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非得要繼續自欺欺人下去,硬說自己的生活還能跟冷寂有什麼共同點的話,那恐怕……也就只剩下全都生活在中國這麼一條了。
可是中國有十三億人口,按照這種可笑的標準的話,人人都跟冷寂有關係。蘇暖淚流不止,卻又忍不住自嘲地勾起嘴角,心想着,如果非得那麼算的話,生活在京城裡的那些人,跟冷寂的關係可比她近多了。
至少,從地理位置的角度來講,真的就是這樣。
在過去的兩年多時間裡,她心心念念地盼着回國,想要回來江城這座充滿了她和他美好記憶的城市……原來,根本毫無意義。
江城已經物是人非,那些曾經屬於她的記憶,早已經被這座飛速發展的城市無聲地吞沒了。甚至就連冷寂,也都不在這裡,而是跑去了遙遠的北方。
那她留在這裡到底有什麼意義呢?
找到張姨,弄清楚那個問題的答案,又能如何?她到底想要證明什麼,對誰證明?
蘇暖拷問着自己的心,終於痛苦得哭出了聲來。
公交車停下,報站聲響起:“白雲街站到了,需要去金都大廈的乘客請換乘333路公交,需要去柳汀公園的乘客……”
蘇暖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該下車了,趕緊抹乾眼淚,匆匆地下了車。她站在路邊穩定了一會兒情緒,才朝着附近的派出所走去。
她今天過來這邊,就是想要問一問電視臺的工作人員,有沒有幫她找到張淑芬的消息。
她已經獨自尋找了一個月,卻毫無收穫,不得已之下,才只好求助電視臺的尋人節目,希望這個最後的辦法,可以有所效果。
半個小時以後,那檔節目的負責人終於從百忙當中抽出空來,見了她一面,張嘴的第一句話就是:“人我們已經找到了,但是節目不能播。蘇暖的心沉了一下,旋即才反應過來,只要人找到了就行啊!她又不是非得錄節目的!她強行按捺住激動的心情,開口問道:“那她現在在哪裡呢?可以把她的聯繫方式給我麼?”
負責人說:“聯繫方式沒有,不過我可以給你一個地址,你自己過去找找看吧。能不能見到她,我也保證不了。”
“有地址就行,謝謝你們了!”蘇暖已經非常知足了。
可那個負責人卻說:“我勸你還是不要高興得太早,那個地方,你即便是去了,也未必可以見到她。”
“爲……爲什麼啊?”蘇暖怔怔地發問,心裡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對方的態度從一開始就非常古怪。
負責人說:“她現在在江城市第二監獄關着呢。我們已經仔細確認過了,她的確就是你要找的那個張淑芬,不是同名同姓的……”
“監獄……”蘇暖喃喃地重複着,這兩個陌生而又可怕的字眼。她非常不願意接受這個答案,想要說對方肯定是弄錯人了,但是心底更深處的地方,卻不斷地有另外一種想法冒出頭來。
難怪她先前找了那麼多人,卻沒有一個可以跟張姨聯繫上的,甚至就連派出所的民警,都不肯給她提供太多的信息……
怪不得!
那個負責人看蘇暖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樣,有些不忍地嘆了口氣,勸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當初來向我們求助的時候,說那個張淑芬是從前照顧過你的一個傭人是吧?既然不是你的親人,你也不必如此傷心難過啊……”
蘇暖沒有解釋什麼,只是問:“她到底是犯了什麼罪啊?”
“詐騙。刑期十年。”負責人說。
蘇暖的心狠狠一沉,愈發不願意相信,當年那個如母親一般都自己悉心照料的張姨,會犯下這種罪名。她心中的抗拒佔了上風,迫切地想要過去親眼看看那個被關在牢裡的張淑芬,想要證明對方並不是自己真正要尋找的人。
她問清楚了具體的信息之後,就匆匆告辭,繼續擠公交,趕往第二監獄。
一路輾轉,耗費了不少時間和體力,她才終於到了地方。
她運氣還算不錯,今天正好是可以探視的日子,而且她到達那裡的時間,也在探視的時間段之內。蘇暖填寫登記表的時候,還在心裡暗暗地慶幸着,覺得老天爺在折騰了她那麼久之後,終於眷顧了她一次。
然而,這份慶幸的感覺並沒有持續太久,就被無情地粉碎了。
“你要探視的是你的什麼人?”門衛問她。
“呃……朋友吧。”蘇暖回答得有些勉強。
門衛眉頭一皺:“說實話!”
“以前照顧過我的傭人。”蘇暖說完,又特意強調:“不過我們感情很好的,她就像我媽媽一樣!”
門衛做了個手勢,不讓她繼續講下去,並且把她的那張登記表隨手放到了一邊,對她說:“我們這裡有規定,不是直系親屬,不能探視。”
“可是……”水暖還想再說什麼,對方卻已經轉頭去忙別的事情了,像是故意不搭理她似的。
她又試圖說明,自己跟張姨之間的感情,有多麼多麼深刻,雖然不是親人,卻也勝似親人了。然而,對方始終不肯通融。
沒有辦法,蘇暖只能垂頭喪氣地回去,路上又給那個尋人節目的負責人打了電話,試圖請求對方繼續拍攝,好讓她可以有機會跟那個張淑芬見上一面。
然而,對方也是用“臺裡有規定,這種情況我們不能播出”作爲理由,拒絕了蘇暖。
不過,在蘇暖的百般請求之下,對方還是給她提供了一些調查過程中找到的資料,其中就包含一張那個張淑芬的照片。蘇暖看過了以後,不得不承認,對方的確就是自己一直在試圖尋找的張姨。
她心裡所有的僥倖都被擊碎,充滿了無力感。
好不容易,她才終於得到了張姨的下落,結果卻是這種樣子的,跟她預想當中一點兒也不一樣。
她沒有辦法像自己先前想象當中那樣,爲這個消息而喜悅、激動,反而是非常傷感。
她依然沒有辦法再跟張姨見面,至少……在張姨服刑完畢,從裡面放出來之前,她是徹底沒機會見到了。
這個結果,甚至比什麼搬家、出國,甚至是移民之類的答案,都要糟糕千百倍。因爲如果是那些情況,蘇暖只要拿得出路費,見一面完全沒問題。可是現在,她們雖然同在江城,可十年之內,都無法相見。
蘇暖真的沒辦法不沮喪。
在經過了幾天的調整之後,她才終於接受了這個答案,心想着既然十年內都沒可能跟張姨見面了,那麼繼續留在這裡也沒有什麼意義,倒不如趕快回美國前,繼續畫畫賣錢,早點兒還清了欠史蒂文的人情債。
她選擇了給史蒂文打電話,想要告訴對方自己的決定,結果……反覆嘗試之後,卻根本打不通。
但是這一次,她卻不想再去網上發帖求助了,因爲她實在是不想再看到那些冷嘲熱諷的評論。
她自己不斷地嘗試,但全都是失敗。最後,她忽然神使鬼差地去掉了那些國家地區的代碼,直接撥電話號……在這麼做的時候,她甚至還在心裡暗暗嘲笑自己,想着肯定不可能打通的,然而……居然通了。
“蘇暖,什麼事?”史蒂文接起電話的時候,語氣非常不自然。
“沒什麼,就是我這邊的事情差不多快要辦完了,隨時都可以回你那邊了,所以打電話告訴你一聲。”蘇暖剋制着心中翻滾的情緒,平靜地說。
史蒂文遲疑了一瞬,纔不自然地輕笑道:“哦,原來是這樣啊……那過幾天我派人過去接你吧。”
“爲什麼要過幾天呢?今天不行麼?”蘇暖飛快地問。
“我有事情需要處理,暫時騰不開空去接你。”史蒂文說。
蘇暖已經知道,自己心中的猜測是正確的。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緩地問:“史蒂文,你其實在中國,對吧?”
“別開玩笑了,我跑去中國幹什麼!”史蒂文用笑聲掩飾自己的心虛。
“我剛纔給你打電話的時候,沒撥國家代號。還有,我昨天在網上看到了一張照片,是你跟冷寂的……雖然是背影,而且是偷拍,並不怎麼清晰,但是那個外國人的身高和體型都跟你非常像。我本來還只是懷疑,但現在我已經能夠確定了。”蘇暖說完這一大串話,忽然有種虛脫般的無力感。
她之前是因爲情緒太低落,纔想要在網上搜索一些冷寂的近照看看的。結果不曾想,就看到那樣的一張照片。
冷寂最近成立的凌天集團,是跨國公司,除了他以外的另外一個合夥人,據說是個美國人。但是那個美國人非常神秘,一直都沒有人能夠弄清楚,他的具體身份。目前,關於那個美國人的唯一資料,就只有網絡上流傳的一組偷拍照片了。
照片相當模糊,尋常人根本沒辦法從中得到任何信息。但是蘇暖不一樣,在把所有的蛛絲馬跡全都串聯起來以後,她想猜不到答案都難。
史蒂文就是美國人,而且身份敏感,不宜公開,又是冷寂的好朋友,並且現在正好就在中國……照片上的人,除了他以外,還能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