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蝶衣此時正與張家大小姐聊着天,兩位閨閣小姐自然有說不完的話,涼亭裡頓時嬌笑聲陣陣,"憐兒,再端幾樣小點心上來。"蔚蝶衣吩咐身邊的丫頭。
就這樣一轉臉的功夫,眼角的餘光瞥到淺淡的綠色,麗日下,只覺得翻飛的裙裾格外清麗醒目,再細眼一看,頓時整個人愣在那裡,眼底頓時閃過訝異與驚恐,如同活見鬼一般。
蔚紫衣卻笑着走近她,綠色的羅裙穿在她身上,素腰纖裹,美如新月,說不出的清韻迷人。
蔚蝶衣原以爲這輩子也不會再見到她,可是眼看着對方邁着盈盈的腳步漸漸靠近,身影清麗優雅,儀態婉約曼妙,瀲灩流光的眸子裡還蘊藏讓人不敢逼視的冷,不是蔚紫衣是誰?
"你……你怎麼回來了?"
蔚蝶衣眸光晃動着,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怨不得她如此驚惶,蔚紫衣回府的事並無人向她稟報,致使她此刻措手不及。
孃親不是已經派人去收拾她了?照理說她這會應該在青樓裡悲慼哭泣,怎麼安然無恙的回來了?!
蔚紫衣將她的反應盡收眼底,勾起脣,故作迷惘地眨了眨眼,"怎麼,我回來了,姐姐似乎不高興?"
"誰說我不高興的?只是到這會也沒人來通報一聲,叫我有些意外罷了。"蔚蝶衣心虛下眼波有些晃動,視線不敢與蔚紫衣的相接。
"哦?"蔚紫衣在心中冷冷一笑,道:"姐姐這話就不對了,這也是我的家,我要回來,何時還需向姐姐通報?"
旁邊的張小姐擡高了下巴,目光不屑地看了看蔚紫衣,"蝶衣是蔚府嫡女,論尊貴卑賤,你也應當叫人來通報一聲!"
張怡豔是御史大夫家的千金,因爲她也是嫡女,自然覺得高人一等。她向來瞧不起蔚紫衣這樣的出生,在她看來,蔚紫衣敢這般大聲與蔚蝶衣說話,簡直就是大逆不道!
蔚紫衣看向張怡豔,陰兀的眸子劃出抹冷笑,"通報不通報,都是我們蔚府的事,張小姐不會以爲,你可以管束全天下的庶女吧?"
他們蔚府的事,何時輪到一個外人指手畫腳!
"你!……"張怡豔何時受過這樣的氣,她向來不屑與低賤的庶女往來,所以每次來蔚府都只是找蔚蝶衣,雖然遠遠的,她也曾見過蔚紫衣,但是她那寂寥冷漠的背影,叫她誤以爲她是個自卑怯弱的人。
此番看來,她哪裡是自卑怯弱,她落落大方地站在那裡,姿態嫺雅,眼波冷淡,反倒看着自己時,帶着一種絳貴般的冷傲,張怡豔這時才恍然大悟,原來一直以來,她竟也瞧不起她們這些貴女!
"好了,我也依照規矩來給姐姐請過安,該到正廳裡去見爹爹了。"蔚紫衣冷淡的話語不含一絲卑微的色彩,甚至看都不願再看兩人一眼,纖姿一轉,便欲離開。
可真是……夠大膽的!
一個庶女居然敢瞧不起她,可想而知張怡豔心中有多憤怒,氣紅了眼的她衝上前去,狠狠地從後面推了蔚紫衣一把!
敢瞧不起她,那就是找死!
"啊!"
慘叫聲傳來,卻不是蔚紫衣的,原來方纔蔚紫衣剛好經過蔚蝶衣身旁,不知怎麼的,她倒下的時候連帶身側的蔚蝶衣一同撲了下去。
蔚蝶衣身邊的丫頭反應過來,立即跑過去將她扶起來,"小姐,你的臉!……"那丫頭愣住了,聲音充滿了驚惶。
原來,旁邊的花圃是用荊棘圍着的,蔚蝶衣方纔跌下的時候,臉剛好撞上去,荊棘上的尖刺便紮在她白皙的臉頰上,深褐色的細點密密麻麻的,看起來格外嚇人。
蔚紫衣被素雅扶着先一步站起來,不忘看着地上的人兒,關懷一句,"姐姐,你沒事吧?"
怎麼可能沒事?
蔚蝶衣早已嚇得花容失色,她向來自傲自己的相貌,如今想到有可能毀容,驚慌得險些暈厥過去。
慌亂下擡起頭,看見微俯下身的蔚紫衣,淺綠色的長裙在麗日下泛起褶褶之光,幾縷柔順的鬢髮沿着耳畔滑落,拂過她粉色的面紗,露在外面的頸子白潤如玉,如若不是那一場大火,現在的她也一定是個美人。
蔚紫衣的聲音輕柔溫淺,在場的人聽了一定都覺得她是真的在擔心自己,可是,只有蔚蝶衣心中清楚,她這不過是在演戲,因爲唯有她,能夠看清她眸子深處那抹冷意,如千年寒冰,不着一絲溫度。
那些刺扎進肉裡,雖然出的血不多,但是那種鑽心的疼卻是難以言喻的,那疼痛,登時叫蔚蝶衣怒火攻心,手指直指蔚紫衣的臉,喝道:"蔚紫衣,你是故意的!"
蔚蝶衣沒有忽略,在蔚紫衣冷然的瞳眸裡,還夾雜着一抹笑意,那笑,帶着看好戲的嘲諷玩味,讓蔚蝶衣腦中不可抑制地閃過這個念頭,她是故意的!她是故意的!
蔚紫衣卻眨了眨眼,滿臉無辜,"方纔張小姐推了我一把,我腳下不穩往下倒,沒留意到身邊的姐姐,竟將姐姐撲倒了,出了這樣的意外紫衣也很痛心,姐姐怎能說我是故意的呢?"
蔚紫衣纖柔的聲音楚楚可憐,叫大家都覺得,大小姐未免太不可理喻了,方纔大家都看到了,經張怡豔發瘋的一推,三小姐便跌倒了,那時候大小姐就站在三小姐旁邊,跌倒的時候不小心撲倒她也是難免的,怎能說是三小姐故意的呢?
"出什麼事了?"一個低沉威嚴的聲音傳來,大家紛紛別過視線。
蔚忠信聽說蔚紫衣回來了,便攜着夫人朝正廳的方向走,經過花園子時,正好看眼前到這一幕,便走了過來,一瞧究竟。
蔚忠信一身藏藍色的官服,虎目清寒生威,劍眉入鬢,燕頷虎鬚,形貌健碩偉岸,氣質清癯,蕭疏軒舉,湛然若神,可以想見當他身着鎧甲,揮刀馳騁在戰場時,是何等的威風凜凜。
此時,他那過於剛強硬氣的五官,帶着一種苛責與嚴厲。他向來不喜歡有人在家中鬧事,在他看來那十分有失體面與規矩,如今失規矩的是自己兩個女兒,這無疑叫他的臉色更爲難看。
大夫人白嬌娥一見蔚蝶衣滿臉扎滿了荊棘刺,臉色登時一變,她走過去,心疼地將她拉起來,不管平日如何韜光養晦,此刻也端不住了。
"蝶衣,怎麼好好的弄成這樣了?"目光一轉,便陰沉沉地落在了蔚紫衣身上,"紫衣,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那興師問罪的口氣,顯然已認定這是蔚紫衣造成的。
蔚紫衣心中冷冷一笑,想給自己定罪,沒那麼容易!
"爹爹,女兒剛回來,見姐姐在這兒,便過來向她請安,期間與張小姐爭執了幾句,惹怒了張小姐,張小姐推了女兒一把,女兒一時反應不及,竟將姐姐一同撲倒了,害姐姐受傷,真是罪該萬死!"
蔚紫衣輕聲說着,語氣裡帶着懊悔與難過,似寶石般湛亮的眸子,更是說不出的柔弱可憐。
"你胡說,明明是你故意壓倒我的,還在這裝可憐!"蔚蝶衣再也顧不得形象,破口大罵起來,長這麼大,她還從未這樣狼狽,臉上疼得險些麻木,手卻不敢摸上去。她向來最在乎自己這張臉,這次若是毀了她的容貌,她定會將這個賤人碎屍萬段!
蔚紫衣瞳眸一晃,慌亂下垂眼,長而濃的睫毛覆下來,在她的眼瞼處投下一抹暗影,面紗下的紅脣咬了咬,隨即含着一絲輕顫的聲音溢出,似乎隨時都會哭泣,"姐姐,紫衣知道你生我的氣,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如若可以,紫衣願意待姐姐受傷,反正……紫衣的容貌早已毀了,也不在乎再傷一次。"
蔚紫衣的話,深深撼動了蔚忠信,她站在那裡,肩頭消瘦不堪,垂眼欲泣的模樣說不出的可憐。
他看着這樣的她,不由心生愧疚,蔚紫衣性子清冷孤傲,與他這個爹爹素來也不親近,再加上他一直忙於軍務,並沒有多少時間去關心她,這些年父女感情極淡,甚至一年中說話的次數都是寥寥無幾。他本來已經刻意不去在意這些,可是此刻,當他看到她極力隱忍着委屈,慌亂而又無助在眸中閃動,心中那抹歉疚,就再也不能自抑。
這個孩子命途多舛,年幼時母親離家,十歲那年遭遇大火毀了大半張臉,之後更是因在寒冬一次離家尋母,被人下毒,又不慎陷入雪窟窿,挨凍受冷一天一夜,當時雖被救下了,卻從此落下了寒毒絕症,諒他尋遍名醫也束手無策。上一次寒毒復發時,甚至有醫生預言她活不過十九……
十九歲,本應是她最好的年華,而她卻要在那時候凋零萎謝,這怎能叫他不痛心?所以,當蔚蝶衣想再次指着蔚紫衣罵,他立即沉下臉來喝住她:"住口,你還嫌不夠丟人?下去!"
"爹爹……"
蔚蝶衣愣在了原地,心中委屈萬分,淚水在眼眶中不斷打轉。明明是她受了傷,是整件事的受害者,她的臉方纔差點被刺紮成馬蜂窩,膝蓋也摔破了皮,照理說爹爹應該關心安慰纔是,他不心疼也就算了,怎麼反倒說她丟人呢?
要知道爹爹向來寵愛自己,這些年不管自己有什麼要求,他都會盡量滿足,那個總是將自己捧在手心的爹爹,今天是怎麼了,居然爲了一個庶女這般嚴厲的責備她!
張怡豔見此情景,忍不住出聲道:"蔚伯伯,這件事怎麼會是蝶衣的錯呢?剛纔明明是這個庶女故意拉倒她的,哼,庶女就是庶女,一點規矩也不懂!"
她是多麼的瞧不起蔚紫衣,連她的名字都懶得叫,直接用庶女代替。
這番話卻換來蔚忠信的不滿,他脣角上的鬍鬚一撇,目光冷沉而又銳利地看着張怡豔,"這樣說來,我還要叫世侄女教我怎樣管教女兒了?你別忘了,如若不是你衝過去推紫衣,蝶衣也不會受傷!"
蔚忠信陰冷的語氣,嚇得張怡豔呆住半響,張怡豔的父親雖然也算朝中權臣,但是畢竟蔚家幾乎掌握着整個華朝的軍部大權,就算是皇上平日對他們都不得不敬畏幾分,如若因爲這件事惹來蔚忠信的不滿,回頭爹爹也定饒不了她!
想到這,她心生畏懼,忙道:"是,蔚伯伯教訓的是。怡豔這纔想起來,今日父親爲我請了琴師授課,就不多在府上打擾了。"說完匆忙帶着幾個丫鬟轉身離開。
蔚紫衣看着眼前這一羣人,只覺得好笑,不錯,方纔她是故意的。她自然能輕鬆躲開張怡豔那發狂的一推,但是她沒有,假裝跌倒的同時,還故意一腳踩上蔚蝶衣的裙裾,讓她做自己的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