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霜睏意上來,不禁打了個哈欠,“幾點了?咱們住哪兒?”
“快三更了,反正不會讓你住大街上就是……”南宮諾對如今幾乎一無所知、還嚴重失憶的梅霜沒好氣道,都到他的地盤上了,她還問住哪?!
南宮諾帶她上岸後,穿過一個街巷,便徑直來到一處臨近長朔運河邊的大院前。
幾盞水絹燈籠高懸大門之上,越發顯得朱漆獸環、金色鉚釘的硃紅大門厚重油亮,兩個威武的石獅子立於大門臺階兩側,氣勢軒昂。
藉着燈籠的亮光,朱漆大門上方“南宮”兩個鎏金大字爍爍閃光。
“好氣勢恢宏的大宅門,南宮是什麼意思?莫非還有北宮?”梅霜詫異道。
“撲——”
南宮諾被驚住,一時無語。
“霜小姐,莫不是你已然失憶到連本王的姓名都忘了?”
“怎麼會?”梅霜聳聳肩,“本小姐不過是和你開個玩笑而已。”
心底卻在暗自琢磨着,自己竟然是第一次知道這個昭王姓南宮,既然大秦國的皇帝姓蕭,爲何這個昭王會姓南宮呢?奇怪!
說話間,大門開了,四個妙齡少女快步走下臺階,分別站立兩側,低頭恭迎南宮諾,“奴婢恭迎王爺回府。”
梅霜擡腳正要進門,只聽見耳邊傳來南宮諾低沉的聲音,“霜小姐,這樣的玩笑以後還是少開的好——”
話音未落,卻聽見不遠處傳來的“咯咯”的笑聲。
寂靜的夜裡,這笑聲如同夜貓子嚎叫,聽起來極爲突兀,頓時驚得梅霜寒毛直豎,一腳沒邁上樓梯,險些摔倒。
南宮諾手疾眼快,一把撈住梅霜的同時面沉如水。
臺階兩旁站立的四個妙齡女子聞聽也是大驚失色,眼見着昭王要發作,幾個人身形微動,猝然閃到石獅後面不見。
再然後,石獅後面閃出一個衣着華麗、雲髻高聳的女子,在其中兩個妙齡少女的挾持下扭身掙扎着,但看到南宮諾的時候,驀地停止掙扎,雙目放光,目光癡迷,嬌聲笑着,“昭王殿下,您可回來了……是不是要娶奴家爲妾啊?奴家只盼得這頭都要白了……您一直不信奴家是處子之身,奴家這就脫給您看……”
說着女子掙扎着作勢就要脫衣,但身子被兩個妙齡少女架着,根本動不了,她一邊掙扎一邊罵着。眼見着南宮諾要發火,兩個妙齡女子飛快架起瘋癲女子,準備拖走,一邊低低啐着,“你這瘋癲婆子,亦不看看此處是何地,快滾回你的妙春樓去……”
沒曾想那瘋女力氣極大,居然一下掙脫了兩個妙齡少女的鉗制,快步撲向前來,一邊苦苦哀求,“昭王殿下,奴家在這裡等您好久了,求昭王殿下垂憐……”
南宮諾面色極爲難看,此刻當梅霜的面也發作不得。
另外兩個妙齡少女忙上前止住她,其中一個伸出指頭在瘋女的身上一點,瘋女便軟軟倒了下去,隨即被兩個人架走。
一切再悄無聲息……
梅霜站穩身子的同時不動聲色地避開南宮諾撈住她腰際的手,聳聳肩,微笑道,“昭王殿下,看來,我們的三年之約有些危險啊……如果是玩笑的話,嗯,這樣的玩笑,以後還是少開的好……”
南宮諾萬沒想到會被梅霜將這一軍,察覺到梅霜話裡的幸災樂禍,他不覺臉色發綠,心底暗暗詛咒:該死的妙春樓,我看你是打算提前關門大吉了。
此插曲並未影響梅霜的心情,相反,南宮諾在她面前出醜吃癟,她還有些說不出的愉快。進得大門後,眼前豁然開闊,亭臺樓閣,九曲迴廊,水紅絹燈下,雕樑畫棟,奢靡至極。
走在裡面,梅霜恍如置身瑤臺,心情頗爲舒暢。
又經過一道拱門後,便是一處寂靜寬敞的院落。
在外面侍候的丫鬟見到南宮諾,連忙行禮後推開房門。
梅霜進來後,只覺眼前一亮。孩兒臂粗的燭火照得寬敞的房間裡亮如白晝,古香古色的傢俱,淡淡的薰香入鼻,梅霜頓覺沁人心脾,靈臺清明。
另外一個房間裡,隔着薄紗,可以看到幾個丫鬟守候在一個半人高的木桶前,水汽氤氳下,想必是熱騰騰的洗澡水。
梅霜渾身癢癢之際,卻看到一旁的南宮諾似乎毫無要告辭的意思,反而自顧坐在桌前開始喝茶。
梅霜提醒道,“昭王殿下,謝謝今晚你的盛情邀請,明兒見……”
南宮諾一邊慢悠悠喝着手裡的茶,一邊漫不經心道,“嗯,你先洗洗吧,解乏,注意不要感染傷口……”
梅霜睜大眼眸,看看裡面那隔着的一層薄紗,清晰可見,“那你呢?”
“本王?本王下午才洗過,不洗了……”
“……”
梅霜無語,和這個男人說話斷然不能太委婉,“不是這意思……呃,你在這裡,我怎麼洗?”
南宮諾這才彷彿明白過來,擡眸瞥了一眼裡面,不以爲然道,“該看的我早已經看過了,有什麼新鮮,再說現在我又不會看,你怕什麼?”
“……”
梅霜聞言先是一愣,接着險些一口血噴出來,這是什麼話?!
她面紅耳赤偷眼看了一下屋內那些侍奉的丫鬟們,一個個居然就跟聾子一樣矗立原地。看來這個男人的此種恬不知恥的舉動絕非第一次,大家想必都習以爲常了。
雖然她尚且不清楚之前梅府的千金和這個男人之間的關係及實際密切程度,但此時此刻,真要她當南宮諾的面脫衣沐浴,還有可能要同榻而眠,她決然是做不到。她堅定道,“昭王殿下,我們可是有約在先,三年之後才能——”
“三年之後只是來界定名分而已,並沒有說我們之間不能發生什麼吧?”南宮諾見梅霜還在磨嘰,隨即從袖口掏出才立的字據來,展開,遞到梅霜面前,“我給你念念:我與昭王殿下即日起三年之約,若三年後昭王殿下仍然屬意於我,我自願嫁與昭王殿下。立字人:梅霜,天武元年二月初一。”
梅霜一把奪過字據,抖開看了看,內容沒有改動,便道,“沒錯,這字據並沒有說這三年中我們之間——”
“霜小姐,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要本王這三年潔身自好,本王可以做到,可霜小姐能做到嗎?而且本王正當盛年,既不是柳下惠,更不是和尚,霜小姐總得爲本王打算一下吧?”
“……”
梅霜驚悚了,偏說這話的時候南宮諾一改先前輕佻,面色一本正經,彷彿在和梅霜談論的不是他倆下一步該不該上牀的事,而是一件其它的意義重大的事。
她驚愣片刻,看看手裡的自己親手寫的字條,又看看坐在桌前神情悠然自得的南宮諾,突然覺得這字據根本p用沒有,她從頭到尾就根本算計不過這個男人。
想了想,她重新將字據遞給南宮諾,神色間有些掩飾,“昭王殿下,這字據都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手段。既然你早已看過我的身體,想來也不會有什麼稀奇……只是我最近不太舒服,尤其胸口那塊銅錢般大的胎記彷彿有變大的跡象,我還真挺擔心得了什麼毛病,別傳染給你……”
果然,南宮諾接過字據的同時目光目光瞥了一眼梅霜的胸前,視線移到梅霜臉龐上時,慢慢起身,脣角勾起一抹邪魅的微笑,“是嗎?你還長過胎記?來,讓本王瞧瞧新鮮……”
“……”
梅霜無語,下意識擡手微提了一下胸口的衣服,轉過身去。
南宮諾見梅霜有意躲閃着,更加確定她在撒謊,於是篤定道,“霜小姐,你全身本王哪個地方沒瞧過?還胎記呢!除了你耳朵後的那粒硃砂痣,本王還真不記得你身上還有多明顯的記號。”
“……”
梅霜慌亂地撫上耳朵後,還別說,真有個小小的顆粒,她瞬間有些崩潰的感覺。
被揭穿是小事,關鍵是她和南宮諾的關係彷彿真是不清不楚,這是隻是其一,這其二,看來,南宮諾今晚的目的很明確,就吃定她了。
雖然對方那點齷齪的心思已經徹底暴露在陽光下,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裝癡賣傻,走是走不了了,唯一的就是拖了。
梅霜打定主意,若是拖不過去,寧死也不從。
要知道,若是今日就遂了南宮諾的願,那之前作爲緩兵之計的三年之約還有何約束意義?再者,若說皇帝蕭洛是個危險的人物,眼前的男人也未必是好東西,一旦她被這男人拴住,保不齊哪天她從皇后到階下囚類似的一幕重演。
自知之明她是有的,典型的小姐身子丫鬟命。既然如此,她還是認準自己的目標走下去,千萬不能折了。
南宮諾倒也沉得住氣,任你梅霜猶豫也好,琢磨咬牙也罷,我就是不離開,看你怎麼辦。
一時間,屋裡陷入了僵持的沉默。
對於南宮諾的無賴,梅霜心底乾着急,唯一令她欣慰的是這個昭王目前還無霸王硬上弓的意思。
她正絞盡腦汁之際,忽然聽到門外傳來丫鬟的聲音,“稟王爺,宮裡來人,請王爺速去宮中……”
梅霜心底登時大喜。
南宮諾則很是不悅。這都什麼時候了?馬上一刻,卻來這般掃興之事。
他重重放下手裡的茶盞,不耐道,“告訴他們,本王已歇息……”
丫鬟卻是繼續細聲細氣稟道,“王爺,是皇上說有要事和王爺相商……”
看着南宮諾的身影消失在院子裡,梅霜總算吁了口氣,真是想曹操,曹操到,方纔還腹誹了半天那個可惡的皇帝,沒想到,居然是關鍵時刻,他救了場子。
誰能料到,如此險情的局面,竟然這麼出乎意料地搞定了。頭一次,梅霜對那個冷酷無情的皇帝產生了點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