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鵬程的這段回憶,還要回到他在江度縣高漢宮社任二把手的時候。
那日,已經和冷鵬程熟悉得親如兄弟的秘書,在和冷鵬程閒聊時說:
“咱們南邊的山裡,有一個算命特別靈驗的老頭兒,您要是沒事,咱們就去玩一趟吧,讓他給您算一卦,信不信的無所謂,只當去體察民情了,如果算得好,逗您一樂,要是算不好…”
那秘書停頓了一下,又笑着開始瞎奉承:“您的命,不可能不好吧好,看您天庭飽滿,地閣方圓,四方大臉,鼻直口闊,將來一定能升到最高處。”
冷鵬程一聽,果然被奉承得一樂:“我看你就像個算命的。”
秘書一見有門兒,立即去備車,然後拉着冷鵬程就跑了。
沿着那時還彎彎曲曲的山路,個把小時後,他們纔到了那個算命老頭的家門口。
冷鵬程和秘書遠遠的下了軍綠色的212吉普車後,就見一棵大棗樹下,坐着一位衣着樸素,四十多歲的短髮婦女,正打量着他們問:
“你們是不是來算命的?”
“正是,”秘書忙上前搭腔。
“今天不能算,我家的老神仙病了,”那婦人衲着鞋底說。
“病了?”秘書一聽,立即一臉的沮喪。
“是,真的病了,你們快回去吧,”那婦人繼續擋駕。
秘書無奈的看着冷鵬程,冷鵬程笑着寬厚的揮了揮手後,便繞到吉普車右邊,真的打算上車準備回去。
可他才準備拉車門,這時從屋裡又出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她顫顫巍巍的柱着一根木柺杖,急步走過來說:
“你們進來吧,老頭子說,今天來的,可是大富大貴之人,讓貴人跑冤枉路,是要招來災禍,於全家人不利的。”
冷鵬程一聽,立即又樂了,他回頭走到那老太太跟前,用雙手扶着老人家,笑着說:“大娘,您看我像貴人嗎?”
老太太看着已經步入中年的冷鵬程,只見他不但樸實還帶着幾分憨態。
然後再看看冷鵬程身邊的秘書,是個大臉小分頭的小孩子,老太太沖他們搖了搖頭。
她實在是不知道老頭子說的貴人,是哪一位,也許兩位都是呢,所以老太太覺得,自己不能亂點貴人相。
“快請到屋裡坐吧 ”老太太倒也靈巧,爲了不得罪貴人,她索性扔了柺杖,一手拉着一個,把冷鵬程和秘書一起拖了進去。
這是三間坐北朝南的破舊土牆房子,東山牆一點往東斜,西山牆也有點往西斜,看上去絕對經不住一陣二級風。
老屋的堂屋裡,此時黑漆漆的一團,還有一些黴味,如果不是出門外投一點點亮光進來,基本就是伸手不見五指了。
這時,東廂房裡傳來一聲劇烈的咳嗽後,又有一個蒼老深沉的聲音傳來:“二位請到東屋來吧!”
這回冷鵬程不等秘書伸手,自己撩起門簾,擡腿就先進了東屋。
這間東屋,要比堂屋裡強一點,四面牆上都還貼着報紙呢。
大概是年代久遠,這些不知道是哪朝哪代的報紙,已經是髒兮兮烏呀呀的了。
不過烏呀呀歸烏呀呀,卻總比那黑糊糊的土牆要強了乾淨了許多。
“老人家,請問您今年多大高壽啦?”冷鵬程和以往下鄉一樣直接上了炕,然後盤腿而坐。
那老頭兒,好像已經瘦得皮包骨了,頭上也只剩下了幾根稀稀拉拉的半白半黃的稀毛,穿着一件油光鋥亮,分不清顏色的老棉襖,斜靠在幾牀同樣是分不清顏色的老被褥上。
“敢問二位,是從何而來呀,”那老頭兒擡起頭來,用他那炯炯有神,夾着幾點眼屎的小賊眼,掃了一下冷鵬程和秘書。
“我們從高漢宮社來,”冷鵬程敞亮着回答。
“哦,咱們高漢宮社,什麼時候有汽車啦?”老頭兒臉帶一些疑惑的問,他大概是怕冷鵬程說慌。
“老大爺,這車呀,是從縣裡借來的,”秘書忙搶答。
老頭兒低頭嗯了一聲,他的目光立即暗淡了下來。
秘書馬上感覺到了老頭兒的神情變化,惱得剛要開口說話,這回被冷鵬程搶先了一步。
“老人家,家裡的生活怎麼樣啊?”
“哎!能怎麼樣呢,家裡只有兩個勞力,一年到頭苦下來,弄不好還到欠隊裡的,日子就這樣將就着過吧,”老頭兒無精打采的說。
“家裡一共多少人呀?”冷鵬程又問。
“家裡四口人,我們老兩口帶着兒媳婦和一個孫女,我身體不好 ,三天兩頭下不了炕,老太婆也什麼都幹不了,多虧兒媳婦孝道,守寡十多年沒走,心甘情願的照顧老的小的,也算是不幸中萬幸了。”
老頭兒朝門外張望了一下,接着說:
“可我這個兒媳婦呀,就是厲害了一點,家裡人都怕她,她平時沒事時,就往門口一坐,連來串門的老親戚,都不讓進來,更別說來算命求籤的了,
不過這個也怪我,我給人家算命,從來不提錢,要是覺得靈了,身上方便,隨便放幾個就行,要是不方便,說聲謝字,也可以擡腿就走,
後來呀,兒媳婦兒不願意了,凡是來算命的,必須要先給錢,否則連門都不讓進,您二位剛纔不是被擋駕了嗎。”
山裡鄉下人的日子,真已經苦得冒油了,冷鵬程心裡一陣酸,忙寬慰:“老人家您放心吧,我們的日子,肯定會越來越好的。”
秘書見冷鵬程竟同老頭兒聊了大天,心裡那個急呀,忙遞給五塊錢給了老頭兒:
“老大爺,這是五塊錢,您收下,就給我們冷主任算一卦吧。”
老頭兒接過紙幣,眼神裡立即恢復了神采,忙道:“好好好,你看我們只顧聊天了,竟忘記了客人來此的目的,冷主任,對吧?您是冷主任吧?”
“是滴,沒錯,”秘書有些不耐煩了。
“您是什麼主任呀?”
“公宮主任,”秘書已經急得拍腿了。
冷鵬程一見,忙向他擺手,讓他稍安勿躁。
“呵呵,別說了,我算出來這位貴人是誰了,他就是以前的縣衙冷大人!”這回是老頭兒開心得拍了拍大腿。
“不提以前,不提以前,”看來自己已經深入民心了,冷鵬程的嘴角,揚起一絲得意的微笑,連聲說道。
老頭兒一卦先打準了冷鵬程的過去,也是若干得意,他此刻更加精神了,也盤腿大坐,直起了腰身說:
“您把生辰八字報一下吧,我給您推算推算將來,俗話說,君子問禍不問福,常人問財不問壽,冷大人,我直接把您的福祿壽,全部推算出來吧。”
“我是**年*月**生人,屬馬的,”冷鵬程見老頭兒突然認真起來,他也正了正身子,報出了自己生日。
“什麼時辰呢?”老頭兒問。
“呀,這個可就不知道了,我父母雙亡,也沒地方問呀。”
老頭兒一愣,心想,你這麼大的頭頭,怎麼就記不住自己的生辰八字呢,可再轉念一想,人家是大頭頭,可能壓根就不信這些。
“這樣吧,冷大人呀 ,你就隨便說個字給我吧,沒有生辰八字,我只能從字裡給你推算了。”
“相,那就是相命的這個相字吧,”冷鵬程脫口而出。
報出一個‘相’字後,冷鵬程就看見那老頭兒的右手拇指,開始連接食指,中指,無名指和小拇指的指肚,速度飛快的掐算。
老頭兒一邊掐着算着,還不時把頭靠近冷鵬程的臉,好像是在聞,也好像是在聽,更好像是在看。
大概五六分鐘過後,老頭兒終於開口了:“你家裡有兩個孩子,一男一女,哥大妹小。”
“是是,”冷鵬程忙驚得點頭確認。
“嗯,你家這個丫頭,纔是真正的貴人,她是個鳳凰種,將來會有若干的風雨坎坷和心志的煎熬,再經歷過烈火涅槃後,便可以收穫最大的幸福。”
“嗯嗯,您繼續說,”冷鵬程連連點頭。
老頭兒仍然掐着手指,繼續娓娓道來:
“你媳婦兒和你感情一般般,你們之間沒有什麼磕磕絆絆,但是彼此也沒什麼可交心的話,兩個人都像在應付對方,共同語言不多,你們的夫妻生活很平靜,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連這個您都算得出來!”這回冷鵬程更吃驚了,他急忙驚訝着問。
“這些只是插曲,我再給你往後推算吧,”老頭兒咪起雙眼,一邊算一邊小聲唸叨:
“九二,九二,見龍在田,利見大人,君德也,龍德而正中者也,好兆好兆!
再往下,卦形上下相反,上六與九五交換乃成,六五又與九二相應,是說剛健篤實光輝,日新乃德 ,剛上而上賢,不家食吉,養賢也,
好卦!冷大人,看你此卦,今生豪無風險,仕途漸晉,中年得志,老來風光,此生高朋滿座,義友擁護,
不過冷大人你有段日子是夜榜北斗,暗中朦光,見而不及,星不下墜,要受一些小挫折!”
“老大爺,您算得還不錯,不過冷主任這段挫折,已經熬到頭,快結束了,”秘書又急着插話。
老頭兒聞言,沒啃聲,只見他低頭使勁閉上眼睛,又開始亂掐五指,重新算了幾分鐘後,才突然擡起眼皮說:
“哦!哦!我終於算出來了,原來冷大人的命相,是越往後越旺,越旺就越算不清楚,凡是能阻住我卦像的人,第一是命硬,第二就是將來定能位貴九五,命中輝煌閃耀,非我等平常肉身凡胎能預測,能推斷出來的!”
聽了老頭兒這一席大瞎話,冷鵬程心裡那個樂呀。
哈哈,輝煌閃耀!九五之尊!
這些被預測的將來,不正是自己的理想,和夢寐以求的將來嗎!
原先冷鵬程貝對這些東西半信半疑,但是他早就聽說過這位神奇的老漢,大家都說他的卦特准。
冷鵬程心有好奇,其實已經好久了,今日聽老頭的說法,又似乎統統有根有據,竟都是極好的兆頭,心裡是忍不住的大快樂。
於是冷鵬程爽朗着笑道:
“老何頭,我早對你的大名,有所耳聞,今天是路過這裡,順便來看看你,算命,只是一個玩笑而已,這些封建迷信的東西,你也該扔掉了,破舊的時候,大概是把你老人家遺漏了吧!”
說着,冷鵬程又仰面哈哈大笑,他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張十塊錢的票子,塞到老頭兒手裡後,再一次叮嚀道:
“以後不能再宣揚這些破爛玩意兒了,當心上面知道了,真抓你一個典型,送你去勞動教育!”
何老頭看着冷鵬程走出屋門的背影,一下子傻眼了:
這個人到底是什麼脾氣呀?
這麼盡是陰陽怪氣呢?
那秘書又走到何老頭身邊,附他耳邊輕輕的說:“一定要保密,不許和任何人提起冷主任來算命的事,否則真的把你抓起來!”
這一點何老頭並不糊塗,他可真真知道其中的厲害,以後不管誰問,他都緊閉老嘴,搖頭搖手一字未吐。
冷鵬程端着嚴謹的表情,正式向何老頭道了謝後,便準備離開,剛走到院中間,就見從門外進來一位身穿綠軍褲和鵝黃色襯衫的姑娘。
何靈芝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