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央看到謝容華題的詩,不由會心一笑。她知道這張繡片之上飽含了謝容華對自己抒發的知己之意。更可貴的是,她這個時候來淇奧宮向自己示好,並不爲名,也難說是圖利。
只是單單的這一番情意,伴着絲絲櫛比的針角,自然光粹的圖案,綿綿傳來,足以讓人動容。縱然此時兩人還從未謀面,卻已將對方視爲這幽幽深宮之中的一片暖陽。
馮春杏在旁瞧着允央盯着繡片左看右看捨不得放下,心裡有些奇怪:“娘娘,謝容華的繡功固然精緻,可您也不是沒見比這更好的,何必看了這麼久?況且綠色的梅花也顯得古怪。”
允央放下繡片,淡淡一笑:“馮媽媽,你可別小看了這綠色的梅花。據說,全中原只有一株,這一株綠梅便可抵一座七層的鋪金箔琉璃浮圖塔呢!這種梅花正好是重瓣,所以百姓都叫她浮圖梅。”
飲綠在旁聽了,笑嘻嘻地湊過來說:“娘娘博學強識,這是又要開始講故事啦!”
馮春杏也把眼睛睜大了,頗有興趣地接了一句:“什麼花能換一座塔?我倒要好好聽聽。這花若是換米換面換銀子,可不是要堆成一座山了嗎?”
允央看了看她們,擡手攏了一下鬢邊的碎髮說:“隋文獻皇后獨孤迦羅十四歲嫁給隋文帝后,兩人夫妻恩愛,感情深厚。隋文帝曾立誓‘終生不與別人生子’,而他也確實做到了。”
“獨孤迦羅與隋文帝成婚四十二年,爲隋文帝一共誕下十個兒女。她在世之時,隋文帝身邊再無其他妻妾,只有這一位髮妻。”
說到這,允央忍不住有些感慨地說:“古往今來都說帝王難以長情,偏偏也有個例外的。”
“獨孤迦羅去世後,隋文帝對她始終不能忘情,甚至認爲她昇天之後成爲妙善菩薩。於是便在全國大興土木,建造供奉妙善菩薩的寺廟。”
“有一天夜裡,隋文帝做了一個夢,夢到獨孤迦羅對他說,爲了感念他到處興建供奉自己的寺廟,獨孤迦羅明日將化成一株綠梅,立在都城西門外,到時夫妻二人便可重新見面。”
“隋文帝醒來後,連夜帶人出宮守在都城西門不肯離去,這一等就是一整天。正當所有人都以爲這是隋文帝的一次荒唐的心血來潮時,一支來自龜茲的商隊出現了。”
“你說巧不巧,商隊之中正好帶來了一株長於西域的綠梅。隋文帝一看,馬上就派官員拿千金去換,沒想到被龜茲商人一口回拒,經過多次交涉都無果。”
“正當隋文帝一籌莫展之時,有個大臣出主意說,龜茲人信佛,不如用洛陽城外白馬寺前的七層浮圖塔交換,隋文帝一聽就準了。”
“有了這個條件,好說歹說,龜茲人這才答應。隋文帝如願得到這株梅花後,就把她移植到自己的寢宮裡,讓她****夜夜陪伴自己,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天。”
“隋文帝殯天后不久,他的寢宮就失火了,變成了廢墟一片。這株浮圖梅便也從此在世間消失了,成爲了一個傳說。”
飲綠和馮春杏聽完允央講的故事,全都默不作聲,低着頭,撫着衣衫,不說話,各有所思。
允央看了看她們的神情,“噗嗤”一笑,拿帕子掩着脣說:“只不過聽了個夫妻情長的故事,瞧瞧你們的樣子,老的,小的,面上全都帶着春色,真真該拿筆畫下來讓別人看看!”
聽了允央的話,馮春杏首先漲紅了臉:“娘娘就愛拿奴婢取笑,奴婢哪有面帶春色?別看奴婢四十多歲了,可還是冰清玉潔的黃花大閨女。娘娘剛纔講了什麼,奴婢可是一句也沒聽懂。”
她邊說,邊搖頭,做出一副正義凜然的樣子。
飲綠和允央看她這個神情,越發笑得止不住。馮春杏見她們兩個笑成一團,不知所以,還有些莫名其妙,於是就訕訕地站了起來,走了幾步,一本正經地說:
“奴婢剛纔楞神兒,是因爲……因爲奴婢覺得娘娘的故事與謝容華的繡品都雅得很,所以也想着什麼時候能和宮中的侍女們以花爲題,聯句取樂。”
允央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歪着頭問她:“馮媽媽打算以哪種花爲題呢?”
馮春杏怔了一下,沒想出來,就陪着笑對允央說:“奴婢記得您前些天擬了‘四季仙萼冊’畫本的題目,不知能否賞給奴婢看看。”
允央點了下頭對飲綠說:“在多寶格的第三行頭一間裡,你取來給馮媽媽吧。”
飲綠一會回來將一張淺綠色描金折枝花粉蠟箋遞給馮春杏。
馮春杏接過來一看,上面以四季分類,擬了十二題:
春香荼糜——玉蘭解語雙燕鳴、紫荊繁烈繡球落、牡丹蔓睡杜鵑歸
夏卉朝榮——榴花照眼錦葵開、芙蕖浸月鴛鴦睡、薔薇環戶玉搔頭
秋英負霜——霜落桂花彩雉來、橙橘始嬌雪衣女、金菊結馥雁南飛
冬蕊藏灼——芳草爲薪歌鶥瘦、松柏秀姿白頭翁、臘梅綻紅雪初翦
這些畫名看得馮春杏一頭霧水。她跺跺腳說:“本來想風雅一回,這畫題卻讓奴婢看得一團漿糊。罷了,罷了,就以院子裡的白梅爲題聯句,看誰能勝出!”
允央聽罷,微微頷首說:“難得大家有這麼好的興致。不如這樣,明天早上,在院子裡擺上桌椅,果子蜜餞之類的吃食,讓大家好好看看白梅,看完後一起聯句助興!”
允央話音剛落,馮春杏就開始搖頭:“娘娘,婢子們只懂伺候娘娘,哪有時間弄這個,就算聯了句也是讓人取笑。不過若是彩頭好的話,那讓婢子怎麼出醜都行!”
允央將帕子攏到腮邊,故作愁苦地說:“真真是把你們慣壞,金葫蘆銀扇子都請不動了。只惦記着淇奧宮裡的好東西。罷了,我既作東,便要將好事做倒底,給你們取個寶物作彩頭。”
接着,允央對飲綠輕輕說:“你去把殿裡博古架上的雲蝠紋雙耳玉壺取來,就拿這個當做彩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