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姐,你打算怎麼處理那兩個人呢?”康寧問她。
蘇暖垂着眸子沉默了好久,才無力地搖頭,輕聲說:“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這一切已經超出了她的預想和承受能力,她真的不知道應該如何處理。
報復麼?她沒有這樣的能力。
懲罰這兩個人麼?他們也只是被人操縱的棋子而已,懲罰他們,並沒有太大的意義。
蘇淺、蘇偉柏,這兩個人才是她最大的仇敵,可是現在,她能對他們做什麼呢?什麼都做不到。她的母親還被蘇偉柏控制着,父親一手創立的基業也在人家的手上,他們有錢、有人脈、有資源,可是她一無所有。
她拿什麼跟他們鬥?
這不是什麼所謂的必輸之戰,而是從一開始,她就根本沒有跟對方較量的資本。
可是……難道要這樣默默忍受所有的一切,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麼?
不!她不甘心啊!
蘇暖無力地把臉埋進自己的掌心裡,難過地想着,如果冷寂在這裡的話就好了。如果有他在,一切都不是難題……
康寧似乎能夠理解蘇暖現在糾結的心情,他思忖片刻之後,才沉聲說了一句:“蘇小姐,不管你怎麼做決定都好,我想提醒一句……眼下這種情況,不管你是決定追究到底還是放過他們,那個女人都會很快得到消息的。她對你的傷害,絕對不會因此而停止,相反很有可能會變本加厲。”
蘇暖的身體輕輕地顫了一下,沒有說話,心裡卻清楚,康寧說的沒有錯。
事情到了這一步,想要隱瞞已經是不可能的了,不光是蘇淺,甚至可能蘇偉柏都會參與進來……無論她勇敢反擊還是懦弱逃避,這一切都不會有絲毫更改。
他們不會手軟的,絕對不會。
蘇暖暗暗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用疼痛逼迫自己冷靜下來。她仔細地想了想之後,說:“我記得你之前跟我提過,徐思浩可能讓張淑芬在我屋子裡裝了攝像頭之類的東西,你有證實過麼?東西找到了麼?”
她忽然變得如此冷靜,倒是讓康寧小小地意外了一下,但還是回答了她的問題:“電腦已經找出來了,我也已經看過,裡面的確有當時的錄像。不過由於你之前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所以那些攝像頭還沒有來得及拆除,它們現在還在裡面。”
“它們”這個複數詞彙讓蘇暖的心驟然縮了一下,她難過而又憤怒地想着,原來他們居然安裝了不止一個麼?錄這種東西,居然還打算多角度進行,他們這是要幹什麼?難不成想把錄下來的東西剪輯成小電影放到網上去麼?!
這樣的假設,讓她幾乎暴走。
“康寧,你能不留痕跡地宰了這兩個人麼?”盛怒之下,蘇暖問出了一個相當衝動的問題。
康寧略有些意外地怔了一瞬,但還是立刻恢復了專業的態度,面無表情地說:“殺掉他們沒有問題,我也可以儘可能地把屍體處理掉,但是我不能百分百保證不會被人發現。畢竟,我不是專業的殺手,暗殺這事兒我不太在行。”
這下,倒是蘇暖被他嚇了一跳,看着他淡定從容的樣子,一瞬間有些後背發涼。
如果她沒有聽錯的話,這個人剛纔說的是“不太在行”而不是“不會”或者“沒有經驗”,這當中的差別可大着呢!
或許是由於蘇暖剛纔的那個問題,讓康寧瞬間進入專業狀態了吧,他發覺到蘇暖似乎有些害怕的時候,不但沒有安慰,反而微微一笑,繼續用那種淡定到甚至冷血的語氣說道:“蘇小姐,我忘記向你介紹我過去的背景了。我曾經當過特種兵,退役以後做過一段時間的國際僱傭兵,再後來受僱於我現在的老闆——史蒂文,哦,他和他的家族距離你的生活太遙遠了,你們根本不是同一個世界裡的人,我想你應該沒有聽說過他纔對。但是我可以告訴你,他是個非常強大而且富有魅力的人,能夠爲他工作,是我這一生中最大的榮幸。”
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康寧的臉上充滿了自豪的神色,看得出來,他是真心爲史蒂文的人格魅力所折服,而不是僅僅爲了錢才替對方賣命的。
蘇暖僵了幾秒,才喃喃地說:“這……這怎麼可能呢。康寧,你別跟我開玩笑了,這個笑話一點兒也不好笑。”
她不敢相信,冷寂爲自己請來的保鏢居然有着這樣的背景,她從來沒有見過康寧的這一面,只覺得無比陌生。相比較之下,她其實更願意相信,自己過去在學校裡接觸到的那個康寧纔是真實的,熱心、樂於助人、富有正義感,而且貌似身手不錯的樣子……但也僅僅只是這樣而已。
什麼特種兵,什麼國際僱傭兵,距離她的生活太遠太遠了,這些詞彙她以前只在小說裡看到過,可是現在眼前就坐了這麼一號人物,而且居然只是爲了保護她遠渡重洋而來,混進她所在的學校和班級,以學生的身份跟她接觸,居然就只是爲了不動聲色地保護而已……這也太假了啊,不是麼?
她蘇暖何德何能,值得這樣的保護?
如果說對方是身手過人經驗老道的專業保鏢,受到冷寂的僱傭,在冷寂不在的這段時間裡暗中保護她,那蘇暖是相信的——事實上,她對康寧的所有信任,都源自於此。
可是現在康寧卻對她說了那麼多超出她理解範圍的事情,她就忍不住開始懷疑整件事情的真實性了。
她除了跟冷寂的關係以外,再沒有任何特殊之處了,可即便是冷寂,其實也只是個有錢的富商而已,不是什麼達官顯貴,即便是他本人,都用不着如此高規格的保護吧?
更何況是她?
蘇暖真的沒有辦法相信這些。
她現在不光覺得整件事情難以置信,甚至連剛纔的自己,都覺得有些……難以理解了。
她剛纔怎麼會突然腦子抽了似的,對着康寧問出那種問題來呢?她居然那麼直白地詢問別人能不能幫她殺人,天吶,她一定是瘋了纔會問出那種話的吧?
所有的一切都太魔幻了啊……蘇暖再一次生出了那種如在夢中的感覺。她伸手去掐自己的胳膊,想要確認自己是否擁有痛覺,卻忘記了,就在一分多鐘以前,她才掐過自己一回的。那一次,她是想要逼迫自己冷靜。
蘇暖的腦子太亂了,她忍不住一遍遍地回憶,自己剛纔爲什麼會生出那樣的念頭,又爲什麼會把那種話直接問出口。她原本好不容易纔冷靜下來的,卻又突然熱血衝頭……天吶,太亂了!
康寧看着蘇暖糾結當中摻雜着痛苦的神情,心中暗暗有些後悔,自己剛纔真不應該一下子把所有的真相全都說出來。這個女孩子在和平穩定的國家長大,對於黑暗當中的東西瞭解得不多,驟然知曉這些之後,心理衝擊自然是相當巨大的。
唉,也怪他剛纔沒有多想,聽了蘇暖的問題之後,就直接擺出專業姿態做出了那樣的回答,後來又爲了顯示自己的專業性,自己把背景給說了出來,纔會造成這一切的。要是他剛纔能夠多想一些,用盡量含蓄委婉的方式來表達的話,也許就不會這樣了。
可惜,現在說什麼都有些晚了,康寧只能靜靜地等着蘇暖慢慢地消化掉這些信息。
時間慢慢地過去,中途,埃莫森曾經從張淑芬的臥房出來一次,用目光詢問康寧進展如何。康寧用眼神示意他再等等,埃莫森便又悄無聲息地退回次臥裡,繼續看守已經在嚴酷拷問之下昏迷過去的徐思浩和張淑芬了。
對於這些,蘇暖並沒有察覺,她沉浸在自己混亂的思緒當中,再也沒有辦法像剛纔那樣,那麼快速地冷靜下來了。
她有很多事情想不通,其實康寧也是一樣的。
蘇暖只要覺得疑惑的地方,就是冷寂爲什麼會跟這樣的人有所牽扯,以及爲什麼要僱傭這種出身背景的人來保護自己,她究竟是有多危險啊,用得着曾經的國際僱傭兵來保護麼?
還有一點,就是她剛纔爲什麼會突然冒出想要殺人的念頭,以及爲什麼會想也不想就對康寧提出那種要求,這其實才是她最大的糾結。
她並沒有意識到,在自己的心底深處,其實埋藏着無比強烈的恨意,她並不是希望徐思浩和張淑芬死,而是希望自己此生最大的仇人——蘇淺和蘇偉柏死。
殺父之仇,戕母之恨,還有奪走家產的仇怨,加上從小到大對她十幾年的苛待、利用以及陷害,這些全都加起來,她盼望仇人死去,有什麼錯麼?
沒有。只是她自己內心裡不敢面對罷了。
但是這些仇恨,一直都在不斷地積累,從來沒有停止過。如今,只是終於達到了某個臨界值,又受到了觸動,纔會小小地顯露了一下罷了。
雖然只是短短的一瞬,就被她天性當中的善良和軟弱遮蓋了過去,但是如果繼續積累的話,相比有朝一日,定然會徹底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