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徐徐夜風趁虛而入,透過那尚未合上的窗戶溜進屋子裡,讓本就有些寒冷的屋子更是冷上加冷,但屋中的兩個人顯然毫無察覺,一個躺於牀上,一個立於牀前,在燭光的招搖下,拉起長長的身影,隨着夜風晃動着。
凌楚楚悠然地開口道:“王爺,你可是知道楚楚身上傷的最厲害的一處是什麼?”她仰着頭回視着端燁修陰霾的目光。
端燁修不明其意思,便也不開口,只是靜靜地聽着她的下文。
“你的武功可當真是高啊!”她發出一聲感慨,“那麼遠的距離,一掌下來,我的五臟六腑就如同碎裂一般。”
他倏然想起她說得是何事,他當時只是以爲他們……縱使他不喜歡她,她還是他名義上的侍妾,而且融藹還是於他很重要的一個人,若是真發生,該以何種方式相處?
“那鮮豔的血可是看到了?好看不?”凌楚楚微笑着說道,可眼裡卻是極其的寒冷,若不是她微微挪動了下身子,那一掌幾乎會要了她的命。
“對不起!”端燁修緩緩地吐出一句話。
凌楚楚微愣,她沒想到高高在上的魏王竟然會向她道歉,反而讓她一時間有些不適應,更不曉得該如何把想要說的話說完,便不由得覺得渾身不舒服,煎熬難受,一場煩躁,於是冷聲地下了逐客令:“王爺,若是無事的,楚楚要休息了。”
端燁修望着低着頭的凌楚楚,髮絲落下來,遮蓋了她的容顏,他還想問些什麼,卻也沒有繼續說話,看了兩眼,轉過身子大步離去。
凌楚楚聽着遠離腳步聲,淡淡地吐出兩個字:“謝謝!”他傷了她,可他還是救了她,潛入水底刺骨的湖水底將她救了上來,縱使她和他橫亙太多,但這一句話她還是說的出口。
端燁修腳步微滯,但很快消失在珠簾後,晃動的珠簾,在燭光的照耀下,格外的兩眼,晃得她的雙眼硬生生地發疼。她走下牀,關上窗戶,吹滅了蠟燭。
回到牀上,她閉着眼睛,回想着下午發生的事情,一幕幕地在她腦海中回放着,她真得很是慶幸遇見的是融藹,正人君子當如此,坐懷不亂,也正因爲此,她保全了自己……
然而,那時候,當他們齊齊倒落在地上,當她攀上他的身子之時,她以爲他們就要進入了禁區,她從來沒有主動的去吻過男人的脣,這是第一次……
但她發現,她更喜歡端燁修的吻,冷冷的脣,霸道的吻……
想着想着,凌楚楚感覺到自己的臉變得發燙,她竟然懷念起他的吻,不,她應該更喜歡融藹的脣,那麼柔軟,那麼溫暖……但轉念間,思想又跳躍到端燁修的身上,她煩躁地擡手捶了下自己的腦袋,她怎麼想着這些事情呢,她不應該對他有所貪戀,不然她會後悔的……
她和他之間本就是隻有利用,他需要她,她需要他!
是的,她的腦海中只能留有端燁修對她有用這樣一件事情,其他的絕不可以再有,她不要後悔!
在混亂的自我催眠中,凌楚楚幽幽地進入了夢鄉。
她的夢,一如既往地重複着,那麼狠,那麼疼,鮮血淋漓的傷口,遍佈全身,可她卻還是沒有膽量撐到看清那人的容顏,在滿是辣油的鞭子再次朝她回來的時候,她又驚恐地睜開了雙眼,猛地坐起身子,密密麻麻的冷汗佈滿額頭,就連她的髮絲都有些潮溼,她擡起手擦拭了下額頭上的冷汗。
“來人!”每一次夢醒時分的時候,她總是害怕獨自一個人面對無盡的黑夜,或者安靜的早晨,她大聲地叫喊着,勢有一種
人若不來,她絕不停口的氣勢,“快來人!”
須臾片刻,沉寂的世界有了動靜,倉促的腳步聲在屋外響起,隨之伴隨的是屋門被推開的聲音,燭光從透過珠簾照亮她的臥房,她目光緊緊地追隨着越來越近的燭光,一隻手掀起珠簾,清脆動聽的撞擊聲響徹屋子,淺煙擎着蠟燭走了進來,緊隨着是淺醉。
淺煙進屋子後,渾身打了個冷顫,屋子竟然沒有生火。她趕緊地點亮屋中的蠟燭,隨後將自己手中的蠟燭扔進暖爐之中,片刻之後,暖爐之中的炭火開始慢慢地轉紅……
“主子,可是有什麼事?”淺煙來到凌楚楚的牀沿前,恭敬地問道,但見到她溼漉漉黏在一起的髮絲,心中微微有些詫異,卻還是開口詢問了,“可是做噩夢了?”
凌楚楚也沒有掩飾,點點頭算是認同她說得不假。
“淺醉,你去叫醒淺漁,你們去燒些熱水來!”淺煙回過頭吩咐着站於一側的淺醉,“主子需要沐浴下。”
淺醉揉了揉迷濛的雙眼,打了個哈欠,點點頭。
“不必了。”凌楚楚看到她們倆臉上都含着睡意,微微有些歉意,“淺醉,你回去休息就是,淺煙,你留下陪我。”
淺煙見主子這般吩咐,便也衝着淺醉點頭:“那就聽主子的話,你回屋子裡歇息的。”
“淺煙,你把臥榻取過來!放到這兒!”凌楚楚啞着聲音吩咐着,手指了指牀邊。
淺煙雖不明白她的用意,卻還是照辦,將沉重的臥榻拖了過來,在牀邊安置妥當,這才恭敬地回道:“主子,這樣可好?”
凌楚楚側過身子,看了眼,點點頭:“你去櫥子裡取條暖被來。”
淺煙一一照做,在臥榻上鋪了一層暖暖的棉絮,然後又在上頭放了一條厚厚的被子,完事後,她覺得自己的睡意都消失的一乾二淨。
“淺煙,你儘量弄得舒服些,以後你們五人輪流陪着我睡!”凌楚楚清咳了聲,她害怕噩夢醒來,是空蕩蕩的屋子,沒有一丁點兒聲音,身旁有一個人睡着,至少踏實一些,那淡淡的呼吸聲至少能夠讓她的心境平靜一點。就算是身邊睡着的是要殺她的人,其實也好過她噩夢醒來,一片虛無……
淺煙也沒有拒絕,點頭同意:“嗯。奴婢明白。”但心中還是有些疑惑,“萬一王爺來了,我們……”
凌楚楚雙眼閉了下,搖搖頭,他不會來的,他之前也說過要來這兒宿寢,但最終沒有來,他在鳳昕樓留宿過,在月輕閣留宿過,在靜怡院留宿過……唯獨她這兒,他站了半個多時辰便走了。
這樣也好,也好!
她的眸色微微有些黯淡,有些話只是自我安慰而已,她心裡很是清楚,那兒擱着一塊明鏡,但她總是試圖用虛假的東西去掩蓋,不是不願意看,而是不敢看……
“淺煙,你休息吧!”她擡起眸子,見淺煙還是在一邊佇立着,低聲開了口,“順便把蠟燭吹滅了,亮着容易睡不着。”
淺煙動了動嘴角,想要說話,可見凌楚楚又低下腦袋,將所有的情緒都埋在長長的髮絲後頭,便也不再說話,她走到蠟燭前,回首望了眼凌楚楚,見她依舊還是靠在牀上,沒有睡下去,猶豫了陣。
“吹滅吧!”本事清澈的聲音此刻異常的低沉,好似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帶着嘆息般的情緒。
燭滅,屋內陷入昏暗,淺煙緩步來到臥榻之前,躺了上去,偏過頭望着牀上還是坐着一動不動地主子,目光閃過不解。
“主子,你這般會着涼!”
“嗯!”
凌楚楚輕輕地應了聲,動了動身子,鑽進了被子裡,矇住了腦袋,她的心是亂的,亂得讓她失了分寸。
在她試問他是不是喜歡上她的時候,她的心中也有那麼一點悸動,她期盼着聽到一種答案,可是沒有;在他轉身離開的時候,她也有希望他還能夠再進來;在噩夢中驚醒的時候,她竟然期盼的是他在就在她的身邊,寸步不離。縱使在身中合歡的時候,她其實希望身旁的是他,那樣她應該就不會那麼難受,可以不顧禮節,不顧一切……
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他在她心裡留下了一條痕跡。
這一面明鏡,她需要打破,不能讓它越來越清晰,不然她真得會方寸大亂,她會迷失腳步,她來到魏王府本就不是單純做他侍妾。
她猛地掀開被子,徑直地跳下牀,隨手拿起整齊放在一邊衣裳……
“主子,你不睡了?”淺煙也趕緊地坐起身子,看着凌楚楚慌亂的動作,她立刻改口,“奴婢來伺候你穿衣服吧!”
“不必了!”凌楚楚冷冷地說道,“你繼續睡,我要出去一趟!”她故作冷漠,用來掩蓋心中的紛擾,她不能繼續躺在牀上了,若是再睡下去,端燁修這個名字會刻得越加深,眼下,才只是那麼淡淡地一劃而已,一切都還來得及,她要去找些事情來做。
“主子……”淺煙還想說些什麼,凌楚楚已然掀起珠簾朝着外頭走去。
屋外的世界,還是一片黑色,遙遠的天空只有幾顆若隱若現的星辰在照明着整個大地,爲蒼茫的黑夜點綴了一點光彩,此刻。整個魏王府在沉睡着,整個京城也在睡夢之中。
天亮後,就是這一年最後一天,她就放縱自己最後一天!
她找了一根枝條,帶着它躍上了屋頂。
凌楚楚執着枝條站在屋頂之上,寒風吹過,吹起她的白色羅裙,揚起的裙角爲這沉寂的王府增添一份靚麗,不曾束起的墨發更是隨風飛揚,遮蓋着她清純的容顏,只有那雙清澈的眸子還在黑夜中閃着靈動。
她的手腕轉動着枝條,枝條跟隨着轉了起來,漸漸地,速度越來越快,那極快地速度讓人看不清楚她手中拿的是劍還是枝條,嘶嘶如風,又如游龍穿梭,腳步在狹窄的屋頂上,行動自如,時而輕如燕,時而驟如閃電,風過的速度掀起瓦礫,風落的時候,瓦礫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上……
此刻的凌楚楚像變了個人似的,頭髮雖然還是那麼凌亂,但那佈滿情緒的臉上已然煥發着一種耀眼的光輝。
她就該是這樣的,而不是因情字所困,她該是瀟灑的,瀟灑的面對以後會發生的一切……
凌楚楚肆意地揮灑着枝條,也揮灑着身上的汗水,她要將所有不妥的情緒都拋到九霄雲外,她來到這兒,就要好好的走下去,將所有的秘密挖掘出來,她的過去,她母親的生死,他們後面的秘密,以及他們之間的牽連。
她就該是這樣笑着,女人就該是微笑,不驕不躁,溫潤如水……
她的獨舞,落入另一頭並未睡着的人的眼裡,端燁修走出書房,仰起頭之時,見到一悅苑屋頂有人影,本以爲是有刺客,待走進之時,方纔看清在上頭翩翩起舞的是她!
他知道她有功夫,卻不曾想到她的武功還不弱,至少這一套劍法,可以看出她的底子格外的好,配上她的機智聰明,想來也沒有多少人能夠制服得了她。
他靜靜地站在牆角處,不去打擾她,仰望着她美麗的英姿,那麼隨意,那麼瀟灑,好似這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又好似這人生一切與她無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