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黃昏,冬日的陽光已是懶散無力,傅凌霄把手頭的資料整理收攏,披上外套,係扣子的時候突然想起阡陌的手,眸色微暗,加快穿衣的速度。
有人敲門,傅凌霄看了眼門外的顧謙,頷首示意他進來。
“少主。”
顧謙行禮,看到傅凌霄已經穿好外套準備離開了,心下遲疑。
注意到顧謙的猶豫,傅凌霄挑眉,坐回書桌邊,單手敲了敲桌面,示意他現在說。
顧謙看了眼桌上傅凌霄骨節分明的手指,低頭深吸口氣,像是下定決心般把手中的平板電腦推送到傅凌霄面前。
“少主,請看。”
是下午剛剛拍攝到的一段監控視屏。
畫面裡阡陌經過僞裝的身影再次走入那家咖啡館背後。這次她小心的破壞掉監控設備,其中兩個監控器畫面被迫關閉。但從角度最爲刁鑽的那個監控裡仍然可以清晰看到她躍上房頂。十幾分鍾後,她小心翼翼的身影出現並離開。
“阡陌應該沒料到那個位置有監控,也不可能知道是少主派人安裝的。”
自從上回在咖啡廳附近找到那些監控以後,傅凌霄就秘密派人在附近安裝了更爲隱蔽清晰的監控設備。當時顧謙還不明白要做什麼,直到今天發現了阡陌。顧謙猜測,傅凌霄應是推斷她還會去。收到監控視屏後顧謙立即派人前去檢查房頂,除了幾個經過處理的腳印外,並未找到有價值的線索。
“還在其他地方出現過嗎?”傅凌霄問。那附近,他全部都裝了監控。
“咖啡館。”顧謙回答,“是您和伍小姐去過的咖啡館房間,阡陌隨後就去過了。”
說着顧謙調出那段視屏。
阡陌正在房間裡轉悠着,身後跟着侍者。她換了僞裝,像是個普通女孩兒過來看房間,跟侍者站在門口交流着,一切十分自然。但有個動作還是引起了傅凌霄的注意,阡陌走到唯一一扇窗前推開窗子向外面看了看,隨後便假作滿意的意思,轉身和侍者離開。
而當日的事發地點,恰好就在咖啡館外。
“阡陌似乎在調查某件事,是不是派人去咖啡館問問?”顧謙建議。心裡不免擔憂。
自從伍思璇出現以後,阡陌和傅凌霄的關係就一直處在崩潰邊緣。今天晚上傅凌霄本決定回二號公館,可見是不再氣阡陌了,如今卻出了這件事實在令人擔憂。要知傅凌霄是最恨被欺騙的。而關於咖啡館外當日發生的事情,阡陌已經在先前瞞了傅凌霄,今天阡陌私自行動,錯上加錯,恐怕傅凌霄不會輕饒。
“不必,繼續監視。”傅凌霄盯着電腦上阡陌悄然消失的身影,眸光微斂出森然寒意。
即便已經被他嚴厲告誡過,即便捱打被冷落都不願意告訴他去做的事情是什麼,他倒是越來越想看看了!
這‘不必’兩個字讓顧謙心裡頓時咯噔一下,心知事已至此不可挽回。傅凌霄並不認爲這其中有什麼誤會,否則會讓他去問問。
但傅凌霄並沒有取消回二號公館的決定。
車子在昏
暗黃昏中的路上行駛着,拐上公館那條路不久,傅凌霄從側視鏡中看到了默默跟在他身後的那輛車,是他當年從國外特地運回來送她的十八歲禮物,那輛黑色的法拉利……
顧謙早已注意到阡陌的車就跟在後面,沒敢做聲。任是誰看了那些視屏都要生氣,傅凌霄自從那刻起更是神情陰沉的可怕。
兩輛車無人打擾對方,一前一後行駛着,速度都保持的完全一樣。
阡陌並未料到傅凌霄會早早回來,而且恰好趕上她出去辦事回來,完全不知如何應對,彷彿瞬間連從前怎樣面對他都忘記了,呆呆跟在他車後上山。
對阡陌來說和傅凌霄說謊並不容易。相伴八年,他們對彼此的瞭解比自己更深,何況她從未瞞過他任何事,更知他厭惡欺騙。
如今她發現這樣一個比從前的她還厲害的,可能是伍尚榮屬下的殺手,本該告訴他。因爲從伍尚榮打壓凌霄集團的行爲來看,他對傅凌霄有敵意,甚至可能覬覦凌霄集團,如果提前有預警對傅凌霄來說是好事。
但她卻不敢說。
恰如老閣下所說,傅凌霄聰明過人且沉穩幹練,卻不懂‘以退爲進’‘韜光養晦’,面對伍尚榮真刀真槍的挑戰,他會積極應戰,就此忽略了敵人狡詐的本性。歷史上因此死去的英雄人物數不勝數,阡陌跟隨傅川多日,深深受教,所以思量下覺得可以暫時不告訴傅凌霄,等到她把事情查清楚,證據確鑿,底細清晰再說。
可她現在卻必須想想該怎麼面對傅凌霄……
前面車子停下,傅凌霄下了車。
阡陌也打開車門鑽出去,剛站定,眼前就被傅凌霄高大的身影遮出一片陰影。
“幹什麼去了?”傅凌霄低頭笑問,脣角勾起,眼眸卻冷得絲毫感覺不到他在笑。
太突然,完全沒料到傅凌霄會這麼問,阡陌怔了怔才勉強挑起摸笑容,回答,“給家裡買點兒東西……”
“家?”傅凌霄挑眉看向正對面二號公館的樓,輕哼道,“哪兒是你家?”說完轉身就走。
阡陌呆立在庭院裡,寒風颼颼吹過,吹進她耳朵裡嗡嗡作響。
和傅凌霄幾乎是一前一後進了公館,傅凌霜在樓下喝着木瓜奶茶翻雜誌,先是對傅凌霄的出現一愣,本能的立刻翻身坐直,繼而看到他身後不遠不近跟過來的阡陌,突然笑起來,斜斜的勾起脣角。
“我說大哥,你們倆這到底是夫妻還是主子和奴才啊?”說着又彷彿恍然大悟的拍手笑道,“錯了錯了,阡陌怎麼說也是個女人,不是奴才,是奴婢!可惜啊,如今的世道,一個奴婢都敢爬到家裡主子的位置上了!”
傅凌霄原本懶得理傅凌霜,聽到這裡,突然止步朝下看過去。傅凌霜本能的躲了躲,卻見他轉身一把扯住阡陌的右手,拎小雞似的把她帶上樓,進了臥室,直接關上門。
阡陌被甩進臥室,踉蹌下勉強站穩,莫名的看着傅凌霄。
其實他們早就習慣傅凌霜這種說話方式,從來沒人在意,今天這是……
傅凌霄沒理會她
,進屋脫外套。阡陌上前替他解袖口,剛觸到他的手腕,就被他一把抓住左手,力氣很重,阡陌痛得蹙了蹙眉,擡頭茫然望着他。他眼裡很複雜,但分明帶着幾分厭惡,觸到她疑惑的眸子,手陡然發力,阡陌頓時疼的冷汗淋漓,緊緊咬着嘴脣,望着他。
她隱約間已經意識到傅凌霄爲何生氣了。難道那兩個被她弄壞的監控器是他安得?他懷疑到了她?
發現她走神,傅凌霄一個用力把她帶到近前,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咬牙切齒道,“阡陌,你知不知道我現在恨不得連你的左手都廢了!”
她被嚇得一愣,身子不由自主的顫了顫。左手,左手,也要廢了嗎?因爲發現她欺騙了他?告訴他嗎?告訴他她到底發現了什麼事嗎?
不,不能,如果說了傅凌霄一定會去查,到時候伍尚榮若覺察,對凌霄集團沒半點好處。而且還有那個歹徒的家人,她現在還沒能找到他們,如果伍尚榮因此害死他們,她豈不是作孽?
阡陌滿腦子慌亂,暫時忘記自己左手的生死仍然掌握在傅凌霄手裡。他皺眉,看着竟然還在打着自己小算盤的阡陌,恨意頓生,力道頓重,阡陌痛得陡然回神輕哼一聲,雙腿軟軟的跌下去。奈何手被傅凌霄握着,幾乎整個身體都吊在他手裡,她慘白着小臉兒望着他,一雙眼睛裡竟全是懵懂無知。
他最恨她這樣明亮的雙眸,最恨她這樣懵懂天真的表情,讓他總覺得自己錯了,冤枉了她,可這回的事實是沒有,他親眼看見她去了那裡,調查了他完全不知道的事情!可爲什麼,明明如此,她卻不害怕嗎?卻面對威脅還是要欺騙他嗎?
太疼,她的小臉兒已經有些發青,勉強支撐着望着他,眼裡漸漸生出幾分哀求。右手已經沒了,她已經是半個廢人,求他別再廢了她的左手,否則以後,她連給他系袖口的能力都沒有……
傅凌霄彷彿從她眼裡看到了除了哀求以外的什麼,手一鬆,緊接着狠狠把她推出去。
“滾,滾遠點兒!”
他憤怒的衝進浴室,把浴室的門狠狠摔上。
阡陌呆坐在地上,手腕痛得發麻,屁股也很疼,可她竟然動都不能動,因爲渾身都在發抖,頭暈腦脹,根本沒有力氣支撐着自己爬起來,只有坐在那裡,任憑着腦海裡不停迴響着傅凌霄的怒吼。
滾遠點兒,滾遠點兒,他連看到她都覺得討厭了!
不知過了多久,敲門聲漸漸傳入阡陌的耳朵,她踉蹌着從地上爬起來,那邊浴室裡傅凌霄已經走出,率先開了門。
“爸?”
傅凌霄叫人,側身把傅川讓進來。
阡陌忙低頭對傅川行禮,“老閣下!”接着便要退下。
“阡陌。”傅川叫住她,她回頭,他的目光便落在她紅腫的左手上,心知是傅凌霄下的手,恨恨瞪了兒子一眼,對阡陌道,“留下,都是家裡人,沒什麼避諱的。”
簡單的三個字,卻讓阡陌呆了半晌。
‘家裡人’,多溫暖的字眼,好像突然間所有的委屈和疼痛就煙消雲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