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宮中忙於羽華婚事之時,全城百姓卻紛紛議論着這個春天的種種異景,覺得先有兵亂相擾,又遇時序反常,像是不好。還有不在少數的人建了各種祠堂,虔誠參拜,祈佑平安。
這些都是雪晴然回到王城後第一次去往朝中的路上聽來的。到了王殿上,所聽到的話題則瞬間由橫雲年景換爲了纖蠻戰亂。還有個小小變化,乃是百官對她的態度恢復了正常,不再像她前往紫篁山之前那般恭謹得讓人不安了。想到夏皇子,她終於略微有些明白了其中緣由,真真是人走茶涼。她已到這世上十餘載,最近幾年卻愈發覺察到了新鮮,不禁在驚訝的同時覺得好笑。
更大的變化是上朝後才發覺,便是端木尚書的席位上換了個從未見過的人。聽得人喚他做蘇尚書,才知這麼幾天裡,戶部尚書竟換人了。雖則端木尚書年事已高,這是早晚的事情,但在此時突然換了,卻是令人推敲。
殿上人無甚要事,說幾句便安靜下來。這時雪親王便上前一步,說有事要議。雪晴然留心望去,見在場有三分之一的人端整了神情,凝神諦聽,另有三分之一的人卻露出了或多或少厭倦的神情,剩下的人則面無表情。於是她知道這事情她爹必然已經說過許多次了。
雪親王說:“陛下,邊陲告急。三皇子初次征戰,區區幾萬兵將,難敵十餘萬敵軍。若再不派兵相救,恐怕三皇子涉險,橫雲危急。”
皇帝尚未開口,那蘇尚書已經搶白道:“此事雪親王已提了數十次,次次將‘橫雲危急'掛在嘴邊,究竟何意?軍報早說了三皇子巧施妙計,集中兵力各個擊破,已經初戰告捷,雪親王何以這般焦慮?”
立時有人應道:“雪親王自負身經百戰,戰無不勝,想來是不放心別人,總覺得不如自己去穩妥。”
雪晴然對這聲音再熟悉不過,那自然是念丞相。
雪親王切齒道:“你連戰場也沒見過的人,怎知戰場上局勢瞬息萬變,以少勝多可撐一時,難擋一世。若三皇子有難,橫雲有難,誰來擔此罪責?”
這時卻有個安靜的聲音響起:“雪王爺,如今夏皇子雖在邊陲前線,好在還有許多將士保護着他。王城之中尚有陛下,衆皇妃,年幼的四皇子,新生的五皇子。若禁軍外調,王城空虛,豈非給了人可乘之機?雪王爺玄術高絕,府內高手雲集,自可保全,皇宮諸人,卻怕沒有萬全之法自保。”
雪晴然微微睜大眼,因這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君顏。她心中一時翻起千百種滋味,面上竟微微笑了,即刻開口道:
“念學士……念駙馬此言差矣。”
她幾乎從未在朝堂上開過口,此時突然出聲,連皇帝也不禁側過頭來。念丞相曾多次栽在她這張嘴下,立時就要開口打斷她。雪晴然看得清楚,先提高聲音將他壓了下去。她借了一點微不可查的玄術,念丞相畢竟是文士出身,實難抗衡,只好側目看着君顏,示意他準備好還擊。
雪晴然說:“你一錯在看輕了我三皇兄。他劍術過人,不像駙馬這般文弱。出門在外,實在沒有別人保護他,只有他保護別人。這一點,陛下必定可以作證。”
皇帝默默點了點頭。
“你二錯在看輕了橫雲國力。縱然調兵,也未必只有禁軍可調。即便是借了別處兵力前往西方支援,也不至於就要空虛王城。難道舉國之兵將,所守的就是一座王城嗎?”
君顏默默看着她,並不回答。也許是回答不出,也許只是看着她失了神。
“你三錯在看輕了這座王城。城中許多武官禁軍,更有霰皇叔,霧皇叔和我父親等衆親王在。他們與你不同,都是陪同陛下在戰場上經歷過生死的人,對橫雲忠心天日可鑑,豈容你口出狂言,青天白日污人清譽。”
“你四錯在看輕了血脈親情。四皇子,五皇子都是雪氏後裔,若得閃失,必定是舉國之哀。那難道三皇子爲橫雲赴湯蹈火,就該爲了黃口小兒這一番無輕重、莫須有的昏話戰死疆場嗎?”
念丞相漲紅了臉,指着她道:“你,你,你……”
蘇尚書冷笑一聲:“蓮花公主,你可是連老夫們也一併罵了?”
雪晴然起身走到玉階下,對着皇帝跪下一拜,又走回到自己位上,連看也沒看旁的人。蘇尚書氣得臉也白了,就往她位上走過去,喝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老夫今天來管教於你!”
未等他邁出半步,雪親王已攔到他面前,伸出兩根手指在他當胸一彈。蘇尚書連退了十幾步,幸得君顏上前相扶,纔沒有摔個仰面朝天。頓時大怒道:“雪慕寒,你女兒還沒有做上三皇子妃,怎的就這般跋扈起來了!”
雪親王一斜眉,真正露出怒色。雪晴然忙搶先開口道:“在場誰不是沾親帶故,國事當前,蘇尚書竟會爲這等兒女私事失態,你老人家可保重身體。”
她只是怕雪親王發怒,順帶譏諷一下念丞相父子,卻未料到這蘇尚書原本是寧皇妃的親伯父,因寧皇妃近日得寵才藉機升遷。也正因如此纔會不知雪親王性情,竟敢當面斥責他的女兒。此時他終於也紅了臉,如念丞相一般伸出手來
指着雪晴然道:“你,你,你……”
“行了。”
顯然蘇尚書和念丞相都不認爲事情可以“行了”,無奈說出這句話的是皇帝,兩人只好退回各自位置,仍拿眼恨着雪晴然。
皇帝說:“今日便到這裡。慕寒,調兵之事,容後交與張翾等商議去吧。你我正該將這些交與後輩了。”
雪親王說:“此事--”
“退朝。”
隨着這一聲退朝,雪親王的身影定在原地。百官如潮水般從他身邊退去,無一人駐足。
雪晴然最後走過去,輕聲喚道:“父親,我們回家吧。”
雪親王默默點頭,同她一起離開了王殿。
行至殿外,雪晴然又說:“父親,流夏不在,不知楊皇兄身體如何。父親先回府裡,我帶小白去鳳簫宮看看便回可好?”
雪親王說:“好。但切莫讓白夜離你一步。”
雪晴然對他暖心一笑:“父親也要自己留心。”
遂尋到白夜,與雪親王告別,前往鳳簫宮。
鳳簫宮外黛竹無聲。雪晴然攔住通報的宮女,悄悄走到窗下,透過半開的木窗看到楊皇子靜坐棋盤前的身影。
棋盤之上,白子盡佔先機。楊皇子指間一枚黑子不知擎了多久,仍不落下。一旁茶盞中已無熱氣,茶水冷透,他亦渾然不覺。
忽然他臉上現出個極淡的微笑,略一搖頭,將指間那枚黑子放回了棋盒。雪晴然以爲他認輸了,卻見他伸手從棋盤上取下一枚白子,隨手丟到了旁邊一個青玉的藥罐裡,並蓋了起來。那原是枚佔據要緊處的棋子,這一被撤下,白子頓時全盤失勢。
楊皇子看着棋盤,似乎微微點了點頭,這才伸手去取冷了的茶盞。
雪晴然不曾料到楊皇子竟會在自己擺棋局的時候這樣耍賴,忍不住輕笑了一聲。楊皇子側過頭來看到了她,再次露出他那特有的淺淡微笑:“晴然,你來了?”
雪晴然繞到屋裡見過他,問道:“楊皇兄身體可好些?”
楊皇子說:“我一直都是這樣,不怕。倒是你,可好了麼?”
雪晴然點點頭:“我已好了。”
“大病初癒,宜多休養纔好。”他略想了想,“宮裡爲五皇子辦百天酒,似乎是要分發甘草豆湯。因我身體不好,先額外給了我一些。我卻不喜歡這些甜的,流夏也不在,不如給你帶回去煮一點喝。”
雪晴然連忙謝過了他。楊皇子便喚人取甘草來,將煮食的方法也教給了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