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詩晴說得沒錯。
蔣雪兒的確很想知道她的生父是誰。
雖然從她有記憶以來,就沒見過這個身爲她父親的人。
但是在她母親在世的時候,她從母親嘴裡聽到的,都是關於父親的好話。
父親是一個善良、勇敢而又老實的人。他是天底下最好的丈夫,也是天底下最好的父親,即使他不在她們母女的身邊。
對於這一點,蔣雪兒一直深信不疑。
所以她即便是在生活得最苦的時候,都沒有埋怨過不知所蹤的父親。就如同她的母親一樣,她們始終相信,父親是愛着她們的,想着她們的,不論他在哪裡。
所以,她一直很期待,期待着一家三口重逢的那一天。
但是她的母親不在了。
一家三口重逢的畫面已經不再可能。
她開始學會不再期待,不再期待她的父親能夠回來。
反正她依舊會長大,依舊可以生活,依舊能夠活下去……即便一直這樣暗示着自己,但是當她跟張詩晴放開心談這些事情的時候,她給出的答案卻是——我想見他,想見那個拋棄了我們母女多年,卻還是讓母親念念不忘的人。我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值得母親的等待和期望,是不是真的,是天底下最好的丈夫,最好的父親。
但是,當她現在聽到有機會能夠找到那個人,甚至是見到那個人的時候,她突然就不確定起來了。
她真的想見到他嗎?見到他之後,她要說什麼呢?
他們之間迄今爲止唯一的聯繫就是血緣,切不斷的血緣。
但是除此之外呢?
他是母親口中愛着她們,念着她們的男人。
但是她感受到的,卻是二十幾年來,對方的不聞不問,不管不顧!
她甚至不知道,當他們真的見到面的時候,她該以什麼樣的心情來面對那個人。
是告訴他,她母親直到臨死之前,都還愛着他,相信着他。還是告訴他,因爲他不在身邊,她和她的母親,一直在遭受周圍人的嘲笑和冷眼,生活也一度陷入低谷。
如果不是他的話,她的母親很可能就不會因爲過度勞累,精神不濟,落下一身子的病,最後遺憾而終!
如果不是他的話,她就不會成爲一個孤兒,最後又成了一個名不副實的蔣家千金!
時間過得越久,沒有了母親耳濡目染的影響,她對那個人的怨念似乎日漸增長,幾乎要把母親留給她的那些印象和想法全部遮蓋過去了……
蔣雪兒腦子裡想了很多,越想越亂,最後整個人都不知所措起來。張詩晴問她在猶豫什麼,她都沒辦法回答。
慕夜城擔憂的看了她一會兒,對張詩晴說道:“這件事我會跟雪兒再討論,你先回去吧。”
“可是……”張詩晴還想說話。她無法理解,爲什麼蔣雪兒明明有機會可以見到她的生父,卻在這個時候猶豫了。她的雙親在幾年前去世,陰陽兩隔,再也無法見面,一直是她心裡的痛。她不希望蔣雪兒做出錯誤的決定!
慕夜城對張詩晴的事情很瞭解,自然明白她在着急什麼。只是他也看得出來,蔣雪兒現在的情緒狀態不是很好,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幫她定出個結果的。他朝張詩晴使了個眼色,示意都交給他。
張詩晴不放心的看了看蔣雪兒,最終無奈的嘆了口氣:“那我先走了,夜城,你跟雪兒好好的談談,別讓她做傻事。”
慕夜城點點頭:“放心吧。”
張詩晴走後,慕夜城把蔣雪兒拉到了沙發上坐下,慕夜城放低了聲音,問了一句:“很難接受嗎?”
就這麼一句話,或者就只是這一個聲音,這個人,竟像是打開了水龍頭的開關一樣。蔣雪兒撲在慕夜城的懷裡,大聲痛哭了起來。
慕夜城輕輕的拍着她的背,上下順着氣。嘴脣緊抿,他沒有說什麼安慰的話,但是眼神裡明顯裝着滿滿的不捨。
蔣雪兒的哭泣,讓他也跟着難受起來。
蔣雪兒不知道哭了多久,等她稍稍冷靜下來的時候,慕夜城纔開口說話。但是卻不是跟戒指或者蔣雪兒的生父有關的事。
他只是淡淡的問道:“肚子餓了嗎?”
這麼一問,蔣雪兒才感覺到了餓意。誠實的點點頭。
慕夜城揉揉她的頭髮,說道:“想出去吃還是在這裡吃?”
蔣雪兒眨了眨眼,感覺到了一陣刺痛,知道自己的眼睛肯定又哭腫了。不想讓別人看到了笑話,她說道:“在這裡吃。”
“那你在這裡坐會兒,我去端飯。”慕夜城很貼心的沒有讓傭人送進來,而是自己親自去端,這樣別人就不會看到蔣雪兒現在的樣子了。
大概是因爲剛哭過覺得不好意思。也大概是因爲現在慕夜城是蔣雪兒最親近最信賴的人,吃飯的時候,蔣雪兒表現得很乖,全無類似昨晚趕他出房間的氣勢。
慕夜城怕她幹吃飯會噎着,中途幫她舀湯喂到嘴邊,她也乖乖的張嘴含住。喝了湯,似乎是回禮一般,還主動夾菜到慕夜城的碗裡。
慕夜城微微挑眉,張嘴。
蔣雪兒看了他一眼,領悟到他的意思,也沒惱他的得寸進尺,將那菜又重新夾起來,喂進他的嘴裡。
慕夜城一下子就眯了眼,看起來心情很不錯。
吃完飯,慕夜城坐到蔣雪兒的旁邊,摟着她:“今天怎麼這麼乖?”
蔣雪兒沒說話,安安靜靜的趴在他的懷裡。
慕夜城雖然喜歡她的乖順,不過他也知道,蔣雪兒現在的心情肯定很不好。想要開導她,也得先弄明白她在糾結什麼。
慕夜城想了想,狀似不經意的摸起了她的肚子。
肚子比之前大了許多,但也不是特別的明顯。慕夜城摸着,有一種特別的成就感,以及滿足感。他想,這大概就是即將爲人父的心情。
把自己心裡對這個即將出生的孩子抱有的感覺說出來。
蔣雪兒沉默了好一會兒,纔開口:“當爸爸的人,都是這麼想的嗎?”
“雖然不是絕對,但是愛孩子的那份心情,肯定不會錯。”
“……”蔣雪兒沒有說話。
慕夜城貼在她的耳邊,you哄般的說道:“願意跟我講講,你父親的事嗎?”
蔣雪兒擡頭看了他一眼,似乎有點猶豫。
她不是在猶豫要不要跟慕夜城說自己的身世,她只是在猶豫,她心底的那些負面情緒,到底能不能說給慕夜城聽。慕夜城聽了,會不會理解她?又或者……是不贊同她的想法,覺得她是一個壞女兒呢?
慕夜城見她沉默了半天不說話,頓時沉下臉:“連詩晴都知道的事情,難道也要瞞着我嗎?”
慕夜城對於自己竟然要從張詩晴的嘴裡聽到這些事情,就覺得一陣不舒服。明明他纔是那個蔣雪兒最親近的人!蔣雪兒應該更加依賴他纔對!
蔣雪兒被他的質問嚇得一蒙,連忙搖頭說出自己的顧慮:“我不是要瞞着你,我只是怕……怕你看不起我。”
“我爲什麼要看不起你?”慕夜城覺得納悶。她是從哪裡來的這麼多不必要的顧慮?
“因爲我很壞啊……我竟然會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自己父親的身上,我怪他,怨他,甚至不想見到他……我母親如果知道了,一定會很傷心。明明她以前一直跟我說,我父親是個很好的人,他很愛我們……”
慕夜城抱住她:“不管你心裡怎麼想,我都不會看不起你。”
“真的?”
“真的。”
慕夜城的保證讓蔣雪兒放寬了心,停頓了一會兒,她將自己的事情說了出來。
慕夜城聽完,微微一愣。心裡對於“父親離開多年,拋下妻子和孩子不管不顧,但是這不影響他是一個善良老實勇敢的人,不影響他對妻子和孩子的愛!”這樣的設定感覺到了一絲力不從心。
畢竟換做是他的話,他也會覺得那個人根本就忘記了他母親和他的存在……
蔣雪兒竟然還能爲這樣的想法感到內疚,看來她母親對她的影響力還是挺大的。
不管怎麼樣,他當然不可能對蔣雪兒說什麼“你父親就是不愛你和你母親,就是不管你們了!你就當他不存在好了!”之類的混賬話。
稍稍想了一下,他說道:“你沒見過你的父親,當然不知道他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再加上在你小時候,你和你母親受過那麼多的苦……你會怨他是很正常的。但是你的母親和他相愛,生下了你。即使他離開多年,你母親依舊愛着他,相信着他,就表示他至少當初離開的時候,是有苦衷的。你就算不相信他,也該相信你的母親吧?”
蔣雪兒低着頭,似乎是在認真思考慕夜城的話。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點點頭,說道:“你說得沒錯。我母親不可能騙我!就像你說的,我父親一定有他的苦衷。我就算要怨他,也要等到見到人,把他拋棄我和我母親這麼多年的理由弄清楚再說!”
慕夜城鬆了一口氣,他本來還在糾結自己剛剛說的話對不對呢。不過看蔣雪兒已經同意見她的父親了,那就表示他的開導成功了。
不管當年蔣雪兒的父親離開的理由是什麼,至少要先弄清楚原因,也至少讓父女倆先見上面。別等到以後,想見都見不到了。讓蔣雪兒今天的拒絕成爲她一生中無法彌補的遺憾。
“夜城,謝謝你。”蔣雪兒語氣真誠的嚮慕夜城道歉,“我剛剛一時想不通,差點就做出一個錯誤的決定。如果不是你開導我的話,我可能會一錯再錯,把我母親告訴我的,全部都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