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冷寂靜靜地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濃重如墨的夜色,眸子裡沒有絲毫的溫度。指尖的香菸已經燃到了盡頭,微微的灼痛。從他的指尖傳來,冷寂卻連眉梢都沒有動一下,像是根本沒有察覺到這樣的刺痛,又像是故意要忍耐。
沒有人知道他的心裡在想什麼,甚至就連他自己,都不是非常清楚。
時間與空間都在他的腦中開始混淆,他甚至有種分不出來真實與虛幻的荒唐感覺。他多麼希望,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一場冗長的夢境。
然而,身後傳來的腳步聲,還是將他的意識殘忍地拉了回來,告訴他,這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躲無可躲,避無可避,只能違心地忍受。
“寂……”
柔美的女聲從他的身後傳來,那聲音非常乾淨,不含絲毫雜質,宛若天籟一般。可是冷寂卻瞬間皺緊了眉頭,彷彿這聲音比之間的灼痛更加難以忍受。
他冷冷地轉過身體,不帶絲毫感情地注視着那個女人的眼睛,語調平淡,卻隱含着滔天的怒火。
他說:“以後別再讓我聽見你這麼叫我。這不是你可以叫的。”
女人的身體微不可察地輕顫了一下,大而明亮的雙眸似乎被霧氣籠罩,但是她卻只是輕輕地咬了咬嘴脣,沒有說任何違逆的話語,只是小聲地問:“那我該怎麼叫你?”
她已經是他法律上的妻子了,照理說,她是可以叫他“老公”的。但是沈夢瑤覺得,那樣的稱呼,應該會讓冷寂不高興的,所以才只是叫他的名字。卻沒想到,即便只是這樣的稱呼而已,也還是觸怒了他。
冷寂轉過身不再看她,開窗,將指間夾着的菸蒂扔了出去。他非常用力,像是在宣泄着什麼似的。
菸頭上的火光在暗夜中劃出了一條細細的軌跡,卻很快湮滅,歸於黑暗當中,絲毫痕跡都無法留下。這讓冷寂心中更加憋悶,他知道,自己無法反抗,就連小小的宣泄,都是妄想。
他悶悶地呼了一口氣,似乎是想要把胸腔當中鬱結的濁氣全都呼出去,卻終究只是徒勞而已。
良久,他纔再次開口,淡漠地說:“你可以叫我冷少……跟其他人一樣。”
沈夢瑤更加用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嘴脣,輕聲說:“好,我知道了……冷少。”
冷寂不再跟她說話,甚至故意忽略掉了她的存在。他微微仰頭,看着漆黑的夜空。
今晚沒有月光,如此的沉悶和壓抑,像極了他的心境。
冷寂在心裡無聲地默唸着蘇暖的名字,暗暗地想着,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她會很難過麼?會不會想不開做傻事?會不會……想要偷偷地離開他?
最後一個問題,讓冷寂心如刀割,他連呼吸都變得凝滯起來。即便只是假設,即便只是在心裡想一想,他都無法承受那樣的痛楚。
他真的不能沒有蘇暖,他無法想象,如果自己今後的生命裡,再也沒有關於蘇暖一絲一毫的痕跡,那將會是一種什麼樣子。
他不敢想……
“冷少,很晚了……”沈夢瑤小聲地提醒他。這番話裡,似乎還透着另外一層含義。
是的,她在暗示他,今晚,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他們的新婚之夜。
沈夢瑤其實也不願意主動提出這種要求的,可是,父親之前在電話裡跟她說過的內容,言猶在耳,她沒有膽量違背。
她不能拿母親的幸福去冒險,如果她不乖順的話,她的母親,將會受到非常殘忍的對待,甚至是……虐待。
對母親的愛,支撐着沈夢瑤默默地忍耐下了所有的輕慢,甚至可以讓她拋卻自己的自尊心,厚着臉皮主動請求冷寂佔有自己的身體。
她是他的妻子,是冷家與沈家利益交換的媒介,更是冷寂的生育工具。她的任務,就是懷上他的孩子,爲冷家生一個繼承人……她的時間不多,因爲冷寂的生命隨時都有可能結束,她必須得在他死去以前,懷上他的孩子纔可以。
這一切,沈夢瑤非常清楚。
然而冷寂就像是根本沒聽見似的,完全無視了她的話,依然保持着剛纔的姿勢,微微仰頭,望向窗外,看着本應該懸掛着月亮的方向。
他是在賞月麼?
今晚是個陰天啊,雲層那麼厚,他怎麼可能看得見?難道他要一直這樣站着等下去麼?
沈夢瑤皺了皺眉頭,不再胡思亂想,而是集中精神處理眼前的狀況。她必須得讓冷寂跟自己發生關係纔可以,哪怕是懇求或者是別的什麼,都無所謂,重要的是,她需要一個懷孕的機會。
只有這樣,她的母親,纔有希望擺脫父親的控制,才能稍微過幾天好日子……
沈夢瑤暗暗地掐了自己一下,努力地把羞窘的情緒從大腦當中驅逐出去,她稍稍向前走了幾步,靠近冷寂,卻不太敢貿然去觸碰他的身體。
“冷少,夜深了,請早點兒休息吧。”她鼓足勇氣對冷寂說着這樣的話,同時暗暗地在心裡期盼着,冷寂可以明白她的暗示。
這一次,冷寂終於有了一絲反應,他微微側頭,用餘光瞄了一下她的臉,嘴角忽然掀起了一抹嘲弄似的笑容。他問:“你就這麼迫不及待麼?”
沈夢瑤當然明白他指的是什麼,臉色“刷”的一下就紅透了,她哆嗦着,心裡很想立刻掉頭就走,可是理智告訴她,那麼做的話,受苦的將會是她的媽媽。
她必須得忍耐,哪怕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因爲強烈的羞窘而不斷地戰慄着,哪怕難堪得恨不得自己立刻死掉,她也必須得繼續忍耐下去。
只有忍耐,才能換來希望,無論是屬於她的,還是屬於她母親的。
“我們兩家的長輩都盼着我們可以快點有孩子,我不能辜負長輩們的期望,況且這也是我身爲冷家長媳的職責……”沈夢瑤努力地讓自己忘卻難堪的感覺,平靜地回答着冷寂的問題。
冷寂輕笑了一聲,語氣當中滿滿的全都是嘲弄。
“還真是會說冠冕堂皇的漂亮話,不會是沈家的孩子……哦,我差點兒忘了,你身上留着的根本就不是沈家的血。你不過是一個跟着媽媽一起嫁進沈家的野孩子罷了。要不是這樣的話,沈家人也不會願意讓你嫁給我的。”冷寂面無表情地說着刺激沈夢瑤的話,毫不留情地揭開她心底的疤痕,卻沒有留意到,其實他連自己的痛苦都一併揭開了。
但是,冷寂並不在乎。他甚至已經不覺得如何難過,一切的一切,跟失去蘇暖的痛苦比起來,根本算不得什麼。
在遇到蘇暖以前,他的生命裡從來沒有過任何與溫暖相關的體驗,在遇到她以後,她便成了唯一。可是,冷寂現在卻被告知,從今以後,永遠都不可能再跟蘇暖在一起的,這樣的苦痛,他如何才能承受?
蘇暖,蘇暖……那是他命裡唯一的一點兒暖意啊,是上天賜給她的恩賞,從她的身上,他體會到了愛與被愛的感覺,那是他願意用所有一切去交換的美妙感覺……
可是現在,這份溫暖,這份美好,卻要被硬生生地奪走。而且……永遠都不可能有機會讓他重新得到。
這樣的苦痛,對於冷寂來說,比剜心刺骨更加難熬。
有人說過,這世上最痛苦的兩件事,就是得不到,和永遠失去。而冷寂始終認爲,後面一種,纔是最最痛苦的。
而他現在,就正在經受這樣的煎熬。
若是他從來都不曾體驗過,愛情的溫暖是何種滋味,那也就罷了。對於不曾知曉的東西,他無法確切地想象,更加不可能有多深的渴望。可是現在,他明明已經體驗過了,並且深深地迷戀那份美好的感受,卻要被永遠地剝奪,這將會比從未體驗過的時候更加難熬。
一個人如果見識過了陽光的溫暖與美妙,是不可能再心甘情願地回到毫無光亮的暗夜裡,忍受永無止境的折磨的。
冷寂不甘,不願!
可是他偏偏不能隨心所欲。
他恨,恨這世上所有的一切!恨老天爺偏偏要讓他長了那麼一個該死的腫瘤,恨命運捉弄,給了他溫暖卻又要奪走,更恨父親的殘忍無情,只把他當做工具一般對待,只在乎能夠從他的身上榨取多少利益,卻從來沒有真正地關心他的想法和感受……
但他最恨的,還是自己。
如果他可以健康,如果他可以更加強大,他一定不會是現在的處境。
如果他健康,他的父親絕對不會在他如此年輕得時候,就迫不及待地逼着他製造下一代。如果他足夠強大,即便是面對父親的威逼、族人的施壓,他也可以強勢地堅持自己的意願,無視他們的壓力,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他就可以把蘇暖留在身邊,永遠地保護起來,讓她和自己都不再受到任何傷害。
可惜,這些如果,永遠都只能是假設。已經發生的事情,誰都無力改變。
冷寂心痛如絞,緩緩地握緊雙拳,兀自顫抖着,戰慄着,竭力地壓抑着心中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