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那驀然響徹的一聲“霜兒”,正不顧一切的說着話的阮迎霜,嗓音不由一頓,旋即,卻是難掩不滿的迎向那說話的男人,半是委屈,半是撒嬌的喚道,“大哥……”
夏以沫也不由的望向這突然出現在綴錦閣的褚良國大將軍王阮元風。
似察覺到她的視線,男人微微擡眸,瞥了她一眼,一雙墨色瞳仁裡,並不見什麼情緒,惟在轉向對面的女子之時,卻掩也掩不住的泄露出幾分寵溺來,“大哥有話要與夏姑娘說,你先回去……”
聽得他的話,阮迎霜卻是想也未想的,便即拒絕,“我不……”
明眸一轉,女子狠狠的瞪住對面的夏以沫,“我今日一定要自己將這件事跟沫兒姐姐說清楚……”
面對自家妹妹如此的任性與固執,阮元風似不由的皺了皺眉。
夏以沫倒不覺得什麼,只道,“我以爲,所有的事情,都已經跟阮姑娘你說的很清楚了……”
她實不想跟面前的女子再糾纏下去,但是她亦知道,若這阮迎霜今天沒得到一個結果,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雖然這樣很煩,但因爲宇文熠城的緣故,夏以沫並不懼她。因爲無論這個女子說什麼都好,只要宇文熠城的心,在她的身上,她便什麼都不怕。
只是想到那個男人的名字,夏以沫便覺一顆心,清甜如冬天飲糖水,暖透全身的血液。
對面的阮迎霜,卻顯然被她一句雲淡風輕的話,噎的不輕,半響,方纔緩過勁來,“很清楚?沫兒姐姐,你知不知道,若是熠城大哥拒絕與我的婚事,意味着什麼?”
夏以沫偏了偏頭,似乎極認真的想了想她所說的問題,然後,回道,“意味着他不喜歡你,不想納你爲妃?”
眼瞧着對面的女子,因爲她這句話,俏麗臉容上,瞬時一白的神情,夏以沫不厚道的暗自笑了笑。
好吧,她亦知道,自己方纔這樣不留情面的說出這樣的話,實在是太惡毒,但這卻是大實話,雖然不好聽,但對面前這一直糾纏不放的女子來說,這樣釜底抽薪的法子,纔是最乾淨利落的……
一旁的阮元風,靜靜的凝視住她。那樣幽深如探究一般的目光,令夏以沫莫名的有些不舒服。
原以爲,自己這樣刺激他的寶貝妹妹,對面的男人,一定會不問青紅皁白的就替他妹妹出頭,可是,等了一會兒,阮元風卻一句話都沒有說。彷彿真的放手,將所有的事情,都交給她和自己的妹妹解決一般。
倒是那阮迎霜在短暫的惱恨之後,終不由氣急敗壞的道,“夏以沫,你不要太過份……”
夏以沫笑了笑,“貌似一直以來,咄咄逼人的是阮姑娘你……”
那阮迎霜這一次也學了乖,雖得她如此諷刺,卻也壓住了,並沒有當場發作,反而愈加理直氣壯起來,“沫兒姐姐若覺得迎霜是在咄咄逼人,迎霜也沒有什麼話好說……只是,沫兒姐姐,你這樣阻止熠城大哥迎娶迎霜,可有站在熠城大哥的立場上想過?”
站在宇文熠城的立場上……
夏以沫心中忽而有不詳的預感,定了定,卻仍是開口道,“願聞其詳……”
阮迎霜瞥了她一眼,“迎霜先前說過,熠城大哥與迎霜之間的婚約,並不單單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情,總歸我倆結親,結的是離國同褚良國的秦晉……”
說到這兒,女子語聲停了停,一雙盈若秋水般的眸子,下意識的望了望身旁的男人,然後,雪白貝齒,輕咬了咬嫣紅脣瓣,繼續道,“你知不知道,若是我嫁給了熠城大哥,就相當於離國有了褚良國這個堅實的同盟,對熠城大哥和整個離國來說,這都無疑是巨大的好處……但沫兒姐姐你呢?你又能幫到熠城大哥什麼呢?”
“你根本就不知道,身處高位,所謂的婚姻意味着什麼……你只顧着自己的自私,就讓熠城大哥白白放棄這樣大好的機會,你怎麼忍心呢?你難道一點都不替熠城大哥想想嗎?”
從女子嬌豔脣瓣中,吐出的每一個字眼,都莫不似磨的鋒銳的利劍一樣,泛出森森的寒意。
她說的這一番話,夏以沫確實從來沒有想過。在此之前,於她而言,宇文熠城與面前的女子的一樁婚事,不過只在於他喜不喜歡她,從來沒有想過,竟會牽扯到兩國的結盟,以及利益相關問題……
她很清楚,阮迎霜說的是事實。別說在這個年代,就算是擱在她曾經身處的二十一世紀,各種爲求利益而結成的政治婚姻,亦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對很多人來說,一場婚姻,若是不能換來什麼,也算不得什麼好婚姻……
宇文熠城也是這樣想的嗎?
不,夏以沫很快就否定了這一點。
“我想,你說的這些,宇文熠城一定都考慮過……”
意識到這一點,夏以沫揪緊的一顆心,略略鬆快了些,“但他最終,仍選擇的是我,而不是能夠帶給他多少好處的與你的婚事……這一點,已經說明了一切……”
是呀,他最後的決定,不就證明了一切嗎?
明知道,拒絕面前的阮迎霜,就意味着失去與七國之中最強大的褚良國結盟的機會,他卻還是選擇了她……
一剎那間,夏以沫忽而意識到,做出這樣決定的男人,一定比她想象的還要付出了更多,也捨棄了更多……
他是爲着她……
他是爲着她!
單單腦海裡劃過這樣的念頭,夏以沫已覺心思澎湃,不能自抑。
太多的快樂,像是決了堤的潮水一樣,一下子順着心底,淌遍體內的每一處,甜中帶着一點點的苦,卻只讓那份來自那個男人的所有甜蜜,更加鮮明而濃烈。
心跳如擂鼓,轟鳴鳴,一剎那間,溢滿的全是對那個男人的情愫。
但於對面的阮迎霜來說,這樣的事實,卻無疑像是平地裡的一聲驚雷,震得她整個身心,都彷彿一疼。
“夏以沫,你很得意是不是?”
這一剎那,阮迎霜是如此的嫉妒面前的女子,嫉妒到恨不能毀滅了她,好讓自己取代她,取代她在那個男人心目中的地位。
“你知不知道,若是熠城大哥拒絕了與我的婚事,就意味着拒絕了整個褚良國的示好?你令我受辱,我大哥他絕不會善罷甘休的……你應該很清楚,我大哥手中握着褚良國怎樣的大權,屆時褚良國與離國交惡,一場惡戰無可避免……”
女子語聲一頓,一把清脆的嗓音,被咬的極重,像是確保對面的夏以沫,能夠將她所說的而每一個字眼,都完全聽清一樣,“而你,不但不能幫到熠城大哥,反而要讓他陷入這樣的困境,你難道就不會覺得心懷愧疚麼?這就是沫兒姐姐你想看到的結果嗎?”
夏以沫靜靜的聽着她活潑潑的嗓音,像是淙淙流水一樣,響徹在偌大的綴錦閣裡,埋在胸膛裡的一顆心,越來越驚訝的同時,終也不由的慢慢往下沉着。
以爲婚事遭拒,而引發兩個國家多年征戰的事情,歷史上也不是沒有過……難道,眼前的女子,也真的打算上演這麼一出?
夏以沫下意識的望向對面的阮元風。畢竟,他纔是手中握有褚良國生殺予奪大權的那個人……他纔是那個決定值不值得爲自己妹妹的一樁情愛之事,而大動干戈的男人……
但是,對面的阮元風,在聽得自家妹妹的這一番話之後,只是微不可察的眉眼輕蹙,一張俊顏上,便再無半分其他的表情。
他既沒有立馬糾正自家妹妹的這一番言語,也沒有即刻表態,會照着自家妹妹所說的一樣,掀起一場離國與褚良國之間的大戰……
夏以沫一時有些拿捏不準,他心底到底是怎麼打算的。
不過,他瞧起來,也不像是那種會爲了這種兒女情長的瑣事,而不顧一切大動干戈之人……
夏以沫不安的一顆心,略定了定。
擡眸,夏以沫望向面前一襲蕊紅衣裙、天姿國色的阮迎霜,“阮姑娘身爲褚良國的安平郡主,可又曾想到自己的身份與立場?可又曾想過自己身上承擔的責任?”
“挑起一場戰爭,很容易……但阮姑娘,你可曾想過,戰爭意味着什麼?”
擡眸,夏以沫瞥了一眼對面的阮元風,“虧得阮姑娘你的大哥,乃是褚良國經歷戰爭最多的大將軍王……難道阮姑娘你從來沒有聽過你大哥提起過戰場上的血流成河、屍橫遍野嗎?以天下萬民的生命爲代價的戰爭,豈是你說發動,就可以發動的?”
說到這兒,夏以沫終是難掩悲憤,“令舉國的子民爲之獻出生命的戰爭,理應維護的是腳下的寸寸國土,以及妻兒的安穩生活,而不是一個任性郡主的所謂的愛情……”
“這樣沾滿萬千子民鮮血的愛情與婚事,就算給你,你受得起嗎?就算最後讓你得到了,又怎麼樣?你夜裡可能睡得安穩?你難道不怕,那些死在戰場上的兩國將士,變成孤魂野鬼來找你嗎?你又於心何安呢?”
越說越氣,夏以沫只覺整個身子,都不由的在輕輕發顫。
就爲着一個得不到的男人,就爲着自己所謂的愛情,就要將整個國家拖入戰爭之中,令無數的人,鮮血橫流,令無數的家庭,支離破碎……這樣的女子,最先就該被綁上戰場,被兩國的將士,當成活靶子射死……
既然旁人的生命,在她眼中,根本不值一提的話,那麼,她的生命,旁人也不需尊重。
太氣人了。她平生還未見過這樣幼稚而又惡毒的女子。
她這邊廂,兀自氣的不行,被她一通疾言厲色的數落的阮迎霜,更是惱恨非常,半響,方纔反應過來,卻是連一把驕縱的嗓音,都變得氣急敗壞起來,“夏以沫,你有什麼資格教訓我?你這麼偉大,不想看到兩國的百姓受苦的話,爲什麼還要千方百計的阻止熠城大哥娶我呢?我倒是要去問問熠城大哥,他肯不肯爲着你,甘心與褚良國交惡……”
像是爲着證明自己是對的一般,丟出這麼一句話的女子,旋即就要真的去找那宇文熠城對質,只是,她話音剛落,一直靜靜站在一旁,未得出聲的阮元風,卻突然沉沉開口道,“夠了……”
從來沒有從自家大哥口中聽到半句重話的阮迎霜,瞬時腳下一頓,不敢置信般的望向對面的男人。
“大哥……”
委屈的喚着面前男人的阮迎霜,一雙明眸,幾乎快哭出來了一般,楚楚可憐的模樣,叫人心疼。
阮元風不禁心中一軟,冷冽語聲,更是放柔了些,“霜兒,你先回去……其他的事情,交給大哥,讓大哥與夏姑娘單獨談談……”
雖是商量的語氣,卻也是不容拒絕的。
阮迎霜心中很明白,她這位大哥,雖然平日裡,什麼事情都順着她,並且盡一切的可能,滿足她所有的要求,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卻仍固守着一線不容退讓的底線……
他這樣說,只怕自己是沒有希望了……
阮迎霜心中忽而如此的彷徨與害怕。
同時,也更多的不甘心。
“大哥……”
一雙眼睛,又紅又腫,瑩然的淚光,積滿阮迎霜的瞳底,像是剎那間,便會不受控制的滾落出來一樣,女子近乎悽然的望住對面的男人,略帶哭腔的嗓音,就像是幼年失卻雙親,只能倚靠他的小小孩童一樣,孤苦而無依,“我是真心喜歡宇文熠城的……除了他,我此生誰都不會嫁……”
咬的紅豔如血的脣瓣,固執的丟下這樣一句話之後,阮迎霜似再也難掩心頭的痛苦,晶瑩的淚水,瞬時大滴大滴的從眼眶裡滾落出來。
少頃,女子一跺腳,轉身跑了出去。
似過了許久,她決絕的嗓音,還回蕩在冷寂如冰的綴錦閣裡,縈繞不散。
偌大的房間,一時便只剩夏以沫與對面的男人存在。
“舍妹在家中之時,一向被本王寵壞了……”
過了片刻,阮元風收回了落在跑遠的自家妹妹身上的目光,緩緩轉向了對面的夏以沫,“方纔若是言語之間,有任何得罪姑娘的地方,還請夏姑娘你不要介意……”
夏以沫聽着他恢復一貫的冷冽嗓音,亦是語聲平平,“阮大將軍特意留下,應該不只是爲着令妹方纔的所作所爲,向夏以沫道歉的吧?”
老實說,因爲方纔阮迎霜的一鬧,她心裡實在厭煩極了,連帶着對面的男人,也一併不待見起來。
阮元風察覺到她的敵意,清寒眼眸,幽邃的瞥了瞥她,俊朗臉容上,卻是半分情緒也沒有,“宇文陛下爲着夏姑娘的緣故,取消了與舍妹的婚事……”
他話音未落,便被夏以沫冷笑一聲,打了斷,“所以,阮大將軍這是要爲自己的妹妹打抱不平,來向夏以沫興師問罪了?”
阮元風卻只是淡淡望了她一眼,“夏姑娘言重了,本王並沒有什麼立場來向你興師問罪……”
男人語聲稍頓,“雖然,宇文陛下與舍妹之間的婚事如此阻滯,是因爲夏姑娘不願宇文陛下另娶他人所致,但說到底,最終做出這樣決定的人,還是宇文陛下自己,並不能怪夏姑娘你……”
夏以沫沒有料到他竟會如此通情達理,一時之間,有些不知該如何接口。想到先前自己對他惡劣的態度,心中遂更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令妹要是能像閣下一樣想的話,那就好了……”
半響,夏以沫方纔有些悻悻然的開口道。終究,她還在爲那阮迎霜方纔的一番胡攪蠻纏而耿耿於懷。
聽得她這樣數落自己的親妹,那阮元風似乎也沒有什麼表情,只道,“舍妹一時想不通,也是有的……”
頓了頓,“就連本王都沒有料到,一向冷情的宇文陛下,竟真的會爲着一個女子,而斷然拒絕擺在他面前的大好機會……”
說到這兒,阮元風不由的擡眸,定定的凝視住對面的女子。像是有些疑惑,又像是帶些其他未明的情緒,想要望到她的心底去一樣,看清她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女子,能令那樣一個以冷情著稱的一國之君,甘願放棄與他結盟的機會,只爲滿足她的心意……
夏以沫卻沒有察覺他的視線。此時此刻,她的心裡,惟盈滿一個人的存在……那個男人,名喚宇文熠城……
“是呀,我也沒有想到,他竟真的會爲着我這樣做……”
眉眼如畫,說這話的女子,澄澈透亮的一雙明眸裡,輾轉的欣喜與甜蜜,如同濯黑天色裡,最璀璨的那顆星一樣,流瀉出萬千光輝,令人移不開目光一般。
而只是,單單提到那個男人的名字,對面的女子,已彷彿無限心滿意足,她清麗臉容,她明媚的眼眸,此時此刻,浸着的盡是對他的綿綿情愫,藏也藏不住的滿溢出來……
阮元風不由收回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垂眸,遮去了瞳底一閃而過的,也許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的一縷情緒,冷冽嗓音,極淡,“所以,正是這樣的出乎意料,才更加讓人覺得動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