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點，會議準時召開。冷寂是最後一個到場的，他走進會議室的時候，所有人都已經到了，並且……齊刷刷地衝着他行注目禮。
衆人臉上神色各異，有打算好看戲的，有充滿嘲弄的，也有擔憂或者不忿的。後面那種，自然是冷寂的嫡系。
冷寂的目光，平靜地在會議室裡的每個人臉上掃過，這纔不緊不慢地走到董事長的座位旁邊，略略低頭，衝着輪椅上的老爺子輕輕一笑，開口道：“爺爺，我幫您把輪椅往旁邊推一推好不好？”
老爺子佔了屬於他的位置，這纔是在場衆人面色精彩的根本原因。
在場的許多人，其實都在心裡暗暗地盼着，希望冷寂可以一進來就發飆，甚至是口不擇言地衝着老爺子說一些不該說的話。那樣的話，他們就更有理由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斥責冷寂，對他發難了。
然而，冷寂卻如此平靜鎮定，這讓不少人失望、憋氣的同時，也讓另外一部分人，暗暗地佩服他處變不驚的能力。
所有人都在等待老爺子的回答，想要看看，他會做出怎樣的迴應。
可老爺子就像是根本沒聽見冷寂剛纔說的話似的，裝作掃視衆人，卻故意沒看身邊的冷寂。掃了一圈以後，他纔開口道：“人都到齊了吧？那我們可以開始開會了。我先講兩句……”
“爺爺，這個位置是我的。”冷寂在所有人的目光當中，打斷了老爺子的話，再次強調這一點。
不是他不懂事，也不是他故意要跟老爺子硬碰硬，而是爺孫之間的默契，讓他知道，老爺子是需要他如此配合的。
果然，在他如此說過之後，老爺子立刻用力地一拍桌子，怒聲斥道：“這是咱們家族內部的會議，你這個小輩，有什麼資格坐這裡！”
“可我是凌天集團的董事長，也是最大的股東。”冷寂很平靜地說。
“哼！我不管你什麼凌天集團還是冷氏集團的，這就是咱們家族內部自己人在商量事兒！就是應該論資排輩！誰的資歷最老，誰爲家族出力最多，誰就最有話語權！你們說對不對？”老爺子掃視衆人。
衆人沉默了一瞬，臉上表情各異，但是誰都不肯第一個出聲。
大家都不是傻子，怎會不明白槍打出頭鳥的道理？這種時候第一個開口說話的人，肯定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的。
所以他們都在等，期盼着跟自己立場相同的人，可以站出來帶頭，表達看法。然後他們只需要跟着附和就行了。
冷博凱自然也是明白這一點的，但是爲了自己的利益，他不得不做那個領頭的人。
“對！都是一家人，就是應該將這樣的！”冷博凱高聲道。
跟他同樣立場的人，立即附和道：“對對對！老爺子說得對！”
“沒錯！一家人就該有一家人的樣子！”
冷博凱更是乾脆仗着自己是冷寂的親叔叔，就直接指着冷寂的鼻子，斥責道：“你平時不把我放在眼裡也就算了，怎麼可以對爺爺那樣講話呢！你到底懂不懂什麼叫禮貌，什麼叫做孝順？！你爺爺年紀那麼大了，腿腳也不方便，你就不能找個角落隨便坐一會兒，非得讓老爺子給你騰地方麼？”
老爺子開口道：“不，就讓他在這裡站着吧，也該讓他明白明白，什麼叫長幼尊卑了……冷寂，我今天就是要用爺爺的身份，命令你在這兒站着，你服還是不服？”
這一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會錯過冷寂的回答。
冷寂沉默了很久，臉上半點表情也無。就在氣氛凝固到了極點，所有人都以爲他快要爆發了的時候，他卻忽然輕輕地笑了一下，說：“服，當然服……若論功勞和貢獻，我相信今天在這裡的所有人，都沒有能超得過爺爺您的。我雖然自問從前對家族的貢獻也不小，但是我還沒有狂妄到會認爲我的功勞超過您的程度。”
說到這裡，冷寂停頓下來，稍稍向後退了一小步，站在老爺子的側後方——這是個很能表現前輩和恭順的舉動，氣氛也下子就緩和了下來。
冷寂笑着說：“既然爺爺您覺得我應該站在這裡聽您講話，那我就順着您的意思來好了。孝順孝順，除了孝以外，順從也是很重要的。這個道理，我懂。”
這下，再也沒人可以說冷寂不孝順，或者是不懂得尊敬長輩了。他都已經把姿態擺得如此謙卑了，還有什麼可以指摘的？
在場的不少人，都輕輕地勾起嘴角，冷笑出來。那是一種計謀得逞了之後的神情，他們此刻全都覺得，一起聯名去向老爺子告狀的這個決定，是相當正確的。
早知道請老爺子出山，就能壓住冷寂的話，他們從一開始就應該這麼做的！要是早點兒把老爺子請出來，他們也不用受冷寂這麼長時間的氣了！
他們一個個面露得意之色，而冷寂的嫡系們，卻個個在心裡嘆息。現在的場面，明眼人全都看得出來，冷寂不管怎麼做，都得吃虧。
像他現在這樣，對老爺子恭順服從，那麼下一步肯定就得是被逼着放權，導致前面所有的一切努力，全都化作泡影。甚至，還有可能落到比從前更加糟糕的處境。
可是如果態度強硬地不肯妥協，堅持按照公司章程辦事，那就立刻會被扣上一頂“不孝”的大帽子。只要有心人稍加炒作，罵名肯定是少不了的，到最後，也還是會損失實實在在的利益。
這個局面，幾乎就是無解的，所以他們雖然心裡爲冷寂感到不平，卻也沒有任何一個人站出來發聲。因爲……沒有用。
老爺子故意講了很多，自己年輕的時候，爲家族做出的各種貢獻，以及後來取得的成效。把自己掌權期間，做過的所有貢獻全都回憶了一遍之後，他才環視着會議室裡的衆人，一字一頓地問道：“你們當中，有誰覺得自己對這個家族的貢獻，比我更大的麼？如果有，大可以站出來，講一講自己都做了什麼。如果真的是貢獻比我多，給家族謀取的利益比我更大……那老頭子我立刻讓位。”
“有誰願意站出來講一講麼？”他問。
底下的人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誰也不會蠢到真的會站出來說，而且，憑良心說，在場的也的確沒有任何一個人，有資格跟老爺子比功勞。
幾分鐘腸子，老爺子微微一笑，說：“既然沒人站出來，那我就當做你們全都認可了老頭子我纔是對家族貢獻最大的人，也認同我是應該掌握最大話語權的人了，是不是這樣啊？”
沉默了一瞬之後，冷博凱點頭道：“是！”
其他人也紛紛應和，心裡想着老爺子故意弄這麼一出，除了立威以外，應該也是故意做給冷寂看，好讓他心服口服的。
這麼看來，老爺子還是站在他們這一邊的，這樣他們就可以放心了……
冷博裕和冷博凱兩兄弟，互相都不知道對方也去找過老爺子。而他們現在也都還覺得，父親是在幫助自己的。
冷寂一直以一種近乎局外人的姿態，靜靜地看着這一切，在心裡暗暗地讚歎，爺爺的手段，果然高明。
接下來，老爺子繼續假意數落冷寂，讓在場那些不服管的人，全都站出來說一說，自己都爲家族做過多少貢獻。
那些人當中，並非各個都做過實事，有相當一部分只是因爲資歷老，所以纔會熬到現如今的地位而已。所以輪到他們發言的時候，就會相當尷尬了，他們往往只能硬扯一些無用的東西，然後匆匆地結束了自己的發言。
而老爺子也的確不客氣，直接言明那些人做的事情根本沒有任何用處，弄得那些人一個個面紅耳赤，卻也無法反駁，只能在心裡默默地憋着。
當然，也有些人是真的做過貢獻的，老爺子也並沒有吝嗇自己的誇獎。但最後總是會話鋒一轉，直言道：“某某，你的確是爲家族做過一定貢獻的，但距離我這個老頭子，還是有很大差距的……我不自謙地說一句，在這裡我是排第一的人。但你應該排不了第二吧，你覺得麼？”
對方便也只能乾笑着回答說：“那是那是……我的這點兒付出，哪配跟老爺子您相比呢。”
就這樣，大部分人都發言了一遍以後，老爺子才說：“你們都知道，我以前一直在國外帶着，對於這些年來公司是如何運營的，並不怎麼了解。不過剛纔聽你們說過一遍以後，我心裡也大致上有數了。”
他頓了頓，才慢悠悠地說：“你們當中，有的是本人做過很大貢獻的，有的，雖然本人沒幹過什麼有用的實事兒，但父親或者母親是做過貢獻的，所以我也認爲你們同樣有資格享受公司的紅利……我這麼說，你們都認同吧？”
“認同，當然認同！”衆人附和道。
老爺子又問：“那貢獻多的人拿的紅利也最多，話語權也相對來說更大。貢獻少的人，就要少拿一些，相對的話語權也要少，甚至是沒有……畢竟，那些啃上一輩功勞的人，總不能蓋過那些正在勤勤懇懇爲家族付出的人吧？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這回，應和的人比剛纔少了一半。沒吱聲的那些，基本上都是那些不幹正事光拿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