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映璇這時卻嘶吼起來,手指着皇帝,看着蘇丞相目露兇光,質問道:“你算什麼父親!這個人他要我死!你們還謝他?謝什麼?謝他害死了我嗎……”
還拿着托盤的侍者,手頓時顫抖起來,紅木托盤上那個裝着鶴頂紅的白瓷瓶,更是晃動得激烈,感覺隨時會從盤中跌落下來。
“你個孽障!”蘇丞相突然站起衝了過來,繞過侍者,就從他的托盤裡拿出那根兩指寬的白綾。
柔軟的白綾繞過蘇映璇較弱的脖子,三尺的長度顯得有些過長,只見蘇丞相將多餘的部分纏在自己手上,驟然發力!
蘇映璇全身掙扎着,長大了嘴拼命地想要呼吸,臉上的表情卻越來越痛苦,慢慢的,她的手就垂了下來,雙眼死死地瞪着蘇丞相,充滿了不甘與憎恨。
“璇兒,你安息吧。”蘇丞相好像頓時失去了全身的力氣,無力地向後退了一步,立刻就有人幫他托住了蘇映璇,讓其平躺到地上。
從蘇映璇對皇帝口出怨言,到蘇丞相親手勒死她,這一切都來得太快,人們甚至還沒反應過來,直到看到蘇映璇那躺在地上再無聲息的屍體,才驚覺寒意陣陣。
“真是晦氣。”皇后也驚得忍不住轉過了頭,想到今天還是四公主成婚的日子,就有些不悅,但到底沒有大聲說出來。
“皇上,家女不肖,實在是罪孽,蘇映璇斗膽對皇上不敬,臣已親手了結了她,還望皇上息怒!”蘇丞相很快就鎮定下來,但灰白的臉色明顯地昭示着他內心的痛苦。
“愛卿言重了。”皇帝的聲音從上方傳來,沉沉的聽不出喜怒來。
剛纔那一幕,蘇丞相手刃親女,給綰翎帶來的震撼也是莫大的。雖然她清楚地知道,在殘酷的皇權以及家族利益面前,親情根本不值一提,在需要犧牲的時候,家人是最先被推出去的。但是親眼目睹這一切,還是讓綰翎感到了深深的寒意。
婚宴到此,也沒什麼可再繼續下去的理由了,帝后回宮,衆賓客很快散去,綰翎她們也回了葉府。
雖然綰翎保全了自己和整個葉府,而且重重地還擊了敵人,但她覺得,今天實在不是愉快的一天。暮色很快就彌散了整個天空,百日的餘暉逐漸消失,窗口吹進的涼風似乎也沾染了夜晚的寂寥。
“你不忍了?”隨着涼涼的男聲響起,顏離不知何時站在了窗口,透過窗櫺靜靜地看着窗內的女子。
綰翎看了一眼窗外,那個黑色的影子,想到白天發生的種種,還有那天在獵場的事,她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沒有什麼不忍的。”
“那你在難過什麼?”顏離推開窗,縱身一躍,就來到了房內。
“你們啊,都是這麼狠心。”綰翎搖了搖頭,也不知道說些什麼,只覺得胸口悶悶的,半天才說了這麼一句。
短短几個字,有太多情緒在裡面,顏離又何嘗體會不到?他看着窗外深沉如墨的夜色,腦中也是思緒萬千。
此刻,顏離背對着她,綰翎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嘆了口氣,只覺得,他這個人向來都是冷厲的,這種感覺倒是很少出現。奇怪的是,綰翎忽然覺得,他們似乎是同一種人。
可他們怎麼可能是同一種人呢?綰翎忽然笑了出來,笑容有點苦澀。她怎麼會來這種時代呢?也許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也會被這個世界同化吧。
“我可以對任何人心狠,但那個人絕不會是你。”顏離慢慢轉過身來,修長的手指托住綰翎尖尖的下頷,讓她擡起頭來,看着她的眼睛,認真道。
此時,有月光從窗外灑進來,落在兩人身上,四目相望間,眼波流轉,有不明的情緒漸漸在空氣中瀰漫,很多事情,似乎都在沉默中逐漸化解,不需要任何言語。
綰翎忽然就覺得輕鬆起來,自上次獵場人熊事件之後,她和顏離之間,好像就產生了一道莫名的隔閡,而此刻,一切的誤會都在夜風中逐漸消弭。
“蘇丞相真是個了不得的對手。”心裡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緒漸漸消散後,綰翎的頭腦也跟着清晰起來,“看來,我又給葉家招來一個強勁狠辣的對手。”
“不是‘我’,是‘我們’。”顏離糾正道,“你以爲,憑蘇老狐狸的手段,事後查不出來,是我們給蘇映璇的裙子做了手腳?”
綰翎眉頭皺了皺,又舒展開來,道:“這倒也是,不過無所謂,就算沒有這件事,我們跟蘇家也從來不是一條道上的人。”
“我們?”顏離戲謔地重複了一遍。
綰翎白了他一眼,嚴肅道:“從蘇丞相今天的手段就能看出來,他蘇家能有今天,絕對不只是依靠蘇老國公當年的餘蔭。”
“那是自然。蘇映璇今天連番觸及父皇的大忌,甚至還口出狂言,如果蘇欽不這麼做的話,那就不只是死一個蘇映璇那麼簡單了。”顏離的語氣頗有些嘲諷。
綰翎接着道:“不過,他以爲他這樣做,就能取得皇上的信任嗎?一個人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能毫不猶豫地下手,更何況別人呢?他這麼做,恐怕只會讓皇上更加忌憚。”
“沒錯,不過在那個場合下,蘇欽他別無選擇。”顏離嘴角勾起,帶着一絲邪魅,“如果他不下這個手,那就正好給了父皇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不要說以後如何了,當場就可以治他蘇家一個誅族大罪。”
“只是可惜了蘇映璇,她其實只是個犧牲品。”綰翎似乎有些感慨。
顏離挑眉,問道:“你可憐她?”
“當然不是。”綰翎揚眉一笑,笑意裡又夾雜了幾許冷峻,“她多次欲陷害我,今日之事若是讓她得逞,我葉家滿門興許都保不住,還有那個端果盤的丫鬟,又有何辜?縱然是下人,也是一條人命,卻因爲蘇映璇而莫名其妙地就沒了。”
“其實,我也有些感慨。”顏離理解地點了點頭,“不過,蘇映璇之死的確是她自作自受,不論是讖語也好,陷害四公主也罷,無論因爲什麼原因,她都非死不可。”
“倒是很少聽你說這樣的話。”綰翎看了顏離一眼,本想問他,蘇映璇多年癡心於你,你爲什麼能毫不猶豫地親手送她上絕路?你在幫我做那些事的時候,有沒有過一絲絲不忍?
但綰翎想了想,還是沒有問出來,因爲她想到了顏離剛剛纔說過的那句話,“我可以對任何人心狠,但那個人絕不會是你。”不管真假,心口還是有暖意上涌。
“其實,父皇從來不是個迷信的人。”顏離在一邊的藤椅上坐了下來,幽幽道。
綰翎在他身邊坐下,倒了杯茶,小嘬了一口道:“天子聖明,不過民衆總是需要一些信仰的,作爲天子,自然更加需要上天的支持。所謂讖語,更像是利器。”
“父皇今日可是好好地利用了這把利器,不止是蘇家,還有許多像蘇家這樣的世族,是該狠狠警示一番了。”顏離此刻的眼神,與白天的皇帝十分相像。
“可皇上卻放過了蘇夫人。”綰翎並非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其中深意,顏離當然不會不明白。
皇帝雖然警示了蘇家,逼迫蘇欽親手勒死了蘇映璇,卻對明顯參與了陷害一事的蘇夫人網開一面,而且沒有牽連蘇貴妃。可見,皇帝目前的實力還不足以將蘇家連根拔起,或者是,蘇家現在還有存在的必要。
“如果蘇家徹底倒了,誰來牽制慕容一族?”這還是顏離第一次跟綰翎講起,如此深層的朝堂之事。
慕容一族雖然有走下坡路的趨勢,但畢竟還有太后和皇后在,一國最尊貴的兩個女人都出自慕容氏,即便煊赫不及當年,又能真的落魄到哪裡去呢?
“就算皇上不迷信,但是涉及皇權未來這樣的大事,皇上真的會一點都不在意?”綰翎再次回憶了一番白天發生的事,心頭產生了一絲疑惑,“當智賢大師把寫着讖語的卷軸交給皇上的時候,皇上爲何會表現得那麼淡定?”
就算如皇帝自己所說,他相信四公主絕對沒有那個可能禍及皇權,可四公主背後的人呢?最重要的是,慕容一族,還有位長公主!這位長公主如果生在綰翎那個世界,絕對是不亞於武則天那樣的傳奇女人。
長公主和四公主一母同胞,都是皇后親生,但卻與四公主完全不一樣,具體的綰翎也說不上來,她來京城這麼久,都只是聽聞長公主的傳說,而從未見過真人。就連四公主成親,長公主都沒回來,而是堅守在北疆的營地裡。
“蘭若歷史上,不是沒有過女主天下。”顏離靜默了一會兒,目光悠遠,像是看到了什麼,隱隱有危險的光波在流轉。
你想當皇帝嗎?綰翎突然很想這麼問,但是話到嘴邊,就又咽了回去。這個時代的人,又是那樣的出身,只怕沒有誰敢說,對那個位置一點想法都沒有吧。
可無論有或沒有,又跟她有什麼關係呢?綰翎這麼告訴自己,但卻忍不住開始心煩意亂起來。
“長公主那樣出色,或許,皇上真有這想法也不一定。不過呢,不管是不是,我都管不着。”綰翎按了按太陽穴,站起來對顏離做出送客的姿勢,“但是睿王殿下,這裡是小女子我的閨房,還請您離開吧,咱們改日再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