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她會答應皇兄的條件嗎?那個女子,她真的會同意嫁給皇兄爲妾爲妃嗎?
這不正是他期望發生的事情嗎?
一念及此,宇文燁華心中亦是不由的一動。
“爲了司徒陵軒……沫兒她別無選擇……”
男人嗓音低沉,緩聲開口道。
得到他肯定回答的上官翎雪,卻是神情平和,似乎也並不意外這個事實。頓了頓,女子突然開口道:
“如果那司徒陵軒死了呢?”
問出這句話的女子,一把嬌媚的嗓音,聽不出任何波動的情緒,就像是在談論要用哪一種胭脂水粉般平靜而尋常。
宇文燁華卻是心中陡然一沉。
這一剎那,他突然彷彿有些不認識眼前的女子了一般。那個曾經令他魂牽夢縈,印象中連一隻螞蟻都不捨得踩死的溫婉女子,此時此刻,真的在如此平靜的謀劃着一個人的生死嗎?
是她變了嗎?還是她從來如此?而他,從來未曾真正的認識過她?
宇文燁華突然有些分不清。
“儷妃娘娘你該不會蠢到在這個時候,想要那司徒陵軒的性命吧?”
眼眸微擡,宇文燁華深沉的望住對面的女子。
上官翎雪卻是眉目幽幽,“那個男人,原本就身受重傷,再加上在地牢裡得不到什麼救治,就算是真的一命嗚呼,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宇文燁華微微一笑,“所以,儷妃娘娘你認爲,只要那司徒陵軒一死,夏以沫就不會受皇兄的威脅了,是嗎?”
“有什麼不對嗎?”
上官翎雪問道。卻不真的認爲有什麼不妥。於她而言,那司徒陵軒如果真的死在了地牢裡,夏以沫不僅不會再與宇文熠城在一起,而且更會因此恨透了他吧?
這纔是她想要看到的結果,不是嗎?
“儷妃娘娘你大抵是忘了……”
瞥了她一眼,宇文燁華嗓音清潤,如同迴風旋雪一般,“在夏以沫能否成爲皇兄的女人這件事上,最關鍵的從來不是她夏以沫的決定如何,而是皇兄的心意……”
男人漾在脣角的魅惑笑意,更深了些,“若是皇兄鐵了心要那夏以沫,即便司徒陵軒真的死了,即便夏以沫再怎麼不願意,皇兄也一定會得到她……”
這麼淺顯的一個道理,他明白,他對面的女子,不可能不明白。
“所以,夏姑娘一定會嫁給阿軒了……”
說這話的女子,語聲輕淺的幾不可聞。那一雙盈若秋水般的明眸,更是充滿無盡的迷茫,以及不可言說的哀傷。
宇文燁華難抑心中一疼的感覺。但旋即,便被他強硬的抹了去。
“儷妃娘娘最好從現在開始,學會接受這個事實……”
男人語聲平平的開口道。
上官翎雪卻忽而望向他,“齊墨大哥,你也希望夏以沫成爲這後宮裡的一員嗎?”
女子語聲一頓,“以她的性子,若在這后妃雲集的地方,只怕今後要吃許多苦頭……”
上官翎雪平靜的指出這一事實。
宇文燁華一雙俊眉,微不可察的皺了皺。是呀,像夏以沫那樣的女子,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生活,纔是適合她的天地……而困在這整日裡只爲着一個男人的榮寵而勾心鬥角的皇宮,只會讓她迅速的枯萎、腐爛……
她不會快樂的。
腦海裡忽而閃過這樣的念頭,宇文燁華自己都不禁有些神思一恍。
上官翎雪定定的將一雙眼睛凝於他的身上,不放過他眼角眉梢任何一絲最細微的表情波動。當看到他因爲她的話,朗俊面容上那一閃即逝的爲那個女子的擔心之時,她終究還是不可抑制的妒忌了。
但這不應該出現在她心底的情緒,很快便被她毫不留情的忽略了。她想要的正是這樣的效果,不是嗎?
“齊墨大哥……”
上官翎雪輕聲喚他,“你與夏姑娘一向親厚,又十分的投契,難道你要眼睜睜的看着她被迫嫁給一個不喜歡的人嗎?”
宇文燁華望向她,“本王很好奇,若非沫兒如今要嫁的人是皇兄,儷妃娘娘你還會這麼關心她的感受嗎?”
被他毫不留情的拆穿,上官翎雪面上掛不住,一張原本就晶瑩如玉的臉容,此刻更是白的近乎透明。
宇文燁華轉了目光,不再看她,只漫不經心的開口道,“況且,皇兄纔是那個有着最終話事權之人……就算本王有心要護着沫兒,也只不過有心無力罷了……”
上官翎雪埋在心底的一顆七竅玲瓏心,卻是不由的一跳。
“齊墨大哥……”
女子柔媚嗓音,似乎有些猶豫,眼眸微垂,任那捲翹而濃密的睫毛,如蝴蝶羽翼般輕顫着,上官翎雪輕聲開口道,“這些年來,你有沒有想過,終有一天,你也要找一個女子,與自己相伴終生呢?”
似沒有料到她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宇文燁華一雙清眸,有精銳寒芒,陡然熾盛,但旋即卻是爲自己的反應而感到可笑。他本就不該對面前的這個女子,抱有什麼不切實際的期待,不是嗎?
“怎麼?儷妃娘娘這是打算要爲本王做媒嗎?”
薄脣含笑,說這話的宇文燁華,一張清俊的面容,也瞧不出什麼情緒來。
上官翎雪望住他,如櫻花柔軟的脣瓣,一字一句,開口道:
“齊墨大哥,你可有考慮過夏姑娘?”
從她口中聽到“夏以沫”三個字,宇文燁華毫不意外。男人薄脣半勾,悠悠的道,“只可惜,沫兒是皇兄看中的女人……本王不敢覬覦……”
最後一句,男人語聲極緩,像是要確保對面的女子,能夠完全聽清一般。
上官翎雪心中一動。她不想追究,他這句話,是否別有深意,更不在乎,他是否是特意說給她聽的……因爲,於她而言,有更重要的事情……
“如果翎雪說……”
語聲極輕極柔,女子明眸若水,靜靜的落在對面的男人身上,“翎雪希望齊墨大哥能夠幫翎雪這個忙……齊墨大哥,你會答應嗎?……”
她這樣的坦白,毫不掩飾,倒叫宇文燁華有些出乎意料。
“儷妃娘娘的意思是……”
薄脣緩緩抹開一縷玩味的笑意,宇文燁華似聽到了一件極有趣的事情一般,笑了,“讓本王爲了你,向皇兄求娶夏以沫嗎?……”
藏匿在心底的隱秘意圖,就這樣被男人一語道破,上官翎雪咬了咬嫣紅的脣瓣,沒有承認,亦沒有否認,只輕聲問道,“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齊墨大哥,你會答應嗎?”
宇文燁華微微一笑。他竟不知道,面前的女子,竟如此的工於心計……他真的很想看看,她到底還有哪些伎倆……
“就算本王肯答應,又能怎麼樣?……”
男人漫不經心的開口道,“如果皇兄真的要定了那夏以沫的話,那麼無論本王怎麼求娶,到頭來也終究不過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白費心機,枉做小人罷了……”
那一句“白費心機、枉做小人”,雖是男人形容自己的,但落在上官翎雪的耳中,卻只如一根利針,狠狠戳中她的心底。就像是一句最惡毒不過的詛咒和讖語一般,道盡她的悲慘命運……
不,她決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齊墨大哥你沒有試過,又怎麼知道不行呢?”
上官翎雪望住對面的男子,“雖然陛下看似鐵了心要納夏以沫爲妃嬪,但是,若是齊墨大哥你肯向陛下求她的話,翎雪相信,齊墨大哥你一定有法子,讓陛下答應,是嗎?……”
宇文燁華瞥了瞥她,“儷妃娘娘這樣看得起本王,還真是讓本王受寵若驚……”
語聲一頓,男人慵懶的一笑,“可是,就算本王真的能夠做到……但本王爲什麼要這樣做呢?本王爲什麼要冒着與皇兄就此產生嫌隙的風險,去求娶一個皇兄想要的女人呢?……”
上官翎雪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什麼,但轉瞬之間,卻又有些欲言又止般。
宇文燁華也不着急,靜靜的等待着。
夜風清冽,吹得整個園子裡林木搖曳,枝葉沙沙作響。
許久,如同過了半個世紀般漫長,上官翎雪柔軟如絲緞的嗓音,輕淺漫延在帶些涼意的空氣裡:
“齊墨大哥,你曾經說過……只要我開口,你願意爲我做任何事情……”
女子輕柔的嗓音,如同浮煙一般,迴盪在宇文燁華耳畔,絲絲入扣,沁心入骨。
翎兒,只要你開口,本王願意爲你做任何事情……當年,凝聚他所有癡心,爲她許下的承諾,沒想到,有朝一日,她竟會以這樣的事情,來要求他……
世事還真是諷刺啊……
宇文燁華自嘲的笑了笑。
“所以,儷妃娘娘現在是想讓本王兌現當年的承諾嗎?”
說這話的男子,一張薄脣間,始終漾着抹似有若無的微笑,掩蓋了面上所有最真實的情緒。
上官翎雪卻是垂了一雙明眸,“翎雪自知今時今日,沒有資格要求齊墨大哥你爲我做任何事情……”
語聲一澀,女子似用盡全身的力氣,方纔能再次出聲道,“就當是翎雪求齊墨大哥你……幫翎雪這一次,好不好?……”
擡眸,女子靜靜的望住對面的男人,剪水般的雙瞳,在這一剎那,水汽迷濛,如同月籠寒紗,只叫人一顆心,都不受控制的化爲一縷青煙般。
就算明知道,她不過是利用他,不過是操縱他,但這一刻,宇文燁華終究還是無法拒絕。
對着她,無論什麼樣的要求,他都無法拒絕她,不是嗎?
多麼可悲,多麼可笑。
宇文燁華爲自己感到可憐。
卻無能爲力。
夜涼如水,漫天的星光,璀璨而冰冷,遙遙嵌在黑絲絨一般的天色裡,面無表情的望着世間的一切,不喜亦不悲。
…………
天邊最後一抹夜色也褪了去,血紅的初陽,緩緩從遙遠地平線爬升,照亮整個天與地。
夏以沫望着窗外青蔥的春色,心底卻一片灰白。
“小姐,你一夜都沒怎麼睡……”
柔香勸道,“去休息會兒吧……”
“我不困……”
夏以沫輕聲道。心思紛擾,如何能夠睡得着呢?
“柔香,有阿軒的消息嗎?”
她問。
柔香搖了搖頭,“奴婢什麼都沒有打聽出來……”
這樣的結果,夏以沫毫不意外,或者正因爲不報什麼希望,所以在聽到這樣的消息之後,她也並無多少的失落。
柔香卻是心中一緊,“小姐,你真的打算……”
夏以沫知道她想要問什麼,因爲同樣的問題,她亦用了一個晚上,無數次的捫心自問……但最後,答案卻只有一個……
“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苦笑一聲,夏以沫但覺無限蒼涼。
“小姐……”
柔香欲待相勸,可是,她又能夠說些什麼呢?
而夏以沫亦不需要她說什麼。
“柔香,幫我打水梳洗吧……”
夏以沫吩咐道,語聲一澀,“一會兒陪我去緲雲館……”
緲雲館……聽聞所有未獲封的女子,都要送到那裡,供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臨幸……
她也終於走到這一步了。
“是。”
柔香最終應道。
話音未落,卻有一道清潤的嗓音,突然掠了進來:
“看來沫兒你已經有了決斷……”
這個時候,抖得聽到這熟悉的聲線,夏以沫心中微動,轉身,望向來人。
“齊墨大哥……”
女子喚道。
“昨天發生的事情,本王都聽說了……”
在桌前坐定,直到手裡的雲霧清茶,已漸漸冷了,許久,宇文燁華方纔沉聲開口道。
“嗯……”
夏以沫點了點頭,似乎並不意外他會知道這件事。
她這樣的平靜,宇文燁華落在眼中,卻忽而只覺陣陣的心疼。
“所以,沫兒……”
男人遲疑的開口道,“你真的打算答應皇兄的條件,成爲他後宮中衆多嬪妃裡的一個嗎?”
儘管心中已有決斷,但是當親耳聽到旁人一次一次的開口相問的時候,夏以沫還是不可抑制的感到絲絲的悲哀。
“如果宇文熠城真的能夠遵守約定,放過阿軒,讓大夫替他診治的話……”
夏以沫笑了笑,“我也沒有別的選擇……”
“但是……”
宇文燁華柔聲開口道,“你這樣的委屈自己,嫁給一個不喜歡的人……如果司徒陵軒知道的話,想來他也一定不會願意,你爲着他,而如此犧牲的……”
心口一疼,夏以沫何嘗不知道面前的男人,說的是事實?更何況,昨天在地牢裡,阿軒的反應,已經說明了一切。
可是……
“我不能眼睜睜的看着阿軒去死……”
逼盡瞳孔裡的一切溼意,夏以沫儘量平靜的開口道,“爲着我,阿軒已經受盡了折磨,我不能讓他連最後的生機,也失去……我做不到……”
語聲一苦,“我希望阿軒好好活着……就算再也不能跟他在一起……如果成爲宇文熠城的女人,是救阿軒唯一的辦法,那麼這也是我現如今唯一能爲他做的一件事了……”
她如今,所期待的,也不過是能夠保住阿軒的性命罷了。至於其他,她已經不在乎,也不敢再奢求。
宇文燁華望着她,面前的女子,這樣的脆弱,又是這樣的堅強。而她所有的決定,皆是爲着那個名喚“司徒陵軒”的男人。他突然如此的羨慕他。
“沫兒……”
男人緩聲開口,一字一句,“如果你真的不願意嫁給皇兄的話,我可以幫你……”
夏以沫驀地望向他。
“齊墨大哥,你有法子嗎?……”
儘管不想抱有太多的希望,但夏以沫承認,聽到男人這樣說,她埋在胸腔裡的一顆心,終究還是不由的動了動。
她澄澈透亮的眼底,在這一刻,溢滿期待的望着他,宇文燁華甚至能夠從她清亮的瞳仁裡,清晰的看到自己的倒影……如此的卑鄙而拙劣……
“沫兒,你願意嫁給本王爲妻嗎?”
語聲極緩,宇文燁華似用了許多力氣,纔將脣齒間的這幾個字眼,訴至於口。只是,說出口的瞬間,他的心,卻忽而劃過絲絲奇異的感覺。
夏以沫驀地望向他。有一剎那,她甚至以爲自己聽錯了。
“齊墨大哥……”
喃喃叫出這個名字,夏以沫一時有些不知該如何反應。
“沫兒,我是認真的……”
這一剎那,宇文燁華卻突然異常的堅定,連他自己都有些分不清,究竟是因爲那個女子的請求,還是他真的想這樣做:
“你願意嫁給我爲妻嗎?做謙王府唯一的女主人,本王唯一的妻……”
男人再一次問道。一字一句,認真而堅定。
夏以沫望向他。他亦望着她。眼眸溫柔,目光和煦,便如涼意始起的深秋裡,最後一抹淡金色的陽光,照的人一顆心,溫暖而熾熱。
“可是……”
許久,當夏以沫終於確定面前的男人,是真的想要娶她爲妻之時,她說不清,這一剎那,她的心中究竟是震驚,還是不解更多一些,她只知道,她的心,跳的很快很快,疑惑卻又遲疑,“爲什麼?齊墨大哥,你爲什麼突然之間想要娶我爲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