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日,墨宸峻一面在煎熬中等待消息,一面逃避面對冷琬心。
數日不見,思念不僅沒有消減半分,卻與日糾纏更甚,他依舊懷有一絲希望的心,在得知傳回來的信息時,漸漸的開始下沉。
據報,雲妃自幼寄養於姑母家中長大,她的姑丈是兩朝太子太傅王獻茺,王獻茺也便是他父皇爲太子時的太傅。雲妃母親生她時難產而亡,父親又於不久後患病離世,所以獨女的她便被姑母收養。王獻茺夫婦對她視如己出,一直對她悉心照顧,許多年後她到了適婚年齡之時也一直想爲她尋個好人家,不過還沒有來得及尋了媒妁,她便被他的父皇選入了宮中。
這些事情墨宸峻略有知曉,他知道雲妃並非出身於富貴官宦之家,他也聽聞他父皇早就對她的才華容貌傾慕有加,而他更關心的是雲妃會不會在入宮之前本就有什麼意中人。可是據傳來的信息,她平時深居閨中,除了和幾個表兄表妹關係密切,便再無交結,更別說有過什麼中意之人婚約之事。
她的姑丈姑母都已經過世多年,她的大表兄便是洛老的忠心部下,洛老逝後便一直跟隨着他出生入死的鎮遠將軍王愷;她的二表兄王訶只是一介書生,後由父親王獻茺尋了個教書的差事,倒也過得清閒樂和,只是因他自幼身體不好,剛過二十便早早的離了世。她還有一個表妹,早已嫁做人婦,因夫君官遷便於多年前隨之前往了南方居住。
墨宸峻不甘心的再三細問,卻也依舊只有這些信息。
而後又得知北崆山確有一個箜洺法師,不過他已經圓寂多年,當年之事很難查知。墨宸峻聽聞後不肯放棄這最後的線索,立即整裝上路親自匆匆前去了北崆山。
如今他就算大海撈針,也不肯放過一絲機會。
費盡周折尋見了箜洺法師的大弟子,他的話,終於讓墨宸峻徹底的絕望。
那大弟子便是當年隨箜洺法師外出佛事募化時,於一個混亂的端陽節在募化理事後無意間救下了一個身負重傷的幼女。二人當時見幼女傷勢嚴重,便迅速返回北崆山以神廟奇草悉心療治,而大約半年後,幼女傷勢已愈,剛好來神廟祈福的一個女施主便向他們要去了那幼女,此後便杳無音訊……
墨宸峻不知是如何從北崆山一路返回的瀛都,返回的皇宮。
說心痛,似乎心已經痛的麻木,他都好像已經再覺不出痛來,就像一個失了心的行屍般,空靈無依。
說悲憤,似乎已經全然無力發泄,他只恨命運待他如此絕情,讓他痛苦半生經歷那許許多多的創傷之後,在他剛剛想好好去疼愛一個女人好好開始新的生活之時,卻又在他的心頭狠狠的劃了無數刀,將他的心劃成了七零八落的碎片。
喜而復得皇妹,卻又痛失最愛的女人……
雪陽,冷琬心……冷琬心,雪陽……
爲什麼,這究竟是爲什麼!
他們經歷了生死,經歷了磨難,如今剛見幸福的曙光,卻又一下子被徹底的覆滅……
他今後該如何面對她,他和他的親妹妹竟做出了那些天理難容的亂倫不堪之事,而他妹妹的腹中,竟還有他的骨肉……
連他知曉這一切真相,都幾乎失掉了活的勇氣,一旦讓她知道,她還能不能活下去?!
墨宸峻頂着冷冷的秋雨,一路疾馳,一路狂奔,他揮劍拼力的斬着兩道的樹木荒草,甚至空氣,如果可以,他真想將這天與地都齊齊的劈開,讓這渾噩的世界爲他和他心愛的女人再不可能存活下去的深愛,一起殉葬……
溼淋淋的回到宮中,已是深夜,一衆隨行侍衛早就被他的瘋狂嚇的沒有一個人敢上前,他雙目血紅的瞪着雨幕夜空,已然沙啞的幾乎發不出完整聲音的喉嚨,低低的命道,“傳許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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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而至的許遠被墨宸峻的模樣嚇了一跳,“皇上,秋雨已寒,您這樣會淋出病來!”他緊張又關切的說道。
墨宸峻直直的看着他,“琬貴妃的身子,我不在這些時日,如何?”
一走便是小半月,他無時無刻不惦記她,卻又無時無刻不提醒自己,再不能如從前般,以那樣的感情,去面對她,他不能毀了她,害了她……
“琬貴妃一切都很好,皇上自可安心。”許遠不無擔心的說道,“只是皇上您……”
“那孩子……可好?”墨宸峻打斷道,聲音忽然有些澀。
“脈動安穩,龍胎一切安好。”
墨宸峻的眼中忽然閃起隱約的水汽,“若是……若是將他拿掉,琬貴妃可有危險?”
許遠大驚失色,“什麼,皇上您說什麼?”
墨宸峻一言不發,而是直直的盯着他,等着他的答案,許遠驚慌道,“龍胎已經成型,此時拿掉形同生產,甚至比生產更有危險!”
“可此時不拿掉,多耽擱一日,便多一日危險,不是嗎?”墨宸峻忽然冷靜起來,聲音平穩了許多。
“琬貴妃之前因蠱毒小產,能夠懷胎已是不易,如今母子均是安好,皇上爲何要出此言?”許遠依舊不甘的爭取着,“請皇上三思啊!”
墨宸峻的眼底迅速劃過一抹悲慟,他低下頭,掩蓋着眸中的痛楚,低聲道,“這是我自己的事,許老不必多言,只請許老盡一切力量,保住琬貴妃性命,我便終身難忘許老之恩。”
“皇上……”
墨宸峻揮揮手,“許老儘快準備,明日……明日我便要將那孩子……”他頓了頓,聲音忽然沙啞撕裂般低沉,“將那孩子,拿掉。”
冷風挾着夜雨,拼命的敲打着窗櫺。
殿內昏黃跳動的燭火,將墨宸峻臉上陰鬱哀痛的輪廓,漸漸的吞噬,直
至完全吞噬在這寒冷非常的秋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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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後的天空,雖是格外的晴朗,初冬的寒意卻也隨着一場場深秋的冷雨步步的逼近。阿音小心的挽着冷琬心,隨她漫步在依然綻放未衰的菊叢中。
自那一晚墨宸峻摔門而去後,至今已經半月有餘,他再也沒有來過琬逸宮。
冷琬心從來沒有問起過他的行蹤,如同什麼都沒發生一般,每日定時散步,看書,也同阿音和幾個婢女學着做一些嬰兒用的小物件,過的似也平靜,安逸。
可是卻只有阿音清楚,她這倔強的主子,越是如此不聞不問,心裡怕是越難過。她倒希望她發泄出來,那樣纔不會如此憋屈了自己。
“主子,咱們還是回去吧,陽光雖然好可風卻寒了許多,千萬別受了涼。”阿音輕聲勸道,冷琬心的腳步卻根本沒有停下的意思,“懷胎的時候一定要多曬太陽,而且多走路多活動將來生的時候就會容易些。”
阿音忍不住一笑,“瞧主子說的,就好像多有經驗一樣。”
“我這叫知識淵博,無所不曉。”冷琬心輕哼道。
“是啦是啦,我的主子是全天下最聰明的主子,要不然怎麼能得到皇上如此的恩寵呢!”阿音順着她的話笑道,卻在話一出口方覺有些哪壺不開提哪壺,果然,冷琬心淺笑的容顏倏然便凝結上一層薄霜,她淡淡道,“他是皇上,他不會給誰絕對的恩寵,對誰都不過是一時興起罷了。”
“皇上這些日一定是忙於政事才無暇過來看主子,可是每日都有人將皇上安排的各種補品按時送到,說明皇上再忙也是沒有一刻不惦記着主子的。”阿音輕聲解釋道。
“他那是惦記他自己的孩子。”冷琬心淺淺一笑。
話音剛落,她看向前方的目光便微微一凝。
墨宸峻正站在不遠處,靜靜的望着她。
依舊是一身貴氣萬般的紫金蟠龍袍,依舊是一雙冷峻英卓的黑眸,只是相隔這許多日不見,不知是錯覺還是如何,總覺得他的面龐似是有些消瘦,而與他的目光緩緩交匯之時,彷彿發現他那一對俊目中少了許多冷厲,眸中盛滿的意味深沉之色,不知怎的,在她看來怎麼好像有些悲傷。
是看花眼了嗎,他貴爲一國之君,如今又一切順風順水,該是日日喜不自禁纔對……
冷琬心回過神,微微一拜,“臣妾見過皇上。”
她那疏離的語氣讓墨宸峻的心,狠狠的疼了起來。
他情不自禁的就伸出手去將她扶起,而在雙手觸及她柔軟的麾毛披肩,感受到她瘦削卻柔潤的肌骨時,就像被火熱的烙鐵狠狠的燙到,他猛的縮回了手,再也不敢碰她一下。
冷琬心略牽脣角,諷意濃重,“數日不見,未曾想皇上習慣了旁的女子,如今竟嫌我嫌到這般地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