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遇記住了母親死前說過的那個名字:周海深——周北的父親!
過了不知多久,小小的沈遇合上手中的日記本。這時,門被輕輕推開,一個老人走了進來,臉上的笑容如沐春風。
“你是誰?”家逢變故,小沈遇那時候已經如履薄冰,防備任何一個接近他的人,所以他冷冷的問。
“日記看完了?”那個男人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只是低頭看着他。
小沈遇點了點頭,臉上依然面無表情。
“如果你想報仇,我可以幫你。”男人嘴角勾起一抹無害的笑容,十分高深莫測。沒錯,這人就是已經過世的zero的父親。
那時候,小沈遇第一次擡起頭來正視老者的眼睛。
老者不說話,老練而深沉的微笑着迎上了他審視的目光。
“你肯幫我報仇,但是你要什麼?我什麼都沒有。”當年小小的沈遇依舊冷冷的語氣問道。
老者挑眉,笑意擴散直到眼底,回道:“我不要廢物,也自然不幫廢物,我會考驗你。如果你能經過我的考驗,那麼我收留你,訓練你,幫你報仇,這樣一來,我自然什麼也沒要,只要了你這個人,要你的實力。臭小子,我這樣說,你小孩子能聽懂嗎?”
“成交。”那個時候的沈遇已經裝出了小大人的樣子,變得早熟,沒有退路。
於是,老者那一天寵溺的撥亂他黑色的短髮,說道:“好,你跟我走吧。”
沈遇當時拿起日記本,看了一眼那個藍色的生日盒子,小手握成拳,又鬆開,然後轉身跟上老者的步伐。
總之,曾經輝煌一時的沈家,就這樣消失了。
沒有人知道沈父六歲兒子的去向。
有人說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沈遇的母親殺了常年虐待她的丈夫也殺了自己的兒子然後才自殺的。
也有人說是那孩子自己受不了這樣的刺激自殺了。
其實人們更在乎的,是沈家萬貫家產到底落入了誰的腰包。流言已經演變成各種版本,隨着時間的推移,人們已經不再提起沈家那場駭人的命案,不再議論沈父與沈母之間糾纏的愛恨情仇。
所有的輝煌、所有的一切隨風淡去。
從那個時候起沈遇開始接受殘酷的生死一線的訓練。
六歲,他被迫在街上流浪,忍受飢餓的折磨。
六歲,他被迫與老者派來的人撕殺。
六歲,他學會了兇狠和殘忍,身體被人打得傷痕累累。
六歲,他被關押進少兒看守所,被老者確認爲天才兒童,可塑之材。
——就這樣,帶着刻骨的仇恨,小小的沈遇在一夕之間長大了。他發誓要殺光周家的所有人,要破壞周家所有的產業,要讓周家的後代也嘗一嘗被人玩弄感情再拋棄的滋味。
因此,在他長大之後纔想到了要利用葉安然。
因此,在葉安然面前,不敢相信愛情的他,明明想愛,卻裝作不愛。
這樣一個從小就沒有得到過任何寵愛的孩子,在他長大之後,即便變得再殘忍冷酷,誰又能真的忍心怪他呢?
至少,沈遇自己覺得他的世界一直是灰暗的,不見天日的。這麼多年,若非有葉安然的陪伴,他會更加寂寞孤單的。
現在,甩開回憶,回到現實,又是一個陰雨天。這樣的雨已經連續下了很久。
沈遇很討厭這樣的天氣。潮溼的空氣總讓他感覺那裡面似乎隱藏着一絲血腥的味道,這種味道讓他想吐。
他開着車,胃又開始隱隱作痛。他拉開駕駛位置上的一個蓋子,翻出一個小瓶子,倒出兩個白色的小藥片吞了下去。
急剎車!
他仰頭望着陰霾的天空,心……微痛。他現在一點也不想去繼續追趕露靈,不想去管任何事,他……想念葉安然了。很想念那個冷豔淡漠的女子。
這樣的沈遇無論從哪個角度去看都很孤獨,他既放不下仇恨,又不知道如何去追尋真愛。剛纔,他開車追着露靈離去,在很大程度上已經當着葉安然的面選擇了立場,現在,除了仇恨他一無所有。
沈遇想起了第一次與葉安然見面的情景。
那一年,他十四歲,她十歲。
第一眼見到那個女孩,他就被她清澈的眸子吸引。她的單純讓他的心頭閃過一絲不忍。但他已經不是從前那個怯弱的小男孩,他不再善良。
他冷着臉走到小小的葉安然面前,兩個人相差懸殊的身高讓他不得不蹲下身來。
那時候,她個子好小。十歲,可是當時看起來好像只有七八歲大。十歲的年齡,剛剛好,可以像老者培養他一樣,他也培養一個屬於自己的左右手。
當年,他微微勾起嘴角,問葉安然:“只有優秀的人才能被組織認可並留下來,你想留在這裡嗎?乖,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安安,葉安然。”她的聲音像一陣清脆的鈴聲一樣悅耳。姓葉,竟然跟他死去的母親一個姓氏,真好。
於是,他雙手捧起她粉嫩的嬰兒肥臉頰,光滑的手感好的出奇,手指摩挲着她細嫩的皮膚,他濃黑的俊眉微微蹙起,開口向當時的老者求情給了葉安然一個自我求生的考驗機會。他,將她留了下來,百般對她好。
可是,現在他卻把她弄丟了。
看着陰霾的天空,沈遇重新將車子的油門開到最大,他內心黯然不已的衝刺在車來車往的大街上。
他在想,葉安然,我該拿你怎麼辦呢?你現在在哪裡呢?你知道,我很想你嗎?
沈遇永遠也忘不了當年他皺起眉頭時葉安然舉起小手爲他撫平眉心一點褶皺時的樣子。
那時候,他們都還小,都很孤單,一個很平常的舉動,內心也會因此而悸動。
當年,葉安然讓他感覺眉心一陣溫熱,一直暖到了心裡。
曾經,那個倔強少言的女子呵,和他很親近。
那時,多麼清澈的眸子,多麼無辜的表情,從第一眼他就可以斷定,小小的葉安然日後絕對會成長爲一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
他想,一個美麗的棋子,一個最完美的助手和搭檔,那……正是他所需要的。
但是,現在他覺得自己錯了。
他丟失了好不容易找到的溫暖。
*
自從這一天之後,沈遇和周北這兩個人都因葉安然這一個女人而夜夜買醉,飈車。
而葉安然因爲知道了太多殘忍的真相,失魂落魄的在z城晃盪了兩個月,沒有找到哥哥秦柯,也沒有找到殺死zero的兇手葉天昊。
z城對於她來說,發生了太多不開心的事,失去了太多她信任的人,物是人非,她想擁有的那些人和事偏偏彷彿被放在了天邊,只能仰望,她已經沒有勇氣去獲得,她不想夾在沈遇與周北之間的仇恨裡,她不想自己這個災星再禍害到任何在乎的人,所以,只能遠離,遠走他鄉。
夜晚霓虹燈閃爍,又是妖媚璀璨的夜世界。葉安然決定離開這裡,她提着簡單的行李坐上了連夜去機場的班車。
——這個世界上有一個詞叫巧合,越是想躲,越是這輩子都再也不想見的人,在最關鍵的時候,偏偏會不期而遇,躲也躲不掉。一生的命運有時候就是從這一刻開始逆轉和改寫的。
葉安然乘坐的那輛大巴士與人撞車了!
沈遇喝醉酒,在高速公路上飈車,那飛一般的車速跟自殺沒兩樣!
很不幸的,葉安然那輛公共大巴士與他的車子相撞了……
結果是,葉安然輕傷,沈遇重傷沒死成,而寒沈遇被撞成腦震盪失去記憶被葉安然帶走了。
她只要一想到沈遇曾經放棄和利用自己的那種痛楚,她就一度的想將沈遇扔在路邊,一走了之,永不再見。可是……
這麼多年一起長大,沈遇從小那麼體貼溫暖的照顧,爲她包紮傷口,讓她還是冷酷不了,做不到放任他在路邊流血過多而死,只能將他扶去了醫院。
也正因爲去了醫院,葉安然才知道自己懷孕了……
纔剛想斬斷所有與感情有關的聯繫,卻在這個時候發現懷了周北的孩子。
這令葉安然的心情五味雜陳。
她從來都是倔強的女子,既然當初是她選擇轉身離開,如今懷孕了也絕對不會厚着臉皮回去求和,況且,她真的不能繼續連累周北。
她輕輕的撫摸着平坦的小腹,那裡面真的孕育了她和周北的孩子麼?她所愛的不能在一起的男人的孩子。呵,葉安然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一個人,出車禍的時候想死沒死成,與周北訣別之後竟然發現自己懷了孕,不能用以前的方式去賺錢的時候,還要在萬念俱灰之下不得不接受像沈遇這樣一個大麻煩。
唉,這折磨人的生活啊,葉安然除了搖頭嘆息已經沒有過多的表情。
沈遇本是天才,可是被撞成腦震盪之後就一下子就變成了智障,身體是成年人,可是心智卻是小孩子的,整個就一幼稚的白癡。
從天才再到白癡,這是一個怎樣的顛覆過程?一場車禍就造就了這樣一個“偉大”的事實。
看見自己非常熟悉的人變成了白癡,沒有誰會心情好。加上葉安然自己懷孕了,現在還要照顧沈遇,這日子,那簡直可以用絕望來形容。
從醫院回到自己臨時租住的簡陋家裡,很快,葉安然就開始爲生計發愁,她不得不把沈遇一個人丟在家裡出去找工作。
現在的葉安然即使沒懷孕她也不能再使用自己的身手去偷蒙拐騙引起黑白兩道的注意,否則那便是大規模的全世界範圍內的追殺。
如果讓黑白兩道的人知道核武器芯片就藏在她的心臟內,那麼即使她有一百條命也不夠她活。這也是她離開周北的最根本原因!
她現在就是一個定時炸彈,誰收留她,誰倒黴。
這天下之間能夠成功將東西放進心臟裡的人除了自己喪心病狂的父親之外,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
即使自己的父親還活着,他能成功放進去,也不一定能成功將東西拿出來。做這種危險的手術,存活的機會通常只有百分之零點幾,甚至連百分之一都不到。
所以,葉安然根本不指望在父親死後還有誰的醫術那麼高明,能將黑白兩道人人都想要的核武器芯片從她身體裡再拿出來銷燬掉。
正因爲不指望,所以她只能離開最愛的人,不想牽連到周北。一旦真有人知道可以通知全世界的核武器芯片在她心臟內,想要殺死她,從她身體內取出核武器芯片,然後通過芯片內容研製出最新型的核武器的話,那麼,至少死的是她,不會連累到她愛的人。
不過,她現在懷孕了,怎樣也得熬到孩子出生之前不被那些貪心之人發現自己的存在。
懷孕的葉安然幹不了重活。想維持生計,她必須找些簡單的事情做。
而沈遇這次是真真實實的失去了記憶,連生活自理能力也一併失去了,他這個昔日的大天才現在常常燒水忘記關煤氣,浴室放水的時候會突然像個興奮的孩子一樣想起來去做另一件事情,然後浴室的水就嘩啦嘩啦的流啊,流滿了整個家。要不就是他在陽臺收衣服的時候都會差一點掉下去。
所以說,如今的沈遇是個大麻煩。
話說葉安然好不容易弄到假證件,像個正常人一樣找到了一份商場收銀的工作,正在現場實習的時候卻接到了沈遇從家裡打過來的救助電話,這電話還是她出門前教了很多次那傢伙才學會的。
如此一來,葉安然終究是放心不下,丟了工作,倉皇跑回了家,就怕如今幼稚的沈遇在家出了什麼事,他可以不仁義,但她卻始終狠不下心,朋友之間,只要你曾經對我一分好,他日你若遇難,我便十倍奉還。
等葉安然這個剛懷孕還看不出懷孕樣子的孕婦剛趕回家,切,其實也沒什麼事,只不過是沈遇吃稀飯的時候覺得燙嘴了,不知道該怎麼辦了而已。這不,葉安然趕回來需要一點時間,稀飯涼了一些,不再燙了,葉安然一回家,這傢伙正歡天喜地在吃飯。
暈之,就這樣葉安然找到的第一份比較正常一點的工作因爲沈遇這個大男孩的“搗亂”而丟失了。
葉安然總覺得自己一定是造了孽,要不就是還債的時候到了,以前那麼多年沈遇幫她包紮傷口,給她肩膀依靠,現在換她在最困難的時期照顧他的起居生活。
唉,認命吧,只希望有一天沈遇能重新好起來,恢復智商,就算不記得她葉安然了,也要想起他自己是誰啊。
沒辦法,葉安然開始到處投簡歷,可是爲了不引起大人物周北的注意,她不得不將名字稍微改了改,省略了最後面一個字,叫葉安,之所以這樣,她內心不願意承認其實只是忘不掉周北曾經親暱的叫她安安的那段日子。
終於,後來有一家公司肯要葉安然當文員,其實葉安然除了身手之外,她的各國語言能力、電腦能力都是一流,若非不想認識上流社會的人,不想被人認出來,其實她何苦委屈自己?她找工作應該非常容易。
可是一到那家公司才知道,說好的是秘書助理,結果其實是打雜小妹,被所有人呼來喝去,連那家公司原本的打雜小妹都十分不給面子的將工作量全分給了辛苦不已的葉安然。
暈,這哪是來工作的?就是來被人使喚的,特沒尊嚴,而且特別累。就算葉安然自己再能吃苦,她也要爲自己肚子裡的孩子着想啊,所以她想了又想,還是乾脆又辭了職。
最後,葉安然總算又找到了一份工作,老闆和員工態度都比較友善,只可惜薪資太少,一月所賺的錢還不夠沈遇吃穿用度的。是啊,沈大少爺以前可是有錢人,過的都是高消費生活,如今雖然失去了記憶,變得像個小孩子,但是生活品質還是不肯屈就,要求很高。
葉安然除了嘆氣,實在不知道對變得像孩子一樣的沈遇說些什麼纔好。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一個月工作下來,也不知道是不是營養沒跟上,還是她穿的太寬鬆,竟然根本看不出她懷孕的樣子。去醫院檢查,胎兒卻一切正常。
原本,葉安然以爲日子最起碼會在孩子出生之前這樣平靜的度過好幾個月,生活雖然辛苦了些,但是肚子裡的寶寶和沈遇都需要她打足精神來照顧,所以反倒讓她精神百倍,一直很頑強的認真生活。
她的計劃是等孩子出生之後,如果那個時候沈遇還像個小孩子一樣沒有恢復記憶,那麼她就想辦法弄到沈遇的出國護照,帶着寶寶和他一起出國去,找外國的醫生爲他治療。
可是,這個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這一晚,接近凌晨,葉安然竟然接到了周北冷若寒冰一樣的電話!
周北在電話裡這樣嘲諷冷淡的說道:
“葉小姐好能耐,才離開我,又投入了舊情人的懷抱,據說目前已經公然同居了。看來你與沈少感情一直很好,居然可以讓他放棄名利,放棄對周家的仇恨,放棄一切的一切,扔下露靈小姐的豪華婚禮不管,和你苟且在一起。
以前,我以爲你在感情的世界裡一片空白,乾淨清澈,看來……是我小看了你。你說,這樣的你,如此不堪,爲什麼我到現在還想要你回來呢?我應該是……世界上最傻的人吧?我怎麼能夠在你那樣對我之後還心存憐惜,想要放過你?不,葉安然,你聽着,背棄我,背叛我的這條路是你自己走的,我會讓你清晰的看到招惹我之後的後果!我們……後會有期!”
嘟嘟嘟……電話出現了盲音,周北決然的掛斷了電話,而自始至終,葉安然沒來得及說一個字。
她也沒有力氣去訴說。
她並不怪周北,因爲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所以她只能含淚繼續走下去。
葉安然雖然可以堅強的繼續活下去,可是她還是會害怕。難道時光真的不能倒流,過去周北對她那麼深沉的愛、那麼真切的疼愛與呵護從此就真的一去不復返了嗎?
如果葉安然不是因爲太傷心,細心的她就一定能聽出來周北在說這番話的時候是帶着醉意的,凌晨了,周北沒有休息,喝得淋漓大醉,原因只有一個:原來葉安然離開他之後竟然跟沈遇同居了。
他因這份事實而心痛,而她,因他的電話淚流滿面。
兩個人明明相愛,明明都在爲對方着想,都希望對方平安幸福,但是如今走到這一步,卻只能互相傷害。
葉安然盯着電話傻傻的笑了大半夜,周北說他自己是世界上最傻的大傻瓜,可是她覺得她纔是。她不傻嗎?她明明可以重回豪華高檔住宅區,明明可以與愛人相守,卻因爲怕連累他也一起被全世界的人追殺而不得不離開。
心裡像崩潰出一個黑洞,葉安然覺得自己墜入無底深淵……
夜半三更,沈遇終於被葉安然不太正常的淒涼傻笑嚇醒了,他現在雖然變得無知,不如從前聰明,也不復記憶,但是正因爲他變得像個純真的孩子,所以他的心地是最善良的,也知道誰是真心對他好的,所以,他一把奪過葉安然還握着的電話,將葉安然輕輕的抱在懷裡,手足無措的就那樣抱着。
而葉安然也沒有心力在一個“大孩子”面前掙扎,在沈遇的懷裡,她終於像一個流浪已久的乞兒,終於又找到了收容的港灣,彷彿又回到了小時候沈遇爲她療傷止痛的那時候,總之,她也像個孩子一樣在失去記憶的沈遇的懷抱裡泣不成聲。
他和她就這樣在冰冷的寒夜裡,互相擁抱着,慰藉着,誰也不說話,也沒有多餘的其他動作。
這一夜註定是傷身傷心的,註定是漫長難熬的。
大男孩一樣的沈遇僵硬着身體拍着葉安然的背哄她入睡,這對一個變得像無知孩童一樣的他來說,是十分難得的心疼舉動了,也代表着他的大腦雖然幼稚,但也在慢慢變得懂事。
第二天,葉安然在沙發上醒來,卻發現沈遇蜷縮在地板上,他抱緊自己似乎很冷的樣子。葉安然心一軟,給他蓋好被子就去上班。
是的,她現在住的地方十分簡陋,原本沈遇出車禍時身上有許多現金,但是那段時間他一直住院治療,已經花光了。
而葉安然從死亡監獄逃出來之後,不能回組織,不能聯繫以前任何的朋友,她也基本沒什麼朋友,她身上更是分文無有的,生活十分艱難。
再艱苦的日子她以前也在孤兒院經歷過,她相信自己一定能咬牙熬過去,並且安全的將寶寶生下來。
爲了給沈遇繼續看病,爲了寶寶基本的營養,除了這兩件比較花錢的大事之外,葉安然現在是能省就省。
她不坐公車,步行去上班。一來聽說早上適當的小運動會有助於胎兒的健康成長,二來也可以節省下車費。
因爲要照顧肚子裡的小寶寶,葉安然現在不能走太快,等她到達公司的時候已經遲到了。但是既然決定多賺錢,即使遲到了也要繼續工作,扣一部分獎金,仍然可以拿一部分生活費啊。
葉安然目前被安排的工作是整個辦公大廳的禮儀小姐,名字雖然不太好聽,但工作簡單,也比較正規。
工作內容就是一直站在那裡,有客戶進公司的時候,稍微鞠躬,點頭微笑,做一個歡迎邀請的手勢就可以了。
其實她可以分配到更好更優越的工作,但是她懷孕了,不能對着電腦,怕輻射傷害到小寶寶,所以她穿着略微寬鬆的職業套裝,做了一個迎賓小姐。
公司老闆似乎很滿意她的儀表和綜合氣質,覺得她很適合這份工作,舉手投足很優雅恬靜,這些人卻不知道葉安然從小是在各種訓練中長大,爲了各方面都達到最好的要求,曾經吃了多少苦纔將自己鍛鍊成全能人才,無論出什麼樣的任務,她可以扮演任何高難度的角色而不被拆穿。
但是,今天註定是倒黴的一天。
當葉安然頂着略微紅腫的眼睛站在門口的時候,大老遠她就看到周北一步一步氣宇軒昂、冷若寒冰的朝這邊走來……
很顯然,周北一定暗中調查過她的資料了,要不然不可能昨天才知道她現在換的電話號碼,今天就找到這家十分小的小公司來。
現在該怎麼辦呢?葉安然徹底震住,她偷偷的撫摸着自己的小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一臉怒氣的周北。
一步,兩步……
近了,更近了……
他朝她走過來了……
到底該怎麼辦呢?爲什麼上天總丟給她這種兩難的問題?她不想讓周北看見她在離開他之後過得並不好啊。
這時,“安安,我肚子餓了,家裡沒米了,我叫司機送我過來的。”
說這句話的主人來自於葉安然的左邊,是……沈遇居然找過來了!
有時候葉安然非常懷疑沈遇是不是真被車撞傻了,因爲他總是在最關鍵的時候出現在她身邊。可是,她反覆試探過,他所做的一切幼稚的多半會傷害他自己的小孩子行爲都是真實的,不像是假裝出來的。
總之,這個時候,這種場景,葉安然是希望沈遇出現的。至少,沈遇出現得非常及時,可以幫她解圍,不用自己一個人面對已經走過來、停在自己三步以外、一臉冷漠與嘲諷的周北。
唉,大不了就再挽着沈遇的胳膊,再做一次惡人,再傷周北一次,讓他死心吧。因爲走到今天這一步,幾乎耗費了她所有的勇氣,她不可能半途而廢。
她不要再跟着周北迴去,整天提心吊膽自己有朝一日會成爲他的負擔,會連累他也被全世界的人追殺,她只要他好好的活着。
他活着,健康着,安全着,即便她只能在遠方望着,她也心滿意足。
於是,葉安然蒼白着臉主動的緊緊的握住了沈遇的手,然後順勢依靠在沈遇的懷裡,就像沒有看到神情憤恨的周北一樣,她輕柔的說:“好,我們這就回家,你餓了,那我等下爲你做一桌子菜補償你。”
她這樣溫柔的對着沈遇說話的時候,她這樣專注的望着沈遇看也不看旁人的時候,周北的雙手緊握成拳,他的手臂上因爲拳頭握得太緊而青筋暴跳,骨骼分明。他的心……是多麼的痛啊。
可是,相對於周北的痛苦,沈遇卻笑得格外燦爛,那笑容,如冬日最炙烈的暖陽,支持和溫暖了葉安然最後一點繼續僞裝下去的勇氣。
愛得如此深,要假裝不愛,假裝沒看見他的存在,這需要多大的毅力來做支撐。
孕婦的情緒不能太激動,否則很容易引起噁心反吐。葉安然現在就是這樣,一看到周北的瞬間,她的心就狂跳緊張不已,如今更是很想嘔吐,但是她必須忍耐,不讓周北知道任何有關小寶寶的真相。
她和他的小寶寶來得不是時候,不被祝福,所以她要一個人隱藏這個秘密,偷偷將孩子生下來,不讓周北知道。
葉安然早就想好了,如果有一天,黑白兩道真的全都知道核武器芯片在她身體裡,要追殺她的話,在最危險的時候,在她最無能爲力的時候,在死之前,她纔會將他們的孩子託付給周北,如果沒有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她不願意給周北增添任何的麻煩。
處處爲愛的人着想,不停的妥協退讓,這是愛的最高表現。
“堂堂沈氏集團的大總裁,大名鼎鼎的沈少,出手闊綽狠絕的沈遇,你什麼時候變成懦夫了?變成小白臉了?現在居然拋棄一切吃起軟飯來了?要女人出來工作養活你?呵,還真是士別三日,令人刮目相看啊。”
周北這話字字帶着冷嘲熱諷,他總覺得這次見面沈遇好象變了不少,究竟哪裡變得不一樣了,他又一時之間沒看出來。
之所以看不出來,那是因爲他全部的精力和心神都放在了葉安然的身上。
葉安然一再接受到周北探究的目光,她知道時間有限,她必須速戰速決,儘快離開此地,否則如果被周北發現一點什麼,那麼她就脫不了身了。
因此,當她聽到周北故意試探和嘲諷沈遇的那段話之後,爲了沈遇這個大孩子現在不說出特別搞笑的話出來,她一挑眉頭,搶先說道:
“哦,我說旁邊好象站了一個人,原來是大名鼎鼎的周先生。失敬了。請問您來我們這間小公司有何貴幹?對了,您剛纔對我未婚夫說了什麼?您說他吃軟飯?錯了,大錯特錯,他對我很好,很心疼我,我們很快就會結婚,我會爲他生兒育女,我們將來會很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貧窮只是暫時的。”
“未婚夫……”
“他對我很好,很心疼我……”
“我們很快就會結婚,我會爲他生兒育女……”
“我們將來會很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貧窮只是暫時的……”
世界上再狠毒再幹脆再絕情的話也莫過於此吧?!
葉安然只知道自己心裡現在很難受,她必須快點將周北趕走,她不能在他面前吐,不能讓他知道她現在懷孕了,所以她只能內心泣血、字字如劍,決絕的傷害了周北,也弄疼了她自己。
好難受啊,真的覺得說完這些話整個身體都空了,站不穩了,沒有支撐了,葉安然完全靠在沈遇的懷抱裡,如果不是這樣,以她蒼白的臉色,虛弱的身體,很可能會站立不穩。
周北也好不到哪去,他英俊的臉上有着空茫的神色,彷彿一下子恍惚了,不知道自己該堅持些什麼了。
他轉身,朝前慢慢走去,走出去很遠,又停住,頭也不回的說道:“別再讓我看見你們。否則……你們任何一個人都將是我的敵人。”
說完,他消失在轉角,在轉角處捂着胸口、深深的皺着眉頭、依靠着牆壁吐出一大口血來。最後,他在路人詫異驚訝的眼神當中緩緩的站起,森冷的走了……
第一次愛上一個女子,第一次愛得如此深,第一次這麼絕望,第一次覺得徹底的失去了,他的傷口……會有多深?
他走之後,沈遇突然孩子氣的也說話了:“安安,剛纔那個人好奇怪,他說的話爲什麼我聽不懂,什麼是吃軟飯?”
葉安然慘然一笑,捂着嘴朝洗手間的方向跑去,她早想吐了……
在洗手間裡吐了個天昏地暗,等她再出來的時候,沈遇還茫然的站在那裡,如一顆挺拔的樹,不動,也不倒。彷彿只要葉安然不拒絕,他會一直等在那裡,一如一顆心在守侯。
這便是沈遇在車禍之後失去記憶、變笨之後的又一好處,至少他沒有以前那麼冷酷,那麼讓人不敢接近。相反,他整個人多了一份耐心,讓葉安然在這種時候很心安。
其實,這樣也好吧,有沈遇這樣一個大孩子在身邊,不用擔心他會對她怎麼樣,而且可以陪她一起度過最難熬的這段時間。
有一個無知的人在身邊,沒有壓力,沒有負擔,這比一個人孤寂的頑強的面對所有事情要好得多了。
於是,葉安然輕輕的問沈遇:“沈遇,你是不是願意跟我去其他地方?”
沈遇重重的點頭。
他牽着她的手,她在前面帶路,兩人一前一後,向一家醫院走去。
大肆的嘔吐過後,葉安然很虛弱,感覺身體很不舒服,實在有些擔心寶寶的安危,所以去了醫院。
等了一兩個小時,醫院的檢驗結果終於出來了。
主治醫生是一名老人,戴着老花眼鏡,認真的打量了一下沈遇和葉安然,然後又看了看他們彼此緊握的雙手,皺着眉頭對沈遇說道:
“你是怎麼照顧你妻子的?孩子差一點就保不住了,動了胎氣!以後一定要注意!你妻子的體質不太好,以前好象做過很危險的大手術,這樣的身體不適合生過多的胎兒,所以一旦流產,以後說不定懷孕都很難,你自己好自爲之,照顧好她吧,她的情緒很不穩定,不能夠再受精神上的刺激了。”
沈遇聽完醫生的話,他的眼神三分天真,七分擔憂,他伸手摸向葉安然的小腹,低聲說道:“……寶寶。”
他的動作很輕柔,讓葉安然的情緒逐漸平穩下來。是的,爲了寶寶,她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既然醫生也說她不能再受刺激了,而且周北臨走的時候也說不想再看到她,那麼,她就離開z城吧。
雖然現在沒有拿到沈遇的護照簽證,不能帶他出國,但是至少可以去國內的其他城市。至少,可以不讓周北再看到她現在狼狽的樣子,也可以讓她不再因爲看到他而太多激動,動了胎氣。
於是,葉安然下了一個痛苦的決定,遠離z城。
她從醫院出來之後就帶着簡單的行李與沈遇一起坐車搬到了與周北相隔遙遙千里的B城一個小套房裡。
由於這次出遠門用了很多車費,再加上重新租房子,生活更艱苦了,葉安然真正過起了打工階層的生活。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新的住處還算寬敞,稍微佈置一下也很溫馨,但對於住慣毫宅的沈遇和以前的葉安然來說卻仍舊很狹小。
正值炎夏,他們租的房子裡面冷氣時好時壞,只有一間臥室,睡覺時必須與沈遇擠在一起。夜晚還有蚊子,不知道從哪裡飛進來,拍死了還有,早上起牀的時候就有了黑眼圈,這是與蚊子奮鬥一夜的結果。
——這一切的一切沈遇表現得都很安靜,像個大孩子很懂事,不吵不鬧,很能吃苦。
葉安然幾次衝動想要換房子,但是B城的房子普遍都是這個質量,而且其他地方的價格更貴。
房東是典型的保守獨居老人,經常在來收房租時,拿異樣的眼光審視葉安然和沈遇,如果眼神可以殺人,葉安然和沈遇已經被房東用眼神批判殺死過一千次一萬次了。
B城不像原來的Z城那麼開放,一男一女如果沒有名分就住在一起,是要被世人唾罵的。
然而葉安然又堅守立場,不願意假裝與沈遇是夫妻,所以每次進出家門,總有社區裡無事可做的大媽們指着她和沈遇竊竊私語,說他們是不被祝福偷偷私奔的狗男女。
這些難聽的話讓漸漸懂事的沈遇很氣憤,他像一個受不了委屈的孩子想去拼命,卻被葉安然一個淡漠的微笑給制止住了。
失去記憶之後,變笨的沈遇很聽葉安然的話。雖然他笨手笨腳,但是什麼重活都搶着做。
最重要的是葉安然的肚子終於一天一天慢慢的大起來了。不過仍舊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她六個月大的寶寶肚子看起來才三四個月那麼大。
安靜下來的時候,葉安然看着沈遇,她曾想過把他送回沈氏集團的公司門口,但她走的時候,沈遇也跟着走,反正就是完全不願意離開她。
如果沈遇早點好起來,早點恢復記憶,他就不用跟着自己到處跑,吃那麼多苦頭了。但是,如果連沈遇這個像大孩子一樣的朋友也走了,她也會很孤單吧。
葉安然表面逞強,但是沒有人內心是不懼怕孤獨的。
總之,她還是有一點點感激沈遇的。至少從失憶、從搬房子時遭受警察詢問再到醫生治療、從被她有時候工作太忙而冷落,任由她有時候莫名其妙發脾氣(這是孕婦的正常反應),被人指指點點,沈遇再沒有說過一句怨言。
自始自終,他就只是睜着那雙很大很天真的眼睛,平靜的看葉安然做這做那,在葉安然平靜下來,良心發現的時候對他感到抱歉的溫柔一笑。
他們之間的這種互相包容的相處模式很好。就像很多年的老朋友,雖然沒有愛情,沒有激情,但是很和睦,不會誰記誰的仇,誰真的生誰的氣。
沈遇出車禍之後有一個地方跟以前一樣,那就是他依然不是個多話的人,他更傾向於用行動表達一切。
葉安然經常看着沈遇的背影想念周北的樣子,懷孕六個多月之後她還必須去超市收銀,賺取微薄的資金,這樣的生活她常常在想,如果周北聽說了會不會心疼?
唉,一定不會的吧,他始終不明白她堅持離開他的原因是爲了他的安全着想,他以爲……她變了心。
在她想着他的時候,周北又在幹什麼呢?這一生,難道就真的要就此錯過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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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沈遇會成爲周家天才寶寶的全能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