢。別忘了,她傷害的可是伊冷雪的妹妹。”
夜無煙聽到伊冷雪三個字,深邃的眸中,劃過一絲柔柔的幽光。
“說實話,我倒是對這個女子有些興趣。”雲輕狂忽然輕笑着說道。
夜無煙臉色微變,鳳眸一眯,冷聲道:“雲輕狂,你是閒的無聊,還是活的不耐煩了?”
雲輕狂瞧着夜無煙風雲驟變的臉,狡黠地笑道:“你都決意不要了,也不要人家感興趣?”
“我看你果然是閒的無聊,看來我需要再派你些任務。昨日有密報,說是雲城一個小村發生了瘟疫。你速速趕去,一月內瘟疫不除,我端你人頭!”
雲輕狂頓時好似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了,連呼命苦。
夜無煙無視他的哀號,冷聲問道:“香香醒了沒有?”
“還沒醒,不過你放心,她的命是保住了。兩日以後,就還你一個俏生生的小王妃。”雲輕狂沒精打采地答道。
瑟瑟並未回定安侯府,她這樣子半夜回府,不知爹爹和大夫人見了她,會生出怎樣的事端。
她帶着青梅和紫迷,遊走在深夜的大街上。
有一段時日,她時常身穿一襲款式別緻的青衫,步伐優雅地在深夜的街頭閒逛。看到不平之事,便出手相救。北斗南星,還有風暖,都是那段日子她救過來的。她纖纖公子的名頭也是那時得來的。
那時,在街上游走,是多麼的愜意和自在。當她在屋檐飛掠而過,當夜風輕揚她的青衫,那種衣衫曼卷的風華,讓偶爾見到的行人,都不自覺以爲見到了仙人。
而今日,依舊是熟悉的大衙,卻是別樣的感覺。那種失去內力的軟弱無骨的感覺,依舊在體內縈繞。腳下的步伐,比之平日裡,要沉重了數倍,心頭更是一片空落落的沉重。
失去了半數的功力,她還是那個“笑容淺淺,身影倩倩,素手纖纖,暗器千千的”的纖纖公子嗎?
她就如同折了翼的飛鳥,再也沒了飛翔的理由。
“小姐,我們去哪裡?難不成一夜都在街上游逛?”青梅小心翼翼地問道。
瑟瑟心頭也是一片茫然,去哪裡呢?
不知不覺,就來到了盛榮賭坊那條街,清眸忽然一亮。
“我們去賭坊!”瑟瑟淡淡說道。
青梅最愛湊熱鬧了,眯眼笑道,“好,我們去賺些銀子。只是,小姐,你會賭嗎?我和紫迷可不會。”
瑟瑟不答,帶着青梅和紫迷,緩步向盛榮賭坊而去。
門口的小二看到一身素衣的瑟瑟帝着兩個丫鬟飄然而來,作揖道:“三位姑娘,裡面請。”心中卻想,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又來給賭坊扔銀子。
三人步入賭坊,但見一樓的大廳內,已經人滿爲患,她環視一週,瞥到兩個熟悉的身影。曼聲道:“小二,要一間雅室,揀乾淨清淡的菜餚上來,酒要胭脂紅,十來年的就成。沒事別來打擾,本姑娘要等人。”
小二聽了瑟瑟的話,忍不住眨了眨眼,隱隱覺得她的話有些熟悉。乍然想起,這是纖纖公子的臺詞,這女子莫不是纖纖公子的仰慕者?小二一邊想一邊高聲唱了一個諾:“好咧。”
瑟瑟用手指了指正在賭場上玩的正歡的北斗和南星,道:“小二,把那兩個小子叫來,就說有人曾欠他們十兩銀子,還不曾還,讓他們到樓上來拿。”
“好咧。”小二大聲答應道。
瑟瑟帶着青梅和紫迷,拾級而上,到了二樓雅室。
賭坊的雅室,是賭徒們歇息的場所,因賭場是徹夜營業,所以也可以在此過夜。
瑟瑟凝立在窗前,面朝樓外的渠水,心頭慨嘆,世事弄人。曾經,她還在此等候風暖,而如今,他搖身變成了赫連傲天。而她,也做了數日的璿王側妃。
門口響起了敲門聲,青梅前去開門,北斗和南星那兩個雙生子緩步走了進來。
北斗見屋內是三個女子,有些迷惑,眸光從青梅紫迷臉上掃過,有些驚異地搖了搖頭,道:“南星,你認識她們嗎?”
南星同樣愣了愣,不解地說道:“好像不認識。”撓了撓頭,又道,“唉,你們三個,既是欠我們銀子了?還不快快還來。”
瑟瑟從窗前緩緩轉身,笑盈盈地說道:“我欠你們的銀子嗎?”
北斗和南星的眸光在瑟瑟臉上轉了一瞬,眨了眨眼:“你是誰,我們認識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