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是顧逸晨親自下廚做的,據說都是君兒生前最愛吃的東西,可是蘇暖卻食不知味,一心只盼着趕緊去跟枕頭來個親密接觸。她是真的困得已經快死了,所以完全記不起來,對於臥室裡那張粉紅色的公主牀,自己昨天晚上曾經生出過怎樣恐怖的聯想。
她現在只想撲上去,擺個舒服的姿勢,狠狠地睡上一覺,天塌下來都不要醒過來!
但是她也只能這麼想一想而已,因爲現在還沒到可以睡覺的時間。她不光不能睡,還得強打精神硬撐着,努力做出吃到美食之後的表情,然後繼續聽顧逸晨絮叨。
這個傢伙嘮叨的能力,簡直超出她的想象,比中年大媽還能囉嗦……也不知道君兒死了的這九年他都是怎麼過的,難道就沒有任何一個可以說是真心話的對象麼?
要是真的一直憋了足足九年,今天才有機會敞開了傾訴的話,這種囉嗦程度,倒也不奇怪了。可就是……催眠效果實在是太好了,蘇暖聽得直打盹,哪怕一直把左手藏在桌子底下,暗暗地掐着自己的大腿,都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最後,她還是沒能撐到這頓飯結束,就直接趴在飯桌上睡過去了。
這已經是她生平第二次在飯桌上睡覺了,但跟上一次不同,這回的飯菜裡沒被下藥,她純粹就是困得太厲害了。從昨晚到現在,不,或許應該從昨天上午還是算起,她的情緒無數次大起大落,經歷了最信任之人的出賣和傷害,又經歷了擔憂、恐懼等等情緒。最後到了警察局裡又被晾了那麼長時間,在情緒極度焦躁,近乎崩潰的情況下,又被顧逸晨一頓嚇唬,後來還得絞盡腦汁地跟對方鬥智鬥勇。好不容易離開了警局,卻又意識到對方其實遠比自己預想當中更加恐怖,在極端的驚恐之中徹夜未眠之後,還陪着顧逸晨演了足足一整天兄妹情深的戲碼。
換了誰,能支撐得住?
蘇暖的心力早就被消耗乾淨了,最後的這段時間,幾乎完全是靠着想要保護冷寂的這份信念支撐下來的。可是現在,即便是那樣的信念,也抵不過身體和精神之上的極端疲憊了。
她睡得非常沉,甚至連顧逸晨把她抱進臥室的時候,她都沒有醒過來。
那張被她懼怕又被她盼望的圓形公主牀,現在她終於躺到上面了,只是,她並不知道。
如果顧逸晨想要對她做些什麼的話,現在絕對是最好的機會……但是顧逸晨什麼都沒有做,他只是側坐在牀邊,靜靜地看着牀上熟睡的她,眉眼之中,盡是溫柔。
這樣靜靜地觀察之下,顧逸晨才發覺,原來蘇暖並不僅僅只是笑起來的時候跟君兒很像而已,她熟睡的樣子,也像極了君兒……都是那樣的眉眼徹底舒展開來,小巧的嘴脣輕輕地抿着,顯得模樣相當嬌憨。側躺的時候,喜歡把兩隻手自然地貼在一起,放在靠近臉的地方,放鬆而且毫無防備,像是一個初生的小嬰兒。
他在蘇暖的身上,看來了越來越多酷似君兒的地方,這愈發讓他覺得,蘇暖就是上天給他的禮物,用來慰藉他對於君兒的思念。
他看得幾乎入了神,恍惚間,蘇暖的臉和君兒的臉漸漸重疊,那個讓他日夜思念了整整九年的君兒,終於又一次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君兒……”他低聲呢喃,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用指尖輕輕地觸碰蘇暖的臉頰。他的動作那麼輕,那麼的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戳破了這份幻覺。
在他的心底深處,其實知道,眼前的這個人,並非君兒。
他最疼愛的君兒,早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永遠都不可能再回來。
可是這份認知讓他太過痛苦,他情願不要那麼清醒,情願自己欺騙自己,哪怕只有一秒鐘,也好啊……
他的指尖,終於感受到了蘇暖皮膚上的溫度,這讓他覺得,自己又一次觸碰到了屬於君兒的溫度。他的心裡,非常希望時間可以在這一秒徹底停留,讓剎那變成永恆。
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手臂,不敢將全部的重量都施加在蘇暖的臉頰上,他害怕,那會讓蘇暖醒來。
這是一場屬於他的夢,是他盼了足足九年才換來的一次上天的憐憫,他不允許這個夢被打破。
胳膊開始顫抖了,酸了,疼了,僵硬了,沒知覺了,他也還是固執地保持着那個姿勢,眷戀地感受着,這個像極了君兒的女孩子身上的溫度。
他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他的君兒,終於回來了。
誰也不知道的是,十幾分鍾前,對面的那幢住宅樓裡,有一個神色匆匆的年輕男人,敲開了某個住戶的門。
“你好,借用一下你家的窗戶,可以麼?”年輕男人非常有禮貌地詢問着。
給他開門的正是那戶人家的男主人,聽到這話之後,不由得愣了一下,旋即警惕地問道:“你是什麼人?你想幹什麼?”
年輕男人微笑了一下,以此來顯示自己並沒有惡意。他解釋道:“說出來真有點兒丟人……我老婆揹着我跟別的男人回家了,他們就在對面的那幢樓,你家的高度和角度正好合適,可以讓我看見那個男人家的臥室。我就是想要確認一下,我老婆到底有沒有給我戴綠帽子,如果有的話,拍照片下來,離婚的時候也好多份一點兒財產。”
這番話,是康寧臨時想出來的說辭,在敲開這扇門之前,他也跟樓下的那戶人家說過同樣的話。只是可惜,那家人不願意讓他進門,所以他才只好來這裡碰碰運氣。如果還是不行的話,他就只能再嘗試一些別的手段了。
男主人上下打量了他好半天之後,才嘆了口氣,非常同情地說:“兄弟啊,以後多張個心眼,不要隨便相信女人了。女人吶……全都是騙子!”
最後的那句話,讓康寧覺得,這個男人應該也是受過情傷的,而且很有可能就是老婆出軌的情況。他心裡知道,對方應該會同意讓自己的進門的,於是更加賣力地演戲,收起笑容,難過地輕聲說:“我……不打算再結婚了的。你說得對,女人都是騙子,我以後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了。”
男主人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胳膊——因爲康寧比他高很多,拍肩膀很不方便,然後他纔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趕緊側過身給康寧讓出了空間,嘴裡說着:“瞧我這腦子,光顧着說話,都忘了讓你進來了。大兄弟趕緊進來,需要用哪個屋的窗戶你隨便用啊,都是難兄難弟的,你不用跟我客氣!”
“謝謝大哥。”康寧露出了那種情緒低落之下禮貌性的笑容,旋即換了拖鞋,自顧自地去找好了角度,取出望遠鏡去觀察對面的情景。
他需要確認一下,蘇暖是否在顧逸晨家裡,以及現在是否安全。他不敢貿然闖過去,生怕會起反作用,可是使用望遠鏡之後看到的場景,卻讓他全身的血液都瞬間凝固了……
剛纔他完全是爲了博取信任才順口胡謅的,說出了什麼老婆揹着他偷人的話來,可是現在……他真的覺得非常荒唐,頗有一種一語成讖的感覺。
只不過,被背叛的那個人不是他,而是冷少。
康寧看見蘇暖在牀上熟睡,而顧逸晨就坐在牀邊,靜靜地凝望着她。高倍數的望遠鏡讓這一切都清晰地呈現在他的眼前,每一處細節,都非常清楚。他甚至可以看得出來,顧逸晨眼神當中的溫柔和寵溺。
光憑那個眼神,康寧甚至就已經可以判定,蘇暖和顧逸晨之間的關係,絕對不簡單!
一男一女獨處,地點還是臥室那種敏感的地方,女人熟睡,男人還願意守在牀邊,輕輕地摩挲着她的臉頰,這絕對不是露水男女之間會發生的場景,至少也該是情人一般的關係。
康寧忽然有些懷疑,蘇暖是不是真的需要自己去“救”。
如果真的身陷囹圄,她會睡得那麼自然安穩麼?顧逸晨又怎麼可能對她表現出那樣的神情?再聯想到錄音裡蘇暖和顧逸晨之間的對話,康寧的心裡就更是茫然了。
難道,蘇暖真的背叛了冷少,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就跟顧逸晨攪到一起了麼?
這戶人家的男主人一直在旁邊偷偷地打量着康寧的神色,他沒有望遠鏡,也不知道康寧的“老婆”究竟在對面的哪一家裡,但是從康寧的充滿震驚和難以置信的表情上判斷,他想他已經知道答案了。
“大兄弟,想開點兒。”他安慰性地拍了拍康寧的後背。
康寧沒有說話,只是苦笑了一聲。這一次,這份苦笑是發自內心的。他是真的不知道應該如何選擇了,雖然心裡很希望蘇暖不是那樣水性楊花的薄情女人,可是親眼所見的這一切,叫他如何懷疑呢?
“大兄弟,我家裡也沒有別的喝的,就只有啤酒而已,你要是不嫌棄的話,咱倆喝點兒怎麼樣?能遇見也是緣分一場,我知道你現在是啥心情,我那個時候也一樣……哎呀,不說了,喝酒喝酒!”男主人根本沒看康寧的反應,自顧自地說了一堆,就去冰箱裡拿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