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流程結束後,葉姿換了身月白色的小禮服,重新補了補妝,下樓去參加接下來的派對。
她剛走到二樓的拐角,忽然聽到一個似曾熟悉的聲音:“葉小姐。”
她下意識地在臉上擺出一副禮貌的微笑,擡起頭來面對着來者,可是看到對方的樣子,她的笑容一下子僵硬了。
她很確定自己認識眼前這個年輕的男人,他們不但認識,還有過不少交集,可以說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可是現在,她又實在不敢把這個人跟記憶裡的形象對上號。
筆挺的軍裝,精幹利索的短髮,曾經桀驁不馴的臉上多了幾分成熟沉穩的線條,和她印象裡那個痞子形象完全是天差地別的兩個樣子。
“雷……雷少?”葉姿猶豫了好半天,才試探着叫出他的名字,“雷宇?”
看着她目瞪口呆的樣子,雷宇笑了。
“葉小姐,祝你婚姻幸福。”舉了舉手中的香檳,他仰起頭,一飲而盡。
直到看到他喝酒的樣子,葉姿纔算是在他身上找到幾分當初的影子。
看着他這一身利落的軍裝,她心裡的疑問越來越多。
“你去當兵了?什麼時候的事?”
她已經好久沒有見過雷宇了,連他的消息都沒聽說過,她還以爲雷宇真的被送到國外留學了,誰知道他竟然去當了兵!
把手中的空杯隨手放在一旁的櫃子上,雷宇雙臂環抱,微笑着看着她。
“說起來,我真得感謝元少。”
他第一句話就把葉姿說愣了,雷宇去當兵,難道是元野安排的?
很快,雷宇就解答了她心中的疑惑。
“那次闖了禍,元少就跟我們家老爺子建議,讓我去參加特種兵集訓,當時我還不樂意,現在才知道,那時候的自己真是什麼都不懂……”
聽着他的敘述,葉姿漸漸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一直養尊處優的雷宇,被元野直接塞進了特種兵訓練營,在長期的封閉訓練中,他吃了無數苦頭,可是也真的脫胎換骨了。
人就是這樣,只有經歷了磨難,才能真正的成熟。
現在的雷宇已經成了一名貨真價實的特種兵,總算是給他們家老爺子爭了一口氣。
說了幾句話,雷宇便轉身去參加外面的派對了,葉姿看着他的背影,一時還有點兒回不過神來。
尤其是幾個年輕女孩居然還跑過來,跟她打聽剛纔和她說話的那個帥氣兵哥哥是誰,葉姿居然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如果她們知道那個人就是一年前她們還避之唯恐不及的雷二少,只怕也會跟她是一樣的反應吧。
撫了撫胸口,葉姿強烈覺得她需要趕緊找到元野,分享剛剛知道的這個消息。
雷宇從良了,這簡直就是爆炸性的新聞啊!
……
聽着走廊裡傳來的歡聲笑語,鍾嵐珊坐在小小的化妝間裡,卻怎麼也沒有勇氣走出去。
在舉行婚禮的時候,她就感覺到了那雙熟悉的目光在一直追隨着她,可是她卻始終不敢往那個方向看。
如果不是因爲要給葉姿做伴娘,今天這種場合她是絕對不會出席的。
一旦家裡失去了權勢,就意味着她再也沒有資格成爲京都貴族圈裡的一員了。
對於這個巨大的落差,她反而有些慶幸,這樣也好,她本來就不像姐姐一樣擅長交際,離開了這個圈子,對她來說反而是一種解脫。
她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和父母一起,過着平淡而簡單的生活。
參加這場婚禮,就算是最後的告別吧。
她默默地摘下耳環和項鍊,把伴娘服換成了普通的衣服,安安靜靜地坐在化妝間裡。現在她只想等着外面的人走光,她就可以偷偷離開這裡了。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化妝間的門被敲響了。
鍾嵐珊沒有出聲,莊園裡有四個化妝間,只要她假裝這裡沒人,來者一定會自行離去,去別的化妝間了。
但是門外的人好像很執着,一直不緊不慢地扣着房門。
很顯然,對方知道有人在裡面。
鍾嵐珊猶豫了一會兒,走過去打開了房門。
無非就是被人嘲笑和譏諷罷了,她早已習慣了。自從鍾雪宜出了事以後,她和她的家人都有過不少類似的遭遇。
可是看到門外的人時,她強裝鎮定的表情立刻土崩瓦解了。
“是……是你?”
一身黑色西服的小安站在門口,目光復雜地望着她。
在他的凝視下,鍾嵐珊有種想奪門而出的衝動,可是門口被他堵着,她知道自己這次是逃不掉了。
她默默地讓開門口的位置,讓小安走了進來。
不大的化妝間裡一片沉寂,兩個人都沒有先開口說話。
鍾嵐珊坐在腳凳上,她不敢看對面的小安,一顆心七上八下,不知道該做什麼,更不知道該說什麼。
就在她芳心大亂的時候,小安忽然走過來,不由分說地抱住了她。
“嵐珊……”
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大跳,鍾嵐珊連掙扎都忘了。
他們不是分手了嗎?他怎麼又跑來了?
這一刻,鍾嵐珊真恨自己,如果她有好友元菲那個狠勁,肯定會把前男友直接丟出去,順便附送一通臭罵。
可是她不能,她既沒有這個勇氣,又沒有這個實力。
她只能僵硬地被他抱着,聲音微弱得連自己都聽不清楚。
“你……你先放開我。”
“我不放。”小安語氣低沉,反而更緊地抱住了她,“如果我放手了,你又要走了。”
鍾嵐珊覺得自己快要被勒得喘不過氣了,只好無奈地妥協:“我不走,你放手啊。”
小安的力度鬆了鬆,可是卻依然緊緊握着她的手,好像生怕她溜走了。
鍾嵐珊覺得這個姿勢彆扭極了,可是她卻不敢反抗。
“你別這樣,我們……我們已經沒有關係了。”她努力壓抑着心裡的苦澀,艱難地說出這句話。
心痛得無以復加,可是除了和他保持距離,她卻不能露出絲毫其他的情緒。
“怎麼沒有關係了?你覺得只是一個電話,你就能和我分手了嗎?”
聽到小安的話,鍾嵐珊呆住了。
在此之前,她沒談過戀愛,更不知道分手要怎麼說,難道不是打電話說清楚了就行了嗎?tqR1
懵懵懂懂的鐘嵐珊,根本不知道分手這種事有多麼麻煩。
尤其是碰到小安這種執着的人。
“嵐珊,如果你真的不想和我在一起了,你現在告訴我。”此刻小安握着她的雙手,目光堅定地望着她,一字一句地說,“我要你當着我的面,看着我的眼睛,親口告訴我,你要跟我分手。”
望着小安那雙近在咫尺的眼睛,鍾嵐珊艱難地張了張口,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過了好久,她忽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這段日子她承受了太多太多,她本以爲自己已經成熟了,可以面對各種困難和險阻,可是在看到小安的時候,她還是跟以前每次遇到壓力的時候,忍不住放聲大哭。
小安愣了愣,趕緊把她抱在懷裡。
“別哭了,有我在呢,別哭,別哭……”
鍾嵐珊雙手捂臉,肩膀瑟縮成一團,哭得肝腸寸斷。
“你別逼我了,我現在沒有資格談戀愛,我不敢……我不能……”她語無倫次,說得斷斷續續。
可是小安卻像是明白她的心思,不住地柔聲安撫着她。
“我知道你的想法,也知道你不想連累我,可是……”他扳起她的肩膀,直視着她的眼睛,認真地說道,“可是你知道嗎,我不在乎什麼連累,我只知道如果我失去了你,世界的一切都沒有了意義。不管你遇到什麼事情,我會和你一起承擔,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你什麼都不用害怕。”
鍾嵐珊怔怔地看着小安誠摯的臉,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
獨自承擔了那麼多,她這還是第一次從別人那裡感覺到安慰。
有那麼一瞬間,她真想不顧一切地投入小安溫暖的懷抱裡,可是理智卻阻止了她。
鍾家現在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完了,退休後就變得萎靡不振的父親,體弱多病每天唉聲嘆氣的母親,還有身陷囹圄的姐姐,衆叛親離的家……
這麼個爛攤子全靠她一個人,她又怎麼能自私地把小安也拖進來?
緊緊咬住嘴脣,她狠下心,一下子把手從小安的手心裡抽了出來。
“安子凌,我們……還是做朋友吧。”
這句話,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說出來。
這一次,小安沒有強行抱住她。
他只是定定地看着鍾嵐珊,沉聲說了一句話。
“我不缺朋友,我只缺你。”
聽到這句話,鍾嵐珊的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
“可是我……”
似乎是知道她要說什麼,小安開口打斷了她的話。
“你以爲的那些問題,在我看來都不是問題。”他的語氣沉穩,有着一種令人安心的力量,“其實自私地說,我覺得你家的事,或許不一定是壞事。”
鍾嵐珊完全被他的邏輯弄傻了,呆呆地看着小安。
“你有沒有想過,既然在國內住得不開心,何不給自己和家人換個環境呢?比如,馬來西亞?”
“去馬來西亞?”鍾嵐珊終於能開口說話了,她下意識地問道,“去那裡幹什麼?”
“當然是跟我結婚啊。”
小安說得理所當然,鍾嵐珊卻徹底怔住了。
“嫁給我,我們一起在馬來西亞生活,那裡的氣候和環境都比國內好,二老可以安度晚年,你想要什麼樣的生活,我都可以給你。”
不得不說,小安的話正好擊中了鍾嵐珊的軟肋。
她現在最擔心的就是父母,在鍾雪宜出事以後,兩位老人的身體和精神都是每況愈下,這讓她越來越擔憂。
或許她應該聽從小安的建議,讓自己和家人都換個環境,開始全新的生活。
低下頭,她小聲說道:“那我……考慮一下吧。”
“考慮什麼?”小安緊追不捨地問,“移民,還是結婚?”
鍾嵐珊完全沒有防備,一下子羞紅了臉。
“這……這不是一樣嘛!”
看到她漲得粉紅的小臉,小安不禁笑了。
是啊,移民和結婚,這兩件事根本就是一樣的。
而鍾嵐珊此刻嬌羞的表情,其實也已經給了他答案。
只要能讓鍾嵐珊回心轉意,也不枉他萬里迢迢追到京都了。
那句話說得果然沒錯,愛情,是要靠自己爭取的!
……
婚禮是元菲一手策劃的,所以她也是今天最忙碌的人。
直到派對接近尾聲,她才抽出空兒來,走到餐檯準備吃點兒東西。
她剛夾了塊牛角麪包,橫空就遞過來一杯咖啡,元菲只掃了一眼就愣住了。
濃郁的奶泡上是心連心的形狀,這個圖案她太熟悉了,當初在綠島的時候,每次和邵錦程去咖啡廳,他都會特意叮囑咖啡師要加這個圖案。
順着端着咖啡的手,她緩緩擡起眼睛。
邵錦程穿着一條深灰色的休閒褲和雪白的襯衫,在夏日的陽光下,他深邃的眸子閃耀着點點的光芒。
望着那雙熟悉的墨眸,元菲的眼睛卻是一片淡漠。
“謝謝。”伸手接過咖啡杯,她隨手放在了餐檯上,“但是,我已經不喜歡喝焦糖瑪奇朵了。”
那杯香濃的焦糖瑪奇朵靜靜地放在她的手邊,她卻再也沒看一眼,也沒有再看邵錦程。
沒有責罵,沒有動手,元菲只是平淡地做着這一切,彷彿邵錦程只是一個無關的過客,引不起她絲毫的關注。
邵錦程單手插兜靠在餐檯上,默默地看着她在碟子裡挑揀着食物。
就在元菲拿好食物準備離開的時候,他忽然開口了。
“直到現在我才知道,焦糖瑪奇朵的含義是——甜蜜的烙印。”他聲音低沉,卻有着一種奇怪的吸引力,“菲菲,你能不能告訴我一件事?”
元菲止住了腳步,卻沒有回頭。
邵錦程輕輕拉住了她的手,牽引着放在自己的左胸前。
“你是我這裡的一片烙印,你能不能教教我,怎麼才能把你的印記移走?”
隔着薄薄的衣料,元菲能清晰地感覺到他的心跳,在她的手心裡一動一動的,跳得她的心也跟着痛了起來。
原來傷口從來不會隨着時間的流逝而消失,在那個人出現的時候,那個傷口總是會以一種突如其來的方式,重新綻放在陽光下,鮮血淋漓,痛到無以復加。
元菲抽回了手,目光看向不遠處的草坪。
在那裡,人們在跳着舞,談着天,葉姿和元野站在人羣裡,笑得那麼甜蜜而幸福。
她也曾經有過那樣幸福的微笑啊,可是現在,她早已忘了那種美好的感覺了。
愛情這種東西,給過你多少甜蜜,也就會給你多少痛苦。就像焦糖瑪奇朵的滋味一樣,甜美,濃郁,卻掩不住其中的苦澀。
她品嚐了太久的苦澀,苦到已經忘了甜的味道。
沉默了許久,元菲才輕聲說道:“你走吧,就當我們……從來沒有認識過。”
她不知道自己心裡對他是什麼感覺,恨嗎?或許已經沒有了。
她曾經那麼恨他,可是後來她忽然知道,她之所以對他恨徹心扉,是因爲她曾經愛他入骨啊。
可是他們還能回到從前嗎,那種美好的時光,只能存在回憶裡。
看着她即將離去,邵錦程忽然走到她的面前,擋住了她的去路。
“好,那我們就重新認識一下。”他彎下腰,向元菲紳士地鞠了一躬,深深地望着元菲的眼睛,“這位小姐,你好,可以認識你嗎?我叫邵錦程。”
陽光灑落在他雪白的襯衫上,散發着耀眼的光芒,周圍的空氣似乎也隨着閃耀起來,團團圍住了她。
有那麼一刻,元菲有一種新生的感覺,空氣裡是淡淡的花香和青草香,一切都像他們初識的那一天,那麼美妙,美妙得讓人忍不住砰然心動。
如果拋卻從前,他們或許真的可以擁有一個全新的開始。
她緩緩伸出手去,露出一個美麗的微笑。
“你好,我叫元菲。”
……
婚禮結束後,葉姿還以爲可以回家休息了,可是元野卻開車帶着她,直接去了海邊。
阿波羅遊輪停靠在港口,葉姿上了船才發現,保姆早就帶着寶寶等候在上面了。
“咱們這是要出遠門?”她有些不解地看向元野。
元野一邊發佈着啓航的指令,一邊笑眯眯地捏了捏她的鼻尖。
“帶着你們娘倆去度蜜月。”
看着他的樣子,葉姿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帶着孩子去度蜜月,可能他們也是古往今來第一對兒了。
知道追問這個腦袋愛抽風的人也問不出答案,葉姿這一天又累得不輕,索性直接去艙房裡,和寶寶一起補眠了。
這一覺睡到天色近晚,她纔在海浪聲中醒了過來。
給寶寶喂完奶拍睡了,她走到了甲板上,一下子就被眼前的情形驚呆了。
落日的餘暉在遊輪上灑下金黃色的光芒,面前出現的是一個偌大的海島,上面鬱鬱蔥蔥長滿了各種樹木花草,一片美麗的大自然景象。
金色的沙灘,金色的陽光,耳邊是海浪輕拍的聲響,這一幕讓她腦海裡只想起四個字:世外仙境。
這時候,元野走到她的身邊,從身後輕輕環住了她的腰。
“喜歡嗎?這就是我送給你的海島。”
葉姿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隨即想到了什麼,噗嗤笑出聲來。
“送完遊輪,又送海島,你是想讓我做漁夫嗎?”
“不對,不對。”元野大笑之餘,寵溺地揉了揉她的腦袋,“我纔是漁夫,你是漁婦,我打魚來你織網,好不好?”
葉姿用手肘捅了捅他,嗔笑着道:“你捨得你的事業嗎?”
“沒什麼捨不得的。”元野握起她的手,愛憐地吻了吻她的指尖,“這世界上我唯一捨不得的,就是你和寶寶。”
靠在他溫暖的懷裡,葉姿的聲音不知不覺放輕了:“嗯,我知道。”
元野向那個美麗的海島揚了揚下巴,柔聲說道:“你還記得嗎?我曾經說過,如果不喜歡外面的世界,我們一家三口可以來海島隱居……這就是我爲你和寶寶準備的避風港。”
葉姿一下子想起來了,心裡頓時充滿了複雜的情緒。
那時候,他們還不知道寶寶的情形,而她堅持要生下寶寶,那時候,元野曾經說過這句話。
可是現在她才知道,他不但承諾了,也真的付諸行動了。
帶着這樣的心情,她重新看着那個海島,感動得幾乎哭了出來。
她轉過身,把臉埋在他的肩窩裡,努力不讓他看見自己的眼淚。
“不行……我纔不要與世隔絕呢,要是住在這裡,我們的女兒會找不到男朋友的。”她只有用這種方式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才能夠強忍住哭泣的衝動。
元野的聲音在她頭頂上響起,帶着隱隱的笑意。
“我的女兒,怎麼可能找不到男朋友?將來全世界的男人都會涌到這裡來,哭着喊着要娶她呢!”
被他自大的口吻逗得破涕爲笑,葉姿擡起小臉,一雙染霧的星眸望着他,笑道:“不行,我不喜歡那麼多人,這裡只是我們的海島,我們自己的。”
元野寵溺地笑了,輕輕吻了吻她眼角的淚珠。
“好,那就誰也不許來,這裡只是我們的,我也只是你的,不止一輩子,還有生生世世……”
愛人之間的情話,聽起來那麼孩子氣,卻又那麼情真意切。
夕陽的餘暉中,他們相擁相依的身影落在甲板上,被拉得很長很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