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6章

瑟瑟射出的這一箭,徹底震驚了圍觀的草原子民。北魯國子民本就是慣於騎射的民族,可是沒有一個人敢說,自己能做到這一點。如若她們知曉江瑟瑟是暗器幹千的纖纖公子,他們或許就不會如此驚訝了。銀針一般的暗器,甚至是一朵飛花,一片葉子,纖纖公子都能精準地射出,更何況是弓箭。射箭,與她而言,不過是雕蟲小技。

這些人雖然震驚,卻俱明白了一個事實,那便是瑟瑟箭術高超,那羽箭之所以射在伊盈香的髮髻上,而非腦門上,實在是這個南越女子手下留情了。

伊盈香癱坐在地上,感覺到頭頂上那支貼着她頭皮的箭,散發着冰冷的涼意,她心頭涌起無邊的恐懼。方纔那一刻,她真的以爲箭已經射在了自己腦門上,當死亡距離她那麼近,她終於害怕了。但是,她也終於知曉她的傲天哥哥何以要喜歡瑟瑟,而不喜歡她了。

“起來吧!”伊冷雪冷冷說道,俯身將癱倒在地上的伊盈香扶起來。不過,看樣子她也嚇壞了,臉色慘白如雪,或許她自己都沒有發覺,她的身子也在劇烈顫抖。

一場風波化於無形,伊哈族的族長派人扶了伊盈香離去,離開前,他大步走到瑟瑟面前,高聲道:“小女生性嬌縱,任性妄爲,得罪姑娘之處,我代她向姑娘賠罪了。謝過姑娘不殺之恩,姑娘心胸寬闊,實實令人敬服。我定會管束小女,令她今後再不做傷害姑娘之事。”言罷,向瑟瑟深深施了一禮,眸中皆是敬服。

瑟瑟倒是沒料到,伊盈香的父親如此明理,想想也是,一族之長豈是心胸狹窄之人。不過,自家的姑娘縱容成這樣,卻是他的失敗了。

瑟瑟回禮淡笑道:“伊族長客氣了。”瑟瑟別無所求,只要伊盈香不再妄圖陷害她,她就安心了。

那個伊族長又拉着伊盈香到夜無煙面前三拜九叩的賠禮,不過卻被夜無煙的侍衛以傷勢很重的理由拒了回去。伊盈香早已哭成了淚人,一步一回頭地隨了老父離去。

瑟瑟悠悠嘆息,伊盈香的性子還算是爽直,從不掩飾自己的恨和愛,只是作法令人不敢芶同。今夜她向自己射的這一箭,不僅徹底失卻了風暖,只怕就連夜無煙對她的寵溺都一併失去了。

可汗見事情已然平息,揮了揮手,讓圍觀的人全部都散去。他派人就地搭了幾個帳篷,讓夜無煙住下,因夜無煙的傷容不得車馬顛簸,只能就地醫治。雲輕狂要爲夜無煙治傷,自然是陪在這裡,而和雲輕狂一道的瑟瑟還有小釵和墜子便也只能住在這裡。風暖一來不放心瑟瑟,二來,作爲北魯國的二皇子,他自然也要關心璿王的傷勢,是以便也住在了這裡。

十來座圓頂帳篷一搭起來,這雲水河畔,天佑院前,似乎成了一個小小的部族暫居地。

待到人流全部散盡,瑟瑟忽然伸手捂住了肋部。方纔那鐵胎大弓確實不好拉開。方纔拉弓時,因爲用的力道大,胸口的傷大約是再次裂開了,撕心裂肺的疼痛襲來,令她忍不住深深顰眉。

方纔,她便感到了疼痛,只是人太多,她一直隱忍着,此時,卻是無論如何也忍不住了。

風暖的眸光一直籠在瑟瑟身上,此時看到瑟瑟捂着胸口,他的心猛然一跳,大步走到瑟瑟身側,凝眉問道:“怎麼了?”

“沒事,不過可能要再歇息一陣了。”瑟瑟捂着傷口,若無其事的笑道。

風暖強行拿開瑟瑟的手,藉着淡淡的月光和搖曳的火光,只見她玉手上滿是血色。風暖的眸光乍然一縮,眼底全是痛色。

夜無煙似乎也注意到了瑟瑟這邊的狀況,擡眸向她望來,那張俊美的臉,在月色籠罩下,俊美如玉。明明是受了很重的傷,可是卻不見他有絲毫動容,似乎這樣的傷勢,與他而言,只不過是家常便飯,不足道也。如若是旁的人,被一箭射在背部臨近後心的地方,只怕不疼的昏過去,也會嚇昏過去的。

他只是淡淡瞧了瑟瑟一眼,脣角冷冷勾着,臉上沒什麼表情。

瑟瑟是無論如何也不懂他了,既然對她如此冷情,方纔何以還要救她呢?如若是之前,她還是他的側妃,與他璿王的顏面而言,是絕不會令她受傷的。可是,如今,她不再是他的側妃,他們之間再沒有關係,他何以還要救她?而且,還是不顧自身性命地救她。

這就令瑟瑟極是困惑了,雖然他對夜無煙替她擋箭十分感動,但是,她早不是當初情竇初開的小女孩了,不會傻到以爲他忽然愛上了她。當他爲了伊盈香廢了她的武功那一刻起,她便對這個男子死心了。

只是,她不懂,爲何,他還要救她?此時,她很想走過去問一問他,但是看到天佑院的女子還不曾走盡,看到伊冷雪正靜立在夜無煙面前,她便止住了腳步。

人家一對有情人別後久逢,或許有好些話要說,她還是識趣些吧。

雲輕狂注意到這邊的動靜,淡淡說道:“小釵,墜子,去爲江姑娘敷藥!”

小釵和墜子過來扶瑟瑟,風暖深黑的鷹眸凝注着瑟瑟蒼白的臉,沉聲道:“好好養傷!”遂不捨地放開她的手。

小釵和墜子扶着瑟瑟來到她的帳篷,這帳篷不算大,小而精緻,裡面擺設齊全。很顯然可汗對她待遇還不錯,可汗和闋氏知曉她是風暖的意中人,倒是沒對她表示什麼不滿,但也沒表示什麼喜歡。這令瑟瑟心中輕鬆了些,因爲不管不滿還是喜歡,都會令她很尷尬,因爲她和風暖,實在不是那種關係。

帳篷內的地面上,鋪着一層厚厚的氈毯,縱然是光着腳丫走過,也絲毫不感到涼意。瑟瑟緩步走到牀榻上坐下,墜子執了燭火過來,小釵輕輕將瑟瑟的衣衫揭開,爲她敷藥。

小釵邊上藥邊凝眉說道:“姑娘,這傷口一裂開,恐怕,你又要養個把月了。”

一向清冷的墜子淡笑着說道:“江姑娘今日真是威風極了,先是彈奏《國風》,如今又射了那一箭,真真是令墜子佩服的很。”

瑟瑟顰眉苦笑,其實,她並不需要別人的欽佩。她雖然才華很高,卻不輕易在人前炫耀,今日的狀況,實在是未曾料到的。

小釵爲瑟瑟包紮好傷口,輕笑着說道:“下次可不要妄動內力了,這已經是第二次裂開了。若沒有狂醫的傷藥,你這傷口就難癒合了。”

瑟瑟笑了笑,道:“我知道了。”小釵和墜子是真心關心她,她心裡很感動。

“璿王對江姑娘,倒是一番情深啊,竟然會爲了江姑娘不顧自身性命去擋箭。真是令人感動啊!”墜子眼角掃了一眼瑟瑟,淡淡說道。

“是啊!我也覺得璿王喜歡江姑娘呢!”小釵也隨聲附和道。

“你們莫要瞎猜,璿王喜歡的人是伊祭司!”瑟瑟淡淡說道,玉臉上一片沉靜。只是心頭卻有一絲微酸的感覺,小釵和墜子是明春水的侍女,這般直言夜無煙對她的好,是要撮合她和夜無煙嗎?那就說明她們也知曉,她和她們的樓主根本就不可能了。明春水當真一點也不喜歡她嗎?

小釵和墜子本是想要看看瑟瑟對夜無煙的反映,卻不想她忽然沉默下來,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頓時都有些不知所措。恰在此時,雲輕狂掀簾走了進來。

“璿王的傷勢如何了?”墜子和小釵齊齊問道。

瑟瑟擡眸,很訝異她們對夜無煙這麼關心。

雲輕狂悠悠坐到椅子上,勾脣笑道:“我狂醫出手,焉能有什麼事?況且,璿王又不是文弱公子,他又不是沒受過傷,這點小傷對他來說,早已司空見慣,不算什麼!”

瑟瑟眸光一凝,她知曉夜無煙從一個文弱少年,變成如今的鐵血戰神,定是吃了許多苦的,但是,聽到雲輕狂說他受傷是常事,她心中除了驚異,還有一種怪怪的感覺。

“他是爲了你受傷,無論如何,你也應該去向人家致謝吧!他可是舍了命去救你,你總不能這麼無動於衷吧?連我都感動了呢!”雲輕狂轉首對瑟瑟說道,脣邊勾着一抹詭異的笑。

“致謝是一定要去的,只是今夜天都晚了,何況,恐怕有人正陪着他,我還是明日再去吧。”瑟瑟淡淡笑道,伊冷雪恐怕正陪着夜無煙吧,她怎能去破壞人家的卿卿我我。

“你是說伊冷雪嗎?她已經走了。若是明日致謝那豈不是顯得太不真誠了。”雲輕狂靠在椅子上,淡淡說道。

他說的倒是有幾分道理,反正現在她也是睡不着,肋部的傷口敷了藥,也不很疼痛了。何況,她心底其實是很擔心他的傷勢的。於是,站起身來,緩步向帳外走去。

夜空清朗無雲,天是寂寥的深藍,月是皎潔的玉白,仰首看去,連月中的桂樹和玉兔都清晰可辨。瑟瑟拎起裙角,穿過齊膝的綠草,向右首第二個帳篷走去。

她所居住的帳蓬和夜無煙居住的帳篷中間只隔着一個帳篷,那便是雲輕狂所居的帳篷,這樣安排,方便雲輕狂爲她和夜無煙醫病。

夜無煙的帳蓬裡似乎還亮着燈,看樣子他還沒睡。帳篷前十步開外處,站着好幾名侍衛,皆是身着黑衣,好似和夜色融在了一起。

瑟瑟緩步走到一個侍衛面前,輕聲道:“我想見你家王爺,煩請代我稟告一聲。”

那侍衛擡眸看了一眼瑟瑟,沉聲道:“不用稟告,王爺知曉你會來,所以正在等你。”

瑟瑟沒想到夜無煙竟然在等她,很是出乎意料,怔了怔,緩步向帳篷走去。彼時作爲他的側妃,她都不曾深夜主動去他的寢殿找他,沒料到,如今反倒要去尋他。想想有些不妥當,但是,剛纔那位侍衛說,夜無煙正在等她。瑟瑟在帳篷門前靜立片刻,還是掀開門簾走了進去。既然來了,也沒什麼好怕的。

夜無煙居住的這座帳篷明顯比瑟瑟居住的那間要大,裡面擺設也很華麗。几案上的燭火燃燒着,將帳篷內照耀成那種溫馨的橘黃色。

帳篷內靜悄悄的,充斥着淡淡的青草藥香,沒有一個侍女,瑟瑟覺得很奇怪。她向前邁了兩步,便忽然好似被雷擊一般釘在了當場。

這間帳篷裡沒有屏風,所以瑟瑟的視線從燭焰上流轉而過,便望到了那張大牀上。那是一張紅木雕琢的大牀,秋香色帳幔低垂着,卻並沒有嚴嚴實實地合住,而是半開半掩,是以瑟瑟便瞧見了大牀上那繾綣的一幕。

如果可以,她寧願自己沒有看到這一幕。

如果早知帳篷內是這樣一幕,她絕不會進來。

如果,如果有如果就好了。可是,沒有如果,此時她已經站在了這裡,明明白白地看到了眼前這一幕。

夜無煙似乎是半倚在牀榻上,伊冷雪是半坐在牀榻上,此時兩人相距甚近,伊冷雪的櫻脣正印在夜無煙的薄脣上。從瑟瑟的角度,只能看到伊冷雪的側臉和一頭披散的墨發。她緊緊樓着夜無煙的脖頸,而夜無煙的手臂環抱在她的纖腰間。深絳色寬袍和純白色衣衫相互襯托着,在燭火下是那樣分明,卻又是那麼和諧。

不是說伊冷雪已經走了嗎?不是說,夜無煙在等着她嗎?爲何,等着她的是這樣一幕?

瑟瑟雖說經歷了一次人事,但在情慾上,她畢竟還是青澀的小女子,這一幕看的瑟瑟頭腦發熱,一顆心狂跳。她想轉身離去,腳底卻似乎是生了根,竟然挪不動,或許是太震驚的緣故吧。

就這麼一躑躅,夜無煙已經察覺到了。他緩緩推開偎在懷裡的伊冷雪,便看到了站在帳門前的瑟瑟,瑟瑟便也清楚地看到了夜無煙。

他此刻是斜倚在牀榻上,狀似慵懶,眼中神色卻極清明。看到瑟瑟,他似是有些驚異,修長的眉挑了挑。鳳眸微眯,眸中墨靄似乎深了一層,目光灼灼地從瑟瑟臉上逡巡,似要將她的反應盡收與眼底。

不知爲何,瑟瑟一看到他那深幽研判的眸光,一顆心緩緩沉靜下來,玉,臉上神色淡漠,沉靜如水。

她勾脣淺笑,淡淡說道:“今日王爺捨命救了瑟瑟,瑟瑟甚是感動,本想來向王爺致謝,不巧打擾了王爺和祭司,這就告退,你們莫要掃了興致,還請……繼續。”言罷,瑟瑟飄然轉身,便要離去。

“江姑娘,既來了,就坐一會兒吧!”伊冷雪開口說道,此時,她已從牀畔站起身來。

瑟瑟回首,見這個絕代佳人正緩步向她走來,依舊是方纔跳祭神舞時那襲白衫,昏黃的燭火下,看上去好似籠了一層淡淡的嬌黃。還是那張清冷的嬌顏,只是因了情愛的滋潤,那張臉看上去格外嬌媚,美目中水霧氤氳,粉腮上片片羞紅,脣色比肩上所披的紅綾還要豔麗。

原來,清冷的祭司也有這麼動容的一面。看來,情之一物,果然是比神佛的誘惑要大的多。只是,瑟瑟不明白,既是深愛,爲何要做清心寡慾的祭司?

“不了,我也沒什麼事!”瑟瑟淡笑着說道,她不明白伊冷雪何以要留她,難道被她瞧見,她不感到尷尬嗎?

“你不是要感謝我的救命之恩嗎?不知要如何感謝呢?”夜無煙倚靠在牀榻上,忽然懶懶問道,鳳眸中似有風雲際會,令人琢磨不透。

“王爺要瑟瑟如何感謝呢?”瑟瑟擡眸淡淡問道。

夜無煙淡淡挑眉,眸光犀利地凝視着瑟瑟,冷聲問道:“本王並未要你的感謝,是你自己要謝本王的,請問,你要如何謝?”

“滴水之恩,自當涌泉相報。何況救命之恩,自然是以命還命,瑟瑟這條命便是王爺的,王爺何時想要,即可取去便是了。”瑟瑟一字一句堅定地說道。

夜無煙之前對她確實無情,但這次救了她的命,卻也是真的。瑟瑟是一個就事論事的人,是以,她緩緩說道。

夜無煙聞言,眸光忽然一深,冷聲道:“我要你的命做什麼?”他似是有些氣惱,忽然脣角一勾,冷然笑出聲來。不過大約是牽動了背部的傷口,他眉頭一凝。

伊冷雪快步走到他身側,伸手扶住了他,柔聲道:“你莫要亂動。”聽慣了伊冷雪清冷孤傲的聲音,此刻聽她如此柔情綿綿的說話,瑟瑟只覺得有些不適應。

瑟瑟不明白夜無煙的氣從何處來,但是,她也無暇再想。這個帳篷,她是一刻也不願再待下去了,至於如何感謝,容日後再說吧。瑟瑟施禮告退道:“打擾了,告辭。”

她掀開門簾,快步離去。帳外夜色如墨,眯眼,徑直朝方纔那位侍衛走去。

“請問,是誰說王爺在等我?”她冷聲問道。

那侍衛奇怪地看了瑟瑟一眼,沉聲道:“方纔狂醫吩咐的,難道不是,……”話未落,瑟瑟已轉首快步向她的帳蓬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