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師兄的淡淡憂傷,與我的憂慮忡忡中,我們終是又到了敦煌城外。
看着那紫紅色的城牆,我有瞬間的恍惚感,感覺到這道城牆似乎就象一隻無形的、無所不在的手一般,雖然我一次次的趁着這隻手沒有防備時,逃離了它,最後卻總還是會被它硬生生的拽着回來似的。
“小人叩見議政王千歲,千歲,千千歲。”這時,守門侍衛對着大師兄的請安聲打斷了我的怔忡,也讓我回過神來,既然不能逃離,那就乾脆坦然面對吧。
因着大師兄的顯赫身份,儘管我是身份不明之人,宮內沿途之中,也無人敢盤查我,就這樣,我們一路暢通無阻的到達了玄清宮的院門外。
不知是不是爲避免外人來訪,干擾皇帝休養,玄清宮的院門竟然是緊閉着的。
因爲不知道等會進去之後應當以怎樣的表情面對皇帝,我那叩門的手都不禁變得有些顫抖起來。
不過,也不知究竟是怎麼回事,我敲了半晌之後,才終於有人過來應門。
來人應門之時,竟然還只開了小半扇,先將自己的腦袋給探了出來,因此,也讓我看清了他的面目,是趙公公手下的那個小太監小林子。
“你是何人?來玄清宮所爲何事?”小林子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帶着很高警惕性的詢問道。
正在我不知如何作答時,身後牽着馬車繮繩的大師兄代替我回答道:“這位是外面藥鋪的齊掌櫃,是可信之人,是本王讓他協助本王來宮中送些藥材,同時,他也是位醫術高明的醫士,本王也想看看他對皇上的病情有什麼看法,是否能提供些幫助……”
誰知,尚未等大師兄說完,小林子就哭了出來:“王爺,您可總算回來了,皇上,皇上他大事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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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林子的話讓我驚出了一身冷汗,心也跌入了谷底,難怪玄清宮的院門會一反常態的緊閉着呢。
“怎麼個不好法?快說!”大師兄雖然還算強作鎮定,但是,從他的語調中,也可以聽出,他現在也是非常的驚慌。
“皇上,皇上方纔竟然在咳血,咳出了一大口血,奴才見了好害怕……”小林子邊袖子擦拭着臉上的眼淚,邊說道。
這次,是大師兄未等小林子說完,就匆匆忙忙的推開了院門,疾步向裡面走去。
而全身已經忍不住開始在打哆嗦的我,也強制着自己,讓自己振作精神,跟隨着大師兄的腳步,步伐蹣跚的往皇帝的寢宮走去。
※※※※※
沿途之中,宮中們都神色緊張的端着面盆,在寢宮中來來往往、進進出出着。
寢宮的大殿前方,所有的侍衛排列成兩隊,站在殿門前,他們個個臉色凝重,而爲之人則正是趙侍衛。
“參見議政王千歲!”見着了大師兄,趙侍衛連忙帶着侍衛們一起給大師兄行禮。
由於心情焦灼,大師兄顧不得多說話,只是擺了擺手,示意侍衛們起身,然後就帶着我,匆匆忙忙的走了進去。
玄清宮的其他一些宮人們靜靜的候在皇帝住的廂房外面,也就是我曾經住的那間過道房之中,不敢吱聲,只是靜靜的等候着待在裡面的師父、杏兒以及趙公公三人的差遣。
礙着我也過來了,宮人們聽見我們的說話會不方便,大師兄便對那些守在門口的宮人說道:“你們先且退下吧,如若有何事,本王會讓趙公公去喚你們的。”
這些大部分都比較忠心耿耿的宮人們,雖然心中可能也很焦急,但是,也就只能聽着大師兄的指示,退了下去。
而室內,師父正握着皇帝的手,把着皇帝的脈象,皇帝的頭部伏在牀榻外邊,嘴中還在不斷的咳嗽着,杏兒正在運着內力,順着皇帝的後背,趙公公則一邊心疼的抹着眼淚,一邊用盆子接着皇帝吐出之物。
待我與大師兄進入室內之後,恰好皇帝暫時已經咳嗽完了,趙公公又幫他擦拭完嘴之後,在杏兒的幫助下,他便重新躺回到牀上的枕頭上。
這也讓我也終於看見了皇帝那慘不忍睹的臉色,只見他臉色灰敗,面如枯槁,顴骨高高的突起,眼睛深深的陷了進去,整個人完全呈現出一副皮包骨頭的模樣。
我看了,不禁心如刀絞,眼淚差點都快流了下來。
這時,杏兒現了我與大師兄二人的進來,先是疑惑的打量打量了我,然後開口向大師兄打着招呼:“大師兄,你回來了?”
大師兄對杏兒點了點頭,然後臉色凝重的詢問師父道:“師父,皇兄現在的身體怎麼樣了?”
師父邊低着頭繼續把脈,邊嘆了口氣後,說道:“會咳血,就證明皇上的病情可能已經傷及到內腑了,而現在最頭疼的不是皇上病情的本身,而是皇上自己不配合治療,拒絕進食,拒絕吃藥,這樣下去,便是神仙的身子骨也熬不住啊!”
說完,師父抽回了手,站起身來,可能是打算來開個處方,卻也恰好看見了我,他一驚,脫口喚道:“蝶……齊掌櫃,你怎麼會突然出現在皇宮裡呢?”
“是我將她帶來的,我今日不是回府,而是特意去找她去了。”大師兄開口替我回答着師父。
師父愣了一下,然後嘆道:“也罷,事已至此,也就只能這樣了。”
而我已經顧不得再與師父和大師兄多說什麼了,只是眼睛死死的盯住眼神迷茫渙散、空洞無物,彷彿隨時可能離我而去的皇帝,也已經忘記了自己來之前,只決定做個看客的打算,現在的我,只是迫切的想感受到皇帝的真實存在,於是,我不由自主的一步一步朝牀邊挪了過去。
這是我第二次見他這幅模樣了,第一次是在邊關,他中毒昏迷時的症狀,沒想到,這次他是清醒的,卻也將自己弄成了這幅模樣,卻也讓我變得比上一次更加害怕起來。
看着,看着,我的心變得更加疼痛不已,不知道他爲何要這般折磨自己。
看着我溢出眼角的淚,杏兒也看出了一些端倪,她帶些試探的喊道:“小,小姐?”
我擡起淚眼朦朧的雙眼,先哽咽着對杏兒道歉道:“杏兒,對不起,我沒有事先告訴你。”
杏兒的淚也一下就涌了出來,用手捶打着我,嗔怪道:“死小姐,你跑哪去了?你知道杏兒有多害怕嗎?杏兒怕失去記憶的你,到處亂跑亂闖,會着了外面惡人的道。因此,那一段時間,我幾乎是每天晚上都睡不着,就算是睡着了,也經常會被噩夢驚醒。”
聽見杏兒如此一說,趙公公自然也就知道我是誰了,他“撲騰”一下跪了下來,哭着哀求道:“秦貴妃娘娘,奴才求求您,這次無論如何都不要再走了,不要再折磨皇上了。如若皇上有何對不住您的地方,奴才替皇上向您叩頭賠罪了。”說完,他真的頭如搗蒜一般,向我磕起頭來。
我有些羞愧的扶起他,說道:“趙公公切莫如此,蝶兒承擔不起。”
“那奴才懇請娘娘幫奴才勸勸皇上吧,讓皇上重新振作起來吧。”趙公公繼續涕淚縱橫的哀求道。
因爲我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對心灰意冷的皇帝有着這般的影響力,故而,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趙公公的話是好,所以,我乾脆沒有回答趙公公的話,反而轉過頭去看皇帝的神色。
因着皇帝是清醒的,所以他肯定聽見了我們方纔的對話,也已經知道我是誰了。
可是,這樣一來,他的眼神雖然不再渙散、空洞,卻仍然還如看着一個陌生人一般的看着我,眼中似乎還閃耀着一些警惕性在裡面。
看着他的這種眼神,我心中不禁又有一陣陣的抽痛掠過,淚又涌了上來,我現自己承受不住他這樣的眼神。
正在這時,皇帝突然又雙眼圓睜了一下,用力將自己撐到牀榻邊,哇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皇上,皇上,你怎麼啦?”我再也控制不了自己害怕的情緒,痛哭起來,又湊上前去,想順順他的背,卻被他慪氣似費力閃躲開。
師父再也忍不住了,端起放在牀上的一碗藥,苦口婆心的勸導道:“皇上,您還是將藥給喝下去吧,您就算是不爲自個着想,不爲後宮的娘娘們着想,也要爲江山社稷和天下子民着想着想啊!”
皇帝沒有吭聲,只是重新的躺回牀上,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師父見了,只得無奈的嘆了口氣,打算將藥再放回到桌上。
“師父,給我吧。”我哽咽着從師父手中接過藥,然後又強忍着淚,對着房中除皇帝之外的所有人說道:“你們都先出去一下吧,我來喂皇上吃藥。”
衆人聞言,都默默的退了出去。
我也不再言語,只是學着皇帝上次給我哺藥的模樣,先端起藥碗,含上了一口,再俯身湊到了皇帝的脣邊。
當我的脣觸碰到皇帝的脣時,皇帝身子一顫,渾身也變得有些僵硬起來,不過,他仍然緊咬着他自己的牙關,不想讓我將藥物哺進去。
我也沒有放棄,只是堅持用自己的舌尖來撬他的牙齒,一時之間,我們便僵持在那裡,僵持了好長一會。
只是,因着我心中比較難受,我的淚又止不住的滴落下來,恰好滴在皇帝的臉頰上,皇帝似被火燒了一般,微微的睜開了眼睛,身上又微微顫了一下之後,牙齒竟然也鬆開了,由着我將藥物送了進去。
接下來,他倒是沒有再繼續抗拒,任由着我,將這藥一口口的給他哺了進去。
正當我看着空空的碗底,心中冒出了一絲淡淡的喜悅之時,他卻突然用沙啞、哀傷的語氣開口道:“你既然心中愛的不是朕,不願意與朕常相廝守,又一次一次千方百計的設法逃離朕,又何苦一次一次的來招惹於朕呢?讓朕心中一次比一次難過呢?朕已經不願意再承受這一次次的得而復失後的恐慌與痛苦了。”
說完,他閉上了眼睛,眼角處卻有兩滴淚珠溢了出來。
我俯身,顫着手,拭去他眼角的淚,自己卻再也忍不住了,伏在他身上痛哭道:“傻瓜,我若是不愛你,那又怎會在一次次的離開之後,還肯回到你身邊呢?那次我裝作在睡夢中喊大師兄,那都是爲了故意氣你的,氣你在我的面前,抱別的女人,與別的女人親熱。不過,我確實不喜歡宮中這種爾虞我詐的生活。而且,我也一直在提防着自己,警告自己,讓自己不要愛上你。因爲你是個帝王,人們都說君恩淺薄,雖然我現在能感覺到你對我的愛意,但是,我卻不知道這種愛意究竟能持續多久。所以,當我覺察到自己真的愛上你之後,我便總是想着逃離,想控制住自己的心……”
還未等我說完,皇帝不知哪來的力氣,用雙手握起我的肩膀,將我的頭擡了起來,眼中閃耀着狂喜的說道:“蝶兒,這是真的嗎?你是真的愛我嗎?不是因爲討厭我,才一次次的離開我嗎?”
這是我第一次向他表白,也是我第一次向一個男人表白,因此,看着他那直勾勾的眼神,我不禁有些羞赧起來,低下頭,避開他的眼神,不過,還是堅定的點了點頭。
“太好了,太好了。”他喜悅的喃喃自語道。
然後,他突然帶些哀求的對我說道:“蝶兒,雖然後宮中嬪妃數量已經不少了,我也已經大婚很多年,但是,能讓我有這麼強烈感覺,能讓我感到這麼痛的人,卻只有你一個,你在我心中是獨一無二的。如果以後你再對我有什麼意見,或者有什麼想法時,就直接告訴我說,不要再這樣不聲不響的離開,好嗎?因爲這種刻骨銘心的痛,我不想再多嘗試幾次了。”
看着他那滿面真誠的樣子,拒絕的話,我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只是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
“另外,你若是不喜歡這後宮爾虞我詐的生活,倒也不是非得捲入後宮的紛爭中不可。本來,在你成爲林御醫之後,又承受了一次失去你的恐慌之後,我本就已經在想其它的適合安置你的方法了。”皇帝又帶些賣關子似的說道。
其它適合安置我的方法?聽了皇帝的這句話之後,我一時呆愣在那裡。
不過,還未等我詢問,皇帝便又突然咳嗽了起來,我也顧不得多想了,只是又開始緊張的幫他順着背,想努力的讓他變得舒服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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