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宵露知道他是從戰場上出來的,所以有這樣的疤痕很正常,她驚異的是那一道似乎是劍創一樣的傷口,她還記得,雲隱村頭的溪邊,她曾經救過一個黑衣人,那人的衣服七零八落,全是傷口,鮮血浸透衣服。
當初,她曾經用絲帕給他把傷口洗乾淨,又找來草藥爲他止血。洗傷口的水,幾乎染紅了一段溪水。
那時候她光顧着緊張,光顧着專注洗澡傷口止血,也沒有注意看那人的臉,似乎是有點印象,是司城玄曦嗎?
難怪昨天晚上看到他的臉,覺得有點點熟悉的感覺。
不,不會這麼巧吧?
藍宵露看看他的疤痕,又看看他的臉,這一看,越發感覺熟悉起來。似乎與記憶中某一張臉重合了。
當時那麼蒼白的一張臉,毫無血色,她只恍惚覺得很英俊,但是,她不知道他是不是還能活,更不知道,以後還會有機會再見,何況,在面對隨時可能死去的人,她哪裡有心思去細看?
等她下午再去時,那裡已經人去地空,她也就忘了這回事了。
藉着爲他套上衣服,藍宵露轉到他的身後,悄悄地看了一眼。那道劍傷疤痕,果然是貫穿的。
既然是貫穿的,而且是在同樣的一個地方,這世上沒有這麼多巧合,只可能是他。
竟然是他?
藍宵露有片刻的呆怔,手指下意識地撫上那略白的疤痕。嗯,傷口處理得不錯,並沒有一般疤痕那種讓人噁心的觸感,反倒很光滑,比完好的肌膚還要細膩一些。
司城玄曦感覺到一隻略有些涼意的手指撫在他背後的傷痕上,那手微微顫抖着,他本想抓住她的手甩開,但是奇怪的是,心裡竟然很享受被她手指接觸過的感覺。
他站在那裡沒動。
還是藍宵露先反應過來,忙收了手,道:“咳,王爺,這些傷,挺疼的吧?”
司城玄曦一怔,疼?他好像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也從來不會有人關心他是不是會疼。
除了生,就是死,哪有疼這個概念?
他的父皇,有太多的兒子,不會在意這個兒子疼不疼;他的母妃,早早的就被人害死,如果她在,在所有人只關心他所擁有的東西時,一定是唯一一個會關心他疼不疼的人;他的三哥,和他一樣,苦苦地掙扎在皇權的縫隙之中,同樣的身不由己,同樣的顧不得疼與不疼;他的那些兄弟,也許更願意看他是不是死了,而不是看他疼不疼。
這個女人,居然問他疼嗎?
疼嗎?好奢侈,他有機會來感受疼嗎?他有資格來感受疼嗎?
也許在別人面前,他出身富貴,得天獨厚,高高在上。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承受着什麼,他的心有多苦,在暗夜無人時,他心中是怎麼樣的孤獨,在獨自一人時,他的心中是怎樣的失落和空蕩。
這個字讓他一陣迷惘,心中竟然生出絲絲奇異的感覺。
藍宵露在問完這句之後,卻險些咬掉自己的舌頭,她剛纔也就是隨口找個話題來掩飾一下,誰知道居然找了個最蹩腳的話題。人家是烈炎戰神,鐵血男兒,問他疼不疼,豈不是侮辱了他麼?
她趕緊找補道:“呃,王爺,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這麼多道傷口,要換我,那肯定疼死了。王爺當然不疼,王爺是誰呀,烈炎戰神,不敗戰神,流血不流淚……”
“你可以閉嘴了!”司城玄曦冷冷地打斷還在搜索枯腸想拍馬屁的藍宵露。
藍宵露趕緊聽話地閉嘴了,默默地給他穿上衣服。
其實她也不會服侍人,但是這會兒這房間裡就她和他,她又剛把他給睡了,就當是補償吧,只要他不找她負責,服侍他穿下衣服有什麼了不起?就當做義工了。
藍宵露默默地給他穿上衣服。
司城玄曦在被那個疼字奪去心神好片刻之後,突然覺得有些什麼不對勁。她看着他身上的傷,似乎不是害怕,而是驚訝,爲什麼是驚訝?
而且,她爲他穿衣服,原本不會注意到他身後的那道貫穿的疤痕。她卻像早知道那道傷口是貫穿的一般!
爲什麼她會是這個反應?
這時,藍宵露已經幫他把衣服穿好了,他看了她一眼,她正在看他,兩個人似乎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一些不同的東西。
他看到她的,是一份奇怪的瞭然的驚訝和掩飾。
她看到他的,是一份探詢的,懷疑的,戒備的,怪異的眼神。
他轉身就往外走。
藍宵露不敢跟着,心想古人都說了,伴君如伴虎,越是身在高位的人,越是像老虎屁股摸索不得。如果他真是那個人,那於她可未必是一件好事。畢竟當初,她也算是隻盡了人事,包紮了他的傷口就離去了。
這世上有些人對於別人的好毫不掛懷,對於別人的一點點不好卻會無限放大,她決定死守着這個秘密,誰也不要告訴。
司城玄曦走出門後,卻眯起了眼睛,眼裡精光閃爍。當時他是在湖州受的傷,藍宵露那時候應該是在京城,按道理,藍宵露沒有可能是那個爲他止血包紮傷口的人。
但是,爲什麼她會知道他的傷?
難道,那時候,她在雲隱村?
要想弄清楚這個問題,簡單得很。
司城玄曦走出二院門,莫朗還守在二院門外。
看見他,莫朗抱拳拱手,頭卻低了下去。也不怪莫朗這時候要借低頭掩飾了,實在是,王爺和王妃先前在房裡,那動靜實在——有點大。他盡忠職守守着這院門,只覺得渾身不自在。
司城玄曦道:“莫朗,你受寒了?臉這麼紅?”
莫朗趕緊道:“回王爺,小人是有點受寒了,不過不要緊,出出汗就好了!”他心想,王爺您就當我是受寒了吧,都已經低頭了你還看到我臉紅?
司城玄曦道:“要不要緊?要是不要緊,幫我去做一件事!”
“王爺但請吩咐!”
司城玄曦湊近他的耳邊,緩緩地道:“去查一下藍家三小姐的所有行蹤,我要知道詳細的。”
莫朗一怔,這王爺纔剛和王妃圓房,立馬就要查王妃的來路?難道王妃有什麼不妥嗎?
司城玄曦補充道:“一年內的!”
莫朗鬆了口氣,那藍家三小姐不過一個深閨女子,頂多也就上上香,賞個花,遊個園什麼的,在府內的一切,自然沒什麼好查,只要查她有沒有出府就好,立刻應道:“是!”
司城玄曦又道:“叫廚房熬藥送來!”
莫朗又是一怔,他當然明白這是什麼意思,送藥?王爺竟然怕王妃懷孕嗎?他當然不會多問,仍是簡潔有力地道:“是!”
司城玄曦緩了緩,又道:“叫那幫下人服侍她去吧!”說着,便大步離開了。
黃嬤嬤等人都被莫朗堵在外院不許進去,加上之前關了白沐,她們也不敢造次。
可是,房間裡的動靜,黃嬤嬤卻是知道的,她在自己的房間裡不知道多少次要感謝上蒼了,既然王爺和王妃圓房了,那王妃就不是棄妃,以後皎月院也不會是燕王爺的冷宮,她這個跟在王妃身邊的婆子,日子就不會難過了。
當莫朗傳了司城玄曦的令時,黃嬤嬤幾乎是第一時間就來到藍宵露的房間裡,恭恭敬敬地,卻又透着喜氣地道:“恭喜王妃,賀喜王妃!”
藍宵露有點摸索不着頭腦,隨口問道:“有什麼好恭喜的?”
黃嬤嬤笑道:“王妃和王爺圓了房,這是天大的喜事啊。恭祝王妃早日生個小王爺……”
“等等!”藍宵露猛地回過神來,是啊,她可是把司城玄曦給睡了,要是真懷孕了,那可不是鬧着玩的,她臉色大變,忙道:“黃嬤嬤,你趕緊幫我做件事!”
“什麼事?王妃但請吩咐!”
藍宵露道:“黃嬤嬤,你一定知道,什麼藥可以讓我不懷孕。你趕緊去藥房裡抓副藥來給我吃!”
黃嬤嬤驚呆了,道:“王,王妃?您饒了老婆子吧!”
藍宵露怔道:“我不過請你去抓副藥,什麼饒不饒的?”
黃嬤嬤嚇得跪了下去,道:“王妃,您想想,這可是謀害世子的罪,老婆子哪擔當得起?請您一定不要有這想法,您早日生下小王爺,以後母憑子貴,不是更好嗎?”
藍宵露翻了個白眼,她才十五歲好吧,生下小王爺?十六歲的媽媽?只要想想,她就一陣惡寒,她現在可不想被個小屁孩綁着,她要做的事還多着呢。
但是,黃嬤嬤嚇得臉色都變了,顯然,她是不會爲自己去抓藥的。
藍宵露皺皺眉,道:“白沐呢?”
黃嬤嬤支吾道:“王妃先前昏迷的時候,白沐觸怒了王爺,被王爺關起來了!”
“什麼?”藍宵露失聲道:“關起來了,關在哪裡?”
黃嬤嬤道:“老婆子不知道,是王爺親自下令,也許只有莫大管家才知道!”
藍宵露心中大急,道:“我去找他!”
黃嬤嬤忙道:“王妃,您別急,讓老婆子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