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糾纏,那個在她生命中留下深深印記的男人,終於,越來越遠。
車輪轆轤的向前,路上的泥土被晨露沾溼,泥土就黏在車輪上面,朱漆車軸上,蒙上了厚厚的一層溼土,是以,馬車行駛的速度變慢。
細風輕輕的吹起車簾,也拂過夏子漓那如冰晶雪肌的臉,撩起她的細軟的髮絲,劃過她吹彈可破,白嫩細膩的肌理,路的兩旁是大片的密林,很美,有些涼,有些溼,也有些冷,一個空蕩蕩的車身,周圍除了她,就是趕車的聲音,還有細細的風聲。
坐在馬車內,身上好冷,手裡抓着走的時候帶出來的唯一的包裹,放在懷中,頭輕輕的靠在車壁,輕輕的閉眼,雖然,她刻意讓自己麻木,不去在意,可是,久久,淚水還是順着眼角奪目而出。
終於還是忍不住了啊——
原本以爲,離開,她的心會有一種釋放自己,一種可以自己尋找幸福的快感,可是,當馬車車輪轉動的那刻,知道要永遠的離他而去,她的心突然有一種窒息的痛意,說不出來的空,無神的望着窗外,她的目光凝滯,連呼吸,都是大片大片的痛。
墨雲軒啊,爲什麼這個男子,她原以爲不會那麼留戀,不會那麼眷念的男子,突然讓她的心那麼痛,那麼痛。
眼看了離了皇城,進入了這片陌生的地域,她的手指緊緊的抓着窗櫺,指尖已經泛白,淚水卻順着臉龐斜着橫流下來
痛的楸心。
她終於再也忍不住的大哭出聲,從小到大,她都沒有讓自己哭的這樣暢意。
淚水瘋狂的滴落,清冷的風滑過她的側臉,被淚水沁溼的肌膚帶着一種生疼,她壓制在喉頭的嗚咽轉爲嚎啕慟哭,完全沒有壓抑自己,沒有顧及任何形象,這一次,撕心裂肺,整顆心抽痛。
以後,那個親手端着碗爲他喝湯的男子,眼角帶笑的溫柔的喚着‘漓兒’的男子,會在天涼時替她默默加衣的男子;會對她說不怕,什麼事情有他,把女兒緊緊摟在懷裡愛憐的叫着的‘小丫頭’的男子,明明是她的丈夫,孩子的父親,真的,真的,以後都再也不見面了,就此訣別,以後都不再見面了麼。
都見不到了麼?
墨雲軒呵…。
什麼時候,自己已經那麼愛,那麼愛了呢?
她淚水漣漣,模糊了視線——
他的溫柔,他的暴虐,他的霸道,他的一切的一切什麼時候已經埋的這麼深,在她的心中根深蒂固。
…。終究她是那麼的眷戀啊
離開他,她能習慣麼,能習慣以後沒有墨雲軒的笑,溫柔,懷抱…
夏子漓無力的再次閉眼
他到底愛她麼,如果愛,他的暴虐和傷害又是爲什麼?
如果不愛,將她強留在身邊,溫情款款,說着她是他唯一的‘妻’,說着這輩子除了她,沒有人能生下他孩子的承諾,他的眼淚,這是夏子漓第一次看見墨雲軒流淚,他的淚,刺痛了她的心,那麼,讓一個男人流淚,又是什麼。
爲什麼。到底都是爲什麼。好難懂,好複雜的男人啊…
現在,除了清冷和孤寂,她的身邊,她睜眼,呆滯的目光無神的朝四面環視,冰冷的四面車壁,梨木鏤空的車壁,什麼都沒有,沒有他,彷彿一切更冷了。
翌日,天微明,如同墨雲軒說的,皇甫昊會來接她。
他依然,就算離別,他也爲她準備好了一切。
墨雲軒,爲什麼我當我在千里之外,坐在馬車裡,渾身傷痛,疲憊不堪,狼狽非常的時候,我在想的人,依舊還是你!
“昊哥哥——漓兒想要問你一件事”
她擡起有些紅腫的眼眸,淡漠的臉上佈滿冷情,看着窗外的綠葉在風中微漾。
“嗯?”皇甫昊挑了挑眉
夏子漓擡眼看他
“十年前,我記憶中的那場大火,爹爹說是我做的噩夢,但是後來證實了那的確不是夢,那是在皇宮,那場大火,救我的人,昊哥哥,是誰?”
她想輕輕的問‘是你麼?’
皇甫昊沉吟了一下,眼眸裡有不解,半響,幽幽道:
“如果你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
此刻,夏子漓震驚滿滿,睜大了眼,身體一軟,手不由自主的垂落在坐墊上,懷中的包裹就那樣滾落出來。
撐在軟墊上的手指根根僵硬,指甲都泛出了些許青色,她聲音顫顫,就那樣看他,有些情緒不穩。
“不是你麼,救我的人不是你——?!”
皇甫昊看着夏子漓驟然變色的臉,那一刻,他從她大睜的眼眸明顯覺的有些詫異
“我一個禮部尚書的兒子,怎麼進得了皇宮——”
禮部尚書的兒子,怎麼進得了皇宮。幾個字,在夏子漓的腦袋中反覆的盤旋,
是啊,皇宮是個什麼地方,他一個小小的官吏的兒子怎麼可能進入。
那小小的身影,白色的錦袍,那個時候,她唯一接觸的小男孩就是皇甫昊,那個身影,跟當時的皇甫昊,她的昊哥哥,幾乎是一模一樣,一模一樣…
可是,她到今天才知道,原來不是,原來不是……。
那晚衝進熊熊大火裡將她搶抱出來的小男孩。救了她性命的小孩子,不是皇甫昊。
不是,現在面對這個‘不是’,她有多少驚詫,苦澀和無奈啊。
如果不是皇甫昊,那麼這個人——
她閉了眼,心中扯的痛——
逸景宮,婉妃,原來,那個男孩,不是皇甫昊,而是他、、
‘如果,如果沒有十年前的那個晚上,沒有那場大火,會不會,現在的你我都不會這麼痛苦——’一字一句,彷彿在還她耳旁縈繞,久久不落。
因爲那個十年前,因爲他還記掛着那個十年前的晚上,他留着淚說出口的十年前的晚上,所以,他娶她,忘記了仇恨,保全了夏家,他說,她是他唯一的妻,他說,他只要她生的孩子——
可是,過去,她不懂。
她真的不懂,他以爲,他娶她,只是爲了報復,他說,他已經盡了權利給她幸福,她不相信,因爲,那沒有理由,他從來不說愛她,所以,她也重來不認爲他會愛她。
而,這次,他說,我真的放你走
那時,她心如刀割,卻裝的一臉平靜
那時,他的淚,灑在她的頸間,可是,她不懂…
當他說出那個十年前的晚上,她依舊不懂,有的,只是困惑。
墨雲軒,你個傻瓜,你值得麼,就因爲,十年前那個晚上,你救了她,救了一個仇人的女兒,然後,你摒棄了天下女子,娶了她,用你的權力保障她的一切,而現在,你依然是堂堂的一手遮天的王爺,卻爲這個女人流淚
值得麼,都值得麼?
她的心沉了,夏子漓的心沉了,深吸一口氣,她微微擡首,多希望淚水能夠那樣的倒流回去,可是,望出去的,是天,是沒有他的孤寂的天空。
“昊哥哥,停下來吧,我不走了”
“漓兒——”皇甫昊不解
夏子漓已經起身,暗沉的空間拉長她的影子,她垂下來的長長的青絲,在風中翻飛。
“無論以後發生什麼,我都不會後悔,我要待在他的身邊,一輩子,因爲——”
我永遠記得,他的淚,這樣一個男人,我不忍…
而且,我愛他。
王府的書房,四周靜寂,一面窗開,墨雲軒坐在裡面,一個人,呆呆的坐在裡面。
“王爺,你不能這樣,現在這個時候,容不得你拖延啊——”
一個老將在門外,字字嘔心,句句誠懇。
王爺一連幾天都是這樣,王妃走了更是連門都沒有出過,一天一夜滴水未進。
正當他還想說什麼的時候,緊閉的書房的門突然間打開,走出來的是人的墨雲軒。
臉色蒼白,發微微有些凌亂,一張臉上,滿滿的黯然。
“走吧——”
“本王要的人手都調派好了麼——”
冷冷的聲音示下。
“提前一晚就已經準備好,皇上現在正前往殿上,文武百官也已經前去了——”
墨雲軒點點頭
王府的馬車,豪華的烏木梅花縷空的車身,鑲金嵌玉,長長的翠綠的珠簾垂下來,內裡明亮乾淨,名貴的綢緞鋪坐。
後面是整齊的長長的王府衛隊,那鎧甲兵器碰撞出的清寒的聲音和車輪轆轤的滾動聲在墨雲軒的耳邊有節奏的響動着。
他端坐,拂了拂寬大的衣袖,優雅的坐好,閉眼,假寐,養神。
紫宸宮的金鑾殿上,文武百官齊齊在列,墨逸清一身龍袍裹身,紫金冠冕,一顆碩大的東珠嵌在冠上,手扶在龍椅上,那神情,不爲自怒,一種天子的霸道之氣盡顯。
如以往不同,今天的氣氛隱隱中透着些詭異。
那個百官之首,僅次於龍椅的下位的位置是空的,應該站在這裡迎接的天子的人卻沒有來。
百官垂首,眼神互流,裡面帶着詫異,卻沒有敢說一個字。
許久,門外一道響亮的聲音
“燕王到——”
百官立即警醒,肅立,來人氣勢絕非一般…
衆人的視線裡,隨即緩緩的走近一個頎長的身影,白色的錦袍,墨色的發及肩,渾身帶着一種淡淡的清雅。
不脣角勾笑,霸氣,但是沉穩。
而且,與以往不同的是,他的手裡,抱着一個嬰孩——
一個襁褓中的嬰孩——
抱着孩子上朝,古今上下,聞所未聞
殿上大臣那剎那間有些有些驚愕,但是也無人敢出聲,四周靜寂,只有大殿之上那兩盞獸形香爐裡嫋嫋升起的香菸,香氣裊繞,氣味溢滿大殿。
墨逸清的臉在瞬間黑了下來。
他沒有想到墨雲軒會在殿上公然的違逆他,雖然,他也一直想要抓他的把柄,可是一直沒有抓住,而今天——
“燕王今天是要唱什麼戲,知不知道早朝無故拖沓遲到,該當何罪——”
而墨雲軒沒有看聲音威嚴,一身黃袍高高坐在上面的人
“臣手中的這個孩子,大家一定想知道他是誰——”
“天辰帝殘暴不仁,殺虐親兄族人,被廢不可惜,但是國主繼位,一般父傳子,子傳弟,斷沒有傳位叔伯的道理——”
下面有人在竊竊私語,而被一開始就被墨雲軒忽略的墨逸清臉色更加難看。
“燕王殿下,你到底想說什麼——”朝廷中,被墨逸清剛剛提升的右相黏了黏鬍鬚道。
“天辰帝死了,並不是沒有留下後嗣,而是,在後宮裡,寵慣六宮的寧貴妃,一早就懷上了天辰帝的孩子,所以,這帝位,現在有非議——”
一石激起千層浪,大殿上,頓時,議論紛紛,羣臣交頭接耳,臉色各異。
“放肆,燕王,雖然你貴爲親王,但是這欺君犯上,謀逆之罪也不是你擔當的起的——”
右相明顯的坐不住了
但是,高位上身穿黃袍的人,卻在霎那間笑了,滿滿的譏笑,老狐狸不愧是老狐狸——
“朕聽了這會,也看了燕王演了半天的戲,原來,燕王惦記的,是朕的這樣龍椅啊——”
那麼悠然的聲音,但是滿含肅殺,話音一落,那眼神,恨不得將墨雲軒殺死
然而,耳邊卻依然穩穩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墨雲軒低了低頭,看着金磚鋪成的地面,擡起的眸子深邃,薄脣輕掀,直視墨逸清
“正是——”
短短兩個字,此話一出,滿殿譁然
“皇上當初還記得是怎麼登上皇位的吧,殺寧王,讓本王做你的棋子,除掉墨宜塵,如果說墨宜塵心狠手辣,麻木不仁,不配做皇帝,那麼,同樣,墨逸清,你也不配——”
“好…好好…。”龍椅上的人微微一愣,剎那間卻是老臉上一道亮光,那豪爽的聲音,仰天說‘好’,音色裡卻是滿滿的冷意。
羣臣已經沉默了,一山兩虎,他們也無法摻合,生怕一個把握不住,就是萬劫不復。
謀逆,那是誅九族的罪啊——
“就因爲你平白無故抱出一個嬰孩,便硬稱着皇子,墨雲軒,你的膽子也太大了吧,別說墨宜塵根本沒有留下子嗣,就算死前有遺腹子,現在也不可能生出來,墨雲軒,混淆皇室血脈,你該當何罪——!”
墨雲軒只是冷哼一聲,回頭向外
“來人,傳太醫院今天當值的劉太醫,王太醫——”
看着墨雲軒那舒閒的語氣,那滿滿自信的態度,墨逸清眼神狠狠,放在龍椅上的手,青筋根根鼓起,忍不住的發顫,想要廢他,簡直是妄想——
羣臣裡,無人敢聲張,明明是滿殿的人,卻是連彼此的呼吸彷彿都聽得到。
許久,“啓稟王爺,人帶到——”
墨逸清的臉在這一刻顯得更難看
隨即,地上跪着兩位穿着青色官服的太醫,蒼老的臉上,皺紋縱橫,瑟瑟發抖。
“照實說,不用害怕——”
墨雲軒站在旁邊,明明是輕輕的穩穩的聲音,卻讓跪在地上的兩個人臉上更恐懼。
畏畏縮縮看了一眼高位上的墨逸清,其中的一個太醫還是開口了
“啓稟皇上,寧貴妃的確誕下了嬰孩,是微臣在王爺郊外的府邸親自守着看着催生婆將孩子抱出來,當時,不只是我和王太醫,還有當時的幾個接生婆,他們都可以作證——”
那是墨雲軒一早就準備的人證,要證明宮裡面的命婦懷孕,一舉一動都需要宮裡面的太醫證實——
“哼,簡直是一派胡言,宮裡面從來沒有聽到什麼貴妃懷孕,若是懷孕,墨宜塵早就應該昭告天下,就算現在生出來,這孩子的來路也不明,何以和皇家的血脈扯上關聯”
而墨雲軒只是懷揣了手,寬大的衣袂落下,帶着一種泰然,優雅的氣度,不緊不慢的說道
“早在宮裡,寧貴妃就已經懷孕,只是當時知道貴妃懷孕的不多,墨宜塵這樣做,對此事不聲張,那是出於讓貴妃安心養胎,保護皇嗣,臣這樣說,皇上是不是聽的懂——”
“皇上若是不信,臣請來了一個人,她可以證明當時在宮裡,寧貴妃的確已經懷上了龍種——”
衆人滿含疑惑,墨逸清精亮的眸子移過去,羣臣的眸光也移了過去
大殿之上,進來一個人,嬌小的身影,便知道這是一個女人
走近,她輕輕行禮,拜倒,摘下頭上的斗篷
“臣婦參見皇上——”
那張臉,所有見到的人都大吃一驚
“寧貴妃當時在宮裡的確已經懷孕了,離開皇宮,當時貴妃已經差不多五個月的身孕,臣婦和之前被廢掉的皇帝,也就是臣婦的夫君,翻看了侍寢的記檔,寧貴妃肚子裡懷裡的確是皇家的血脈,然而,皇上不把這件事宣之於衆,是怕不利於貴妃養胎,只是說於臣妾,臣妾當時統協六宮,執掌鳳印,所以,讓臣妾照顧好寧貴妃的胎——”
此話一出,滿殿譁然,朝臣私底下一片紛紛議論
居然,前皇帝是留下了皇嗣,那麼繼承大統的人,那麼也應該是父傳子,叔伯上位,的確說不過去,而且,燕王,現在手中握着皇子,明顯是要扶持這皇子上位。
那麼,現在,朝廷裡面的勢力又要紊亂了。
“混話,都是混話——”此時的墨逸清再也坐不住,面對殿上朝臣的片片爭語,他又羞又怒“墨雲軒,這都是布的局,你看看,這些人”手指微微顫抖的指着地上跪着的三個人“都是戲子,都是你請來的戲子,就算所有的人着你的道,朕,決不允許你肆意非爲——
”來人,砍了,都拖出去砍了,這些人,全是謀逆,都是罪人——“
短短的一句,墨雲軒心快速的跳動了下,他不知道,墨逸清竟然是這樣急迫下手,想要一下子殺絕。
但是,只要他冷冷一個眼神,那麼侍衛又如何敢動手上前
”皇上若是不信,臣手裡有一樣東西,今天,在場的各位大臣,有大部分還是老臣,左相大人,尚書大人,請你們好好看看,這是不是前皇帝的親筆——“
話音剛落,一道黃色的綢絹從衣袖拋出,布卷拋向空中,一面是繡着的是祥雲盤飛雙龍騰躍的圖案,而另外一邊,墨跡拉出的遒勁的大字,一個個在衆臣的視線裡閃過。
那黃色的軸卷一展開,大臣們圍住一團,邊看邊搖頭嘆息,
墨逸清卻在那一刻,臉色忽變。
他手下的公公畢恭畢敬的將東西捧上前去,墨逸清抓住那柔軟的布料手指卻微微的顫抖,這次,不是氣憤,是恐懼。
他明黃的老眼,劃過那上面的一行行端正整潔的字,胸中騰然升起的怒火
‘朕自知時限不多,天下治亂,在予一人,罪當朕躬,弗敢自赦,貴妃夏氏,溫恭貌鑄,披昭淑慧,一朝有孕,雖君不力,兄弟不親,感念貴妃幸苦,幼子無辜,若分娩之日爲兒郎,望寄朕心,承繼大統之業’
繼承大統,既然已經被廢,還有什麼資格讓後嗣繼承大統——
墨逸清死死捏着那明黃的詔書,恨不得將它們撕成碎片
”這上面的字跡和朱印,各位大臣也親自過目,無一作假——“墨雲軒懷揣了手,站在那裡,風揚起他的衣袂,他眼皮微微合上,顯得淡定非常。
”就算不假又怎樣,廢帝就是廢帝,既然名位已廢,子嗣又有何資格繼承大統——“
”廢帝的子嗣沒有資格,難道叔伯就有了麼——“墨雲軒冷冷的看他,一語戳到要害。
”是你,墨雲軒,是你…。這都是你一手策劃,呵,真是好計。你的目的,就是要把朕趕下龍椅是不是,朕,至從登基,又有什麼虧待你——“
墨雲軒淡淡的擡眼,語氣波瀾不驚,不卑不亢的說道
”臣已經說了,皇上沒有虧待臣,臣只是尊召先帝的遺命,說起來,皇上是臣的親叔叔,難道這祖宗的規矩是要打算摒棄了麼——“
”呵——“墨逸清一手憤怒的拍在龍椅的扶手上,冷聲”好一句祖宗規矩——墨雲軒,你今天是鐵定要廢掉朕——!“
墨雲軒沒有開口,那黑色的眸子突然間變得深邃。
”墨雲軒,你以爲我是第二個墨宜塵,由你擺佈,如果這樣想,你就錯了——“
墨逸清突然起身,從龍椅上下來,步子穩穩一步一步從臺階上下來,眼中隱隱的亮光一閃,那一絲得意的情緒,快的墨雲軒抓不住——
”墨雲軒,你的確聰明,你的睿智的確讓我佩服,你知道我在紫宸宮外面設了障,你不動聲色的全部給我換掉,全部換成了你的衛兵,連這個大殿,外面都埋伏好了你的人,我說的對麼——“
墨雲軒的臉色突然便暗——
”但是,很不幸,就在剛剛,朕同樣不動聲色換了你的大殿外的人,你回頭看看——“
墨雲軒緩緩的轉頭,他的眼神很緩,很緩,臉卻冰冷的非常,身後,那些冷冰冰的臉,一字排開、那些人手,的確,不是他的,那麼,什麼時候被換掉的,他竟然不知道。
”你一定想知道爲什麼這麼大的動靜,你居然不知道,依蘭香和天杏花的毒已經匯合在你的體內,立刻,你就會跟外面剛剛被拖出去的屍體一樣。“
”你現在有沒有覺得心已經在隱隱的痛了——?墨雲軒,要對付你,真的需要好細心,好細心,這大殿上的依蘭香你也能辨識“輕輕的揭開大殿上,龍椅旁兩邊的獸頭香爐的蓋子,嫋嫋的香菸還是一絲一絲的繞上去,整個大殿花香遍佈
淺淺往裡看了一眼,墨逸清的手指一鬆,香爐的蓋子再次合上”其實——“
”跟普通的香料沒有什麼不同,依蘭香本來就是無毒的,而珍兒每天交給你管家按時給你遞上的天杏花茶也是無毒的,但是,天杏花長期積累在你的體內,這兩種東西混在一起,就成了世上最毒的毒藥,這就是無毒之毒——而你,你的體能,武功,就在你進大殿的那一刻,已經在逐漸的消褪了,這種毒,無藥可解“
墨雲軒緩緩的閉眼
”就算你知道我將珍兒嫁過去就是爲了在王府埋眼,找機會對付你,就算你知道兵營裡的那把火是我叫人放的,目的,就是爲了要毀掉你的糧草,然後想要問罪於你,就算你知道給你攝政王這個位置是在安撫你,權力越大,過失就越多,早晚一天我會想辦法除掉你,我在想辦法分散你的勢力,你看看這個殿上,現在,還有多少人在真心的擁護你,他們,大部分都成了我的人,你唯一的籌碼,就是兵力——所以,跟我拼,你是自不量力——“
”來人,將叛賊墨雲軒拿下,沒收手下所有封地,糧草,兵馬、押入大牢、凌遲處死——“
但是,那一刻的墨雲軒依然面無表情,只是脣角有些譏誚的勾起,微微泛着笑意,那麼冷,那麼冷。
”凌遲,你確定你要將我凌遲,墨逸清,我真是一點都沒有看錯,你跟墨宜塵一樣、心狠手辣,其實本王只想告訴你,就算只有一炷香的時間,本王殺不了外面所有的人,但是殺一個人的力氣還是有的——“
”你什麼意思——?“墨逸清那一刻臉色驟變,手指微微發抖
然後,那一刻,只看見光輝燦爛的大殿,四面金光燦燦彷彿要灼痛人的眼,一道白光騰空凌起,半空,一道優雅的弧線,躍到大殿之上,重重的一掌劈出去,這掌風,狠,快,準,直搗某人的前胸。
一掌劈過去,只是一瞬,白光又快速的退回來,穩穩立在大殿上、
墨逸清睜大的眼,老眼裡泛着微微帶黃的光,滿滿的不能置信,那一刻,大殿靜默。五臟俱碎。
‘哇——”
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明豔豔的灑在大殿上——
“哇——”同樣的一聲,一口黑血從墨雲軒的嘴裡噴出來,血,點點染透他的衣襟,
而這一刻,他什麼都不想,身體頹然的半跌在地上,心痛,不是毒藥折磨的痛,而是,現在,他疲倦了。
真的徹底的疲倦了
什麼痛,都比不過她…。
其實這條路是他自己的選的,他明明知道今天的花香有異,他是何等敏銳的人,就算一點小小的變化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他笑,滿朝文武,能拿他如何?!就算天下,又能拿他如何?!
只要他想,人命在他手裡如同草芥,他可以將他們統統殺光,可是,現在,他已經沒有任何的鬥志了,沒有了夏子漓,夏子漓的墨雲軒,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
他頹然的轉身,一步一步,步幅艱難,艱難的跨出大殿。
御道上,他的身影,孤寂的身影拉的好長,雪白的衣,已經被血染上斑斑的印痕——
“墨雲軒——”
長長的那頭,穿過紫宸宮大門的盡頭,突然,一個水綠的身影,在風中,她裙襬翩躚,如同飛舞的精靈。
墨雲軒忽然的愣住,擡頭,定神,那個輕快的身影已經衝進了他的懷抱——
“我記得,因爲我還記得那個十年前,所以,我回來了,我回來了,以後,我都讓你欺負好不好——”
她擡起水霧朦朧的眼,看着他,他不明白,這個十年前對她如他一樣重要,十年前,原來,他就是十年前衝進火裡救她的男孩,十年前,她和他的命運就連在了一起,她曾經以爲,他娶她只是報復她的父親,原來,在他心裡,他的淚,他說了十年前。
他心裡記得最深的是十年前,那個晚上,大火熊熊的晚上,抱着她的小小身子的人,身邊散發着好聞的香氣的人,是他。
沒有他就沒有現在的她
所以,他成了她的男人,成了她的丈夫,成了她孩子的父親。
“傻瓜,你現在才知道,可知我當時抱着你的時候可是壓死了我——”
他輕快的語氣,故意說的不經意般
那個時候,他才十來歲,不高也不壯,她更小。
“軒,這輩子,我們都不分開…不分開好不好…。”
其實,他真的好想說‘嗯’,他想這樣答應她,淺淺的淡淡的回覆,但是是他最希望,也是無比的甜蜜的,可是,現在,好像是太奢侈了。
夏子漓感覺抱着他的身體,他的身體泛起陣陣冰涼,他的手在緩緩的鬆開。
鬆開,怎麼會這樣。當夏子漓在次擡頭,終於看到他白衣上染成的血跡。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夏子漓偎在他的胸口,手指似乎還沾上絲絲的血腥的氣味,她看着自己的手指,眼神顫顫。
但是,再看墨雲軒時,他的眼在睜着,可是臉上卻一點血色都沒有
“王爺——”
身後趕過來的兵衛和將士,洛御風和宅笑天衝在前面,急忙走了過來。
然而,此時的墨雲軒卻直直向後倒去
“王爺——”
“王爺——”
“軒——”
多少個焦急的聲音同時響起,而此時墨雲軒卻再聽不見,倒在夏子漓懷裡,而此時的夏子漓心如刀絞,懷裡抱着的男人,她心中如天的男子,爲什麼不睜眼。
“他不睜眼,他爲什麼不睜眼——”夏子漓急切的吼着,將墨雲軒的頭牢牢的抱在胸口“不…我不能失去他”她淚水顫顫,雙手發抖。
他給了她的一切,現在就要毫無預警的收回麼。
“墨雲軒。墨雲軒、、不許走。我會恨你一輩子——”
“王爺是中毒了——”終於在抓着墨雲軒的手腕診脈之後,宅笑天凝眉說道。
“中毒,是什麼毒——”旁邊的洛御風急切的問道。
“不清楚。”
“不清楚,現在這個時候怎麼能不清楚,王爺快沒有氣息了——”
“王爺會死麼…這樣下去會死麼——”
“這樣下去一定會死——”
“不會死的——”此時,一直抱着墨雲軒的夏子漓突然淡淡的開口,她的眼眸渙散
衆人驚異的目光都移了過來
“莫將軍,借你的刀一用——”
莫瑞雖然不知道夏子漓有什麼用,猶豫了下,還是遞了過去。
隨即,雪白的刀光在衆人的視線裡一閃,從夏子漓的掌中劃過,一道血淋淋的傷口,鮮血順着那割傷的印痕一滴一滴落下,緋紅的血花沾溼墨雲軒的泛白的脣畔,順着他的乾裂的脣流進去。
“這——”莫瑞無法理解的大叫起來
但是,宅笑天隨即點頭“我明白了——”
夏子漓的血可以解百毒,就算是墨雲軒體內的也一樣
軒,喝吧,多喝點,我多希望你能快點醒過來——看着此時的墨雲軒,夏子漓的目光滿滿的都是柔軟,如同墨雲軒曾經對她眼眸中亦是滿滿的柔軟。
但是,夏子漓不知道,墨雲軒醒過來第一件事就是對她一頓劈頭大罵。
當然,這是在兩天後。
朝廷裡的事情,已經全部交由洛御風在打理,又一個皇帝駕崩,新皇在同一天登基,百官不敢有所非議,燕王已經退下攝政王的位置,這個位置,現在是交由洛御風,小皇帝才足月,所以,洛御風這兩天是王府,宮裡幾頭奔波,忙的不得了。
因爲皇帝駕崩牽扯到墨雲軒,沒有人敢說皇帝是被人殺死,對外發喪只說是暴斃,病因不詳。
墨雲軒知道,洛御風可以把這些事情辦的穩妥,而他,現在,除了妻子,就是孩子,他根本無心去忙活其他。
所以,醒過來的第一件事看到夏子漓手上的傷痕,怒不可竭,看着她手掌上纏繞的層層疊疊的紗布,他心如刀絞。
“誰讓你割的——”
“不是救你麼——”她說的委屈,坐在牀頭,她低着頭
“誰讓你救了——”男人沒好氣的道:“以後要是再敢這樣,衣服扒了打板子,不輕饒”
女人仰頭天真的問“那打多少下——”
男人板着臉“至少四十下——”
女人嘟嘴“那屁股開花了怎麼辦——”
“不開花怎麼張記性——”
“好吧——”女人淡淡的嘆口氣,低頭,看着牀上鳳穿牡丹的圖案“打我,我就跑”
“小東西——”男子一下子將她嬌小的身子抱到牀裡面,身子壓上去,他碩壯的胸將她壓的死死的“敢跑——說了只有一次,既然自己跑回來,這輩子就休想再逃”
“乖漓兒,以後不許這樣,對任何人都不許這樣,今後,我都不允許你留下一滴血——”
他情深寬寬的吻落在她的額頭,炙熱,滿含憐惜。
夏子漓現在才知道,原來,他一直都是用這樣霸道的方式在表達他對她的愛,可是,過去,她都不懂,他竟然是如此是憐她,疼惜她。
“軒,愛我麼——”在他的懷裡,她如此感到眷戀
“廢話——”男人把玩着她胸前的一絡青絲,好不忸怩的回答
“我要聽——”
“聽什麼——?”男人微微愣了一下
“聽你說‘愛我‘”
“說嘛,不說我就不愛你了——”女人淺淺的撒嬌,聲音軟的像棉花糖,帶着賭氣的成分。
男人微微的一凝,低頭,笑,在夏子漓的耳邊,淺淺的聲音帶着微微性感的磁性“我愛你,這輩子,我只愛你一個人——”
輕輕的聲音,飽滿炙熱的愛意,夏子漓的臉一下子就羞紅了。
皇帝駕崩,皇上的一干親戚全部貶爲庶人,賀雲珍因爲毒害墨雲軒被趕出王府,如乞丐般流落街頭,她的名子從宗室女子的玉碟中除名,燕王府從頭至尾只有一個王妃,從來沒有過側王妃。
又一個金秋的落日,王府被夕陽堵上一層淡淡的金色。
假山旁邊是一條長長的羊腸小道,花木葳蕤,蔥蔥郁郁。
夏子漓手裡拉着一個小小的可愛的蹦蹦跳跳的男孩。
“一,二,三,四”小小的孩子在石子路上蹦蹦跳跳的歡快的走着,數着小步。
“汐兒最喜歡什麼——”
小男孩頓下步子,軟軟的乳音“汐兒最喜歡姨娘——”
“爲什麼——”夏子漓有些驚訝,蹲了下來
“皇額娘也很愛汐兒,汐兒不喜歡麼——”以前的崔氏,皇后,現在已經成了皇太后,是汐兒名義上的母后。
“皇額娘生的漂亮,汐兒喜歡,可是——”軟軟的小手已經環住夏子漓的頸“汐兒還是最喜歡姨娘——”
夏子漓眼眶有些溼潤,輕輕環住汐兒小小的肩,這是她的親侄子,她如親生兒子般看待的,雖然汐兒現在是皇帝,可是現在太小,什麼都不懂,朝政上,依然是洛御風和墨雲軒在打理。
不過,還好,兩個人一起倒也不吃力。
但是,這日子一的過,王府更麻煩的事情就來了。
“王爺,那些討債的又來了——”管家苦着長臉站在門前
討債?書房內,墨雲軒擡起濃黑的眸子,突然想到了什麼,放下批閱奏摺的筆,開始扶額——
“王爺,你家那小郡主把微臣的兒子給打了,臣只有那一個兒子。臣…。”泣不成聲。這才前幾天的事。
墨雲軒什麼都沒說,只是叫管家‘拿藥,送銀子——“
昨天——
”王爺,您家郡主放狗把草民家娘子的肚兜叼走了,您說,那衣服原本是曬在院子裡,可是怎麼轉眼就被你家那條花狗給叼走了呢——“
墨雲軒嘴角一抽,他怎麼知道——
”來人,多送幾匹好布,拿回去,叫你家娘子多做幾件,最好別曬院子,免得她又讓狗給你叼走了——“
忠告,絕對的——
今天——
”那小東西今天又幹什麼了——“扶着額,墨雲軒都頭疼。
”王爺,我還是把人叫進來你自己問吧——“管家無奈的嘆氣。
”王爺,小人今天在農田裡剛種了的倭瓜,就被您家郡主帶着人去拔的乾乾淨淨,王爺,咱們是菜農,這倭瓜都死了,小人的一家靠什麼過活啊——“
墨雲軒繼續扶額,冷冷一聲——
”管家,去庫房支銀子——“
傍晚,那個罪魁禍首身後牽着一條大白狗的小娃娃就雄赳赳氣昂昂的回來了。
從門口進來
”墨容嫣,給我站住——“
站住,怎麼可能給你站住
”這個不肖女,早知道就不生你出來了,真不知道當初是誰要把你生出來——“
”哇——“小娃娃立馬一聲就哭出來了,撲到後面母妃的懷抱,抹着眼淚”母妃,父皇她罵你——“
”墨雲軒,這肚子裡的到底生是不生——“她明明生的這麼幸苦,居然還有人抱怨,挺着五六個月大的肚子,夏子漓一下子就火了,說到底,這還不是他的種。
要錯也是他的錯。
墨雲軒斷斷沒有看到夏子漓躲在裡面乘涼,要知道,打死就不說了,看到心肝妻子生氣了,連忙過去哄,摸着夏子漓高高聳起的肚子。討好道:
”生。生。怎麼不生,只要是漓兒的孩子,我都要——“
哄妻子不生氣,比什麼都重要。
夕陽下,一對壁人坐在躺椅上,男的一身白色的錦袍,黑色如綢,眼裡始終帶着暖暖的溫柔,而他懷裡的女人,傾城的容顏,雪肌朱脣,像只慵懶的小貓蜷縮在他懷裡,遠處,黛山起伏,景色逶迤,美的煙波浩渺,
”軒,我們就這樣一輩子好不好,陪着我一輩子——“
男人淺淺的吻落在她的額角,輕輕的聲音,將懷中的她的身子緊了緊
”嗯——“
美麗的眼眸如晶瑩的琉璃,波光瀲灩,幸福溢滿周身
——結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