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萬狐兵去而復返的原因,胡姬很快就問清楚了。她一個人安靜地坐在泅水山莊的臺階之上,臉上神色晦暗不明。
花泅水,你讓我信你,莫問。我做到了。可結果你卻是拿着我的信任,變成了一把刀子,朝我心口猛刺!我爲了你去找狐族大王借兵,我以爲你有什麼危急的難言之隱,卻原來你是去英雄救美了!
“公主,都怪小的辦事不力,請公主責罰小的吧!”之前接了胡姬命令對花子衿下手的兩名狐族少年,見胡姬不言不語的,心中又擔心又害怕,於是跪地磕頭懇求道。
胡姬卻看都不看他們一眼,只是兀自笑道:“多情總被無情惱。那時候總不懂這句話的意思,如今終於嚐到其中的苦澀滋味。”
“公主……”狐族少年跪在地上,哀哀切切地叫道。
胡姬終於看了他們一眼,擡起手,輕輕揮了揮,道:“你們都退下吧,讓我一個人好好安靜安靜。這次的事情,我不怪你們。有些人,就是合該命大,連老天爺都要幫着她啊!”
“多謝公主,多謝公主!”兩名狐族少年又磕了幾個響噹噹的頭,這才起身倉皇離去。他們之所以如此害怕,如何都要從胡姬口中求得一個原諒,更多的原因是害怕受到狐族大王的責罰。狐族上上下下,誰都知道,這胡姬就是大王心中的寶,得罪了她,便只有死路一條。
泅水山莊地勢很高,山風吹弄起來,也少有溫柔的時候。胡姬一頭青絲在風中凌亂成各種姿態,她微微眯起眼睛,從髮絲的間隔中往遠處望去。遠處,因爲山脈高聳入雲的緣故,只能夠看到半山腰上一片喜人的青翠,視線再往上,便是一片霧茫茫朦朧朧的看不清了。
胡姬輕嘆口氣,悠悠地道:“花泅水,也許對於你來說,我就像是看着遠方的山。我以爲我看得很清楚了,但是如果撥開那迷霧的話,就會發現自己其實一點兒都不清楚。花泅水,你說,我到底該拿你如何是好?”
“哈哈哈哈哈……”狐族大王雙手拊掌,大笑道:“我的寶貝公主,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憂愁善感了,這可實在是太不像你的作風了。”
“大王,你怎麼會在這裡?”胡姬戒備地看着狐族大王,幾乎是在瞬間,她臉上那些纏綿而又憂傷得如同水一般的表情已經悄然斂去。
狐族大王道:“你一定很好奇我怎麼會知道這裡對嗎?事實上,我早就知道泅水山莊了。每次當你不在狐族的宮殿,便一定是來這裡了。胡姬,我對你寬容甚至縱容,那是因爲我心中對你有愛,我願意用這份愛矇蔽自己的雙眼,但很多事情,該知道的我絕不會迷糊。”
“大王……”驚嚇過後,胡姬慢慢地褪去身上豎起的刺,她又是那個風情萬種的胡姬了,她的聲音軟綿綿的,蠱惑着每一個聽衆的耳朵,甚至心。她說:“大王,你對胡姬真是用心良苦。這份恩情,胡姬無以爲報,唯有用一輩子來銘記。”
“你並不是無以爲報,只不過是不願意報而已。不過沒關係的,我不介意,我只要你安好,便足夠了。”狐族大王解下身上披風,走到胡
姬身後,輕輕搭在她的肩頭,道:“這山頭風大,就不要經常一個人坐在這裡了。你可是我狐族的金枝玉葉,自然要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
“謝謝大王。”胡姬只覺得心頭一陣暖流淌過,她雙手抓緊了披風的繫帶,看向狐族大王,道:“大王不怪胡姬借了一萬狐兵,去跟蓬萊山的人叫陣嗎?”
“怪又能如何,事情已經發生了。既然已經是無法改變的事情,索性就不要多想了。人生苦短,總該努力讓自己活得開心一點。對於我來說,看着你開心,便是一種開心。”
胡姬不由笑了起來,道:“大王真是好幽默,相比人類來說,我們的人生已經不算苦短了。不過你說得也對,每個人都應該對自己好一點,讓自己活得開心一點,所以大王以後也該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不要什麼都想着胡姬,你這般厚愛,遲早會把胡姬給寵壞的。”
胡姬掩着嘴,吃吃笑着,笑容嫵媚,笑聲亦是同樣的魅惑,她轉過身,定定地看着狐族大王,認真地道:“大王,你放心好了,你的深情,胡姬的確無以爲報,但是,胡姬答應你的事情卻是一定會竭盡所能去辦到。我答應你的,讓花泅水入妖,成爲我們狐族的主力軍,帶着我們狐族重新位列仙班,震懾三界。這些,我一直都沒有忘記過。請大王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能夠做到的。”
狐族大王只是輕笑,因爲這些,對於他來說,都不重要。他明白,這是胡姬內心的執念,因而也不去勸阻什麼,任由着她高興。
天色開始暗了下來,風也吹得越發厲害了,狐族大王輕咳了聲,道:“這兒風大,我們回去吧。”
胡姬解下身上的披風,替狐族大王披上,兩人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這寂寞孤冷的臺階。
花泅水抱着帥哈來到蓬萊山,帥哈一嗅到花子衿的味道,興奮得不能自已,從花泅水身上跳下來就在蓬萊山四處亂竄。衆人見到一隻純白色的狐狸,都覺得稀奇,紛紛將目光投了過來。帥哈這一路上,收穫了衆多的注視,心情十分愉悅,蓬鬆的狐狸尾巴也時不時地搖擺着,但是當它捕捉到花子衿身影時,尾巴頓時就垂了下去,原本神采奕然的勁兒也跟着蕩然無存了,埋頭使勁蹭着花子衿的裙角,嘴裡發出嗚嗚的哀鳴聲。
“主人,我好想你,我都擔心死你了。主人……”
花子衿見到帥哈,心頭百感交集,彎下腰,雙手抱起帥哈,手指輕輕點了點它的額頭,輕聲嗔怪道:“跑那麼急做什麼,嚇壞各位仙友了。還有,我沒事,我很好。”
“主人,是花泅水帶着我來的,你看,他就在後頭。”
花子衿點了點頭,目光停留在花泅水的身上,儘管不言不語,可是看着他,她依然覺得自己的心跳得有些慌亂。其實在帥哈跑進來的時候,她就已經用眼角的餘光掃到了花泅水的存在,只不過她一直僞裝着罷了。
花泅水在花子衿的身前站定,目光鎖定在花子衿的臉上,欣慰地道:“我幫你把帥哈帶來了,它身上的傷已經無礙了。你留在這裡好好照顧自己,等你好了,我就來接你
回泅水山莊。”
花子衿看着花泅水,欲言又止。有很多話想說,卻是梗在心頭,半個字都吐露不出來。她微微側頭,看到青界始終是一臉的淡然,而無量子則悠閒地坐在那裡喝茶。一時之間,忽然覺得很是尷尬,臉都紅到脖子下方了。
“保重,我走了。”花泅水說完這句話,最後深深的看了花子衿一眼,然後扭頭就走。他不想聽到花子衿的拒絕。
一人回到泅水山莊,沒有了花子衿在耳邊嘰嘰喳喳,突然覺得無所適從。
不論是在山莊庭院裡的小石凳桌椅旁,還是在大廳,在她曾經住過的房間,甚至哪怕是在自己的房間裡,她的歡聲笑語,她的面容,都會突然在腦海裡顯現出來。就像是一隻小爪子一般,你哪兒癢,它便往哪兒使勁地撓,非撓得你癢到極致成爲痛處。
從地窖裡搬出了珍藏數年的好酒,坐在庭院裡,一人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酒杯空了可以滿上,心呢,心空了,拿什麼來滿?
手上酒杯突然被人搶走,花泅水回頭,便看見一襲白色衣裳的花子衿站在自己身後,正對着自己巧笑倩兮,心中雖然疑惑,到底還是起身,腳步踉蹌地走到花子衿跟前,笑道:“花子衿你回來了呀,外頭風大,來,過來,過來這裡坐。”
胡姬任由花泅水大手攬在自己的肩頭,隨着他的腳步,在石凳上坐下,她今日特地換下一身大紅色的衣裳,穿上了跟花子衿相似的白色紗裙,手上鮮紅的蔻丹也洗去,露出指甲上光潔的小月牙兒。可饒是如此,當她攬鏡自照的時候,卻發現自己跟花子衿還是不像。她有她的純情,她有她的嫵媚,她跟她,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花泅水……”胡姬幽幽地開口,仰頭將手裡杯中的酒喝盡,她微微笑道:“花泅水,這段日子,你下山之後,我一直在反省。我不斷地問自己,爲什麼不管怎麼做,就是留不住你的心。可是我自問自答了許久許久,卻始終得不到一個真正的答案。花泅水,那個答案,你能夠告訴我嗎?”
“花子衿……”花泅水此刻是真的醉了,他眯着頎長的桃花眼,含笑看着胡姬,道:“花子衿,你想要什麼答案,你問,我一定告訴你,一定!”
胡姬眼中的淚,一滴滴地滾落下來,如火一般灼熱,滴落在花泅水的手心裡。
花泅水將手收緊,茫然地看着胡姬,“你怎麼哭了?”
“我沒哭。”胡姬用衣袖逝去花泅水掌心的淚水,笑道:“我真的沒有哭,我胡姬從來都不是那種喜歡哭哭啼啼的小性子人!來,我們喝酒!”
一杯一杯的酒,那是喝不完的愁。
空掉的酒罈越壘越高,彎彎的新月越升越高,空氣中,滿是夜的芬芳。
胡姬是純心拼了命地想要灌醉自己,但是到最後,醉得趴到在桌上的那個人,卻仍然是花泅水,不是她。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花泅水架回臥房,破天荒地的,她沒有如同往常一般偎依過去,而是細心地替花泅水掖好被角,坐在牀頭,癡癡地望着他俊美的面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