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訪
隨着使臣來訪的日期臨近,那個懸而未定的肥差人選爭奪戰,也越發激烈。
不知道在打什麼主意。
總之,有一點可以慶幸,那個人沒有再來騷擾我。但是,身體某部位的惡趣味,也依舊沒有弄掉……
久待在房子裡,再宅的人,也會受不了的。一大早獨自帶上琴,帶着壽喜和常青,來到御花園裡。那事後就一直沒有自由啊,走哪裡都得帶上幾個人。
正好是六月初,御花園的荷剛剛露苞,時而有幾隻蜻蜓,去聞聞初荷的香氣。坐在六角亭裡面,看着庭外開得正盛的凌霄花。今年的夏景,很是美麗。喝着壽喜端來的新雀舌,呼吸着帶有清香的空氣。狐狸說的對,我的生活還是很美好的。除了那個人以外。
很久沒有撫琴,手指有些僵硬,左腕也有一些不靈活。傷口雖然已經結痂了,而且在某老頭的強烈要求下,狂擦着去疤的藥膏。想是不久以後,一點痕跡也看不到的。但,還是會在做某些活動的時候微微有些刺痛。狐狸告訴我,會疼是因爲已經傷到筋骨了。這對於我來說,並沒有什麼。只是那個老人卻爲再也聽不到優美的琴聲,而沮喪。
對於這件事情,我有些愧疚,雖然並沒有跟他說過。只有自己偷偷躲起來重新練習,來緩解自己的那點小心理。手腕這個東西,是越用越靈活的。自己只要量力着慢慢恢復,應該是不成問題的。所以,也就養成在清晨,來沒人的御花園練習的新習慣。
彈琴時,喜歡閉上雙眼,只用耳朵去感受自己所彈得音樂。放鬆全身,讓整顆心都投入到音樂當中去,不存一絲雜念。不會理會周圍的聲音,當然也不會注意到身邊突然冒出來的聽琴者。
歡歡暢暢的撫完一曲,睜開眼睛時,才發現有個聽了半天琴,偷喝着我的茶在旁邊笑得發傻的小丫頭。
感覺有很長時間沒有見到她了。
這個小傢伙在上個星期滿十三歲了吧。頭上的雙丫髻已經換成年輕小女孩們都喜歡的桃花髻。略施淡妝的小臉,也因爲清晨的陽光,顯得更加光彩照人了。
偷喝完我的茶,一頭鑽進我的懷裡,取代了某張琴的位置的小丫頭。惡狠狠的扒着我的頭,左看看右看看,反覆考驗確認無誤後,才又放緩表情,乖乖坐下,緊挨着我。像一隻許久不見主人的小貓。不服氣的述說我“生病”期間,宮裡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比如,某個老六已經準備好了訃告之類的事情。
拍着小丫頭的背,告訴她,不需要擔心,也不需要聽信宮中好事人的謠言。扯了些關於“病情”的小謊,安慰了她半天,給她彈了一上午的琴,爲沒有按時給她祝壽賠罪。
不知不覺與她聊起了出嫁的問題。小傢伙已經十三歲了,再過兩年就得要出嫁了吧。那孩子對愛情充滿着各種各樣的憧憬。給我數着朝野上下能夠稱得上人才的公子們,從他們琴棋書畫的造詣,到家族間的關係。甚至還扯上了現在京城,各名媛們的動態,還有她們閨房裡的趣事。
我一直微笑以對,耐心傾聽。自己心裡卻暗暗猜想,這些事情恐怕已經和自己無關了……
也就是這天的晚上,那個人的聖旨到了。命令我務必出席北胡的迎賓宴會,也許是到了該公佈魚文郡郡守的時候了吧。
自己就這件事情上不想發言,因爲到現在爲止,也不知道爲什麼一定要去。不過,在這個時候離開皇宮,總是一件好事。只是不知道,母親聽到後,會有什麼樣的感想……
知道消息的壽喜他們也在小心翼翼的暗地裡收拾行禮。看着他們如同搬家一樣的陣勢,也不由感慨。這一去不知將是多少年啦,而我也不知是不是還能有命回來。沒想到自己到頭來,居然還會捨不得。隨手翻到了幾件留給母親、範清、外加弟弟妹妹的小禮物。讓壽喜記下,在出城那天託宮外的人悄悄送去。能留個念想也好。
知道那邊也在暗地裡準備各種外放的手續。舒文最近跑來的很勤,壽喜他們幾個也有集體失蹤的現象。那邊的那個人也會有不放心的嗎?自己不想知道。有些事情一經發生,就再也不能彌補了。現在的自己只想安安靜靜的離開,過幾年舒服的日子,然後等着毒發身亡。自己很清楚,那些古怪的藥,爲什麼會越來越勤。也知道他們想隱瞞的是什麼。補身的藥,越喝越瘦?這明顯很荒謬,但是我也並不想多問。一切順其自然吧。
宴會依然是在大殿舉行。這回我有好好地打扮,畢竟還不想當着胡人的面失儀。
去的稍稍有些晚,大臣們和使節們都已經到場。我的到來和狐狸預想的一樣,引起了滿朝文武一陣私語。病了月餘的自己,病癒後第一次公開露面,沒有一點預兆。我想對這些大臣們來說,自己已經是一個“死人”了吧。他們□□裸的譏笑着,諷刺着,偶爾幾個還面露兇相的看着我的一舉一動。只有夫子範投來了帶着關心的疑惑目光。
禮貌性的迴應了一個微笑。便硬生生的回過頭,不去再看。現在的自己,馬上就要被趕上舞臺中央,只能希望一點意外都不出,平平安安的過去。靜靜的坐在席上,偶爾和小十四說說話。皇子們坐在一起,這倒是很方便我和許久不見的另一個孩子敘舊。老二和戶部的幾個掌權大臣,近乎是最後纔到場,想是去找某人商討什麼問題了吧。他的眉頭一直皺在一起,想不到小小年紀的眉心就已經有淡淡的淺紋了。
我向他點點頭,算是致意。他很驚訝的看着我。正想要跑過來和我說話的當口,主人進場。各大臣歸位,行禮,高呼,奏樂。宴會算正式開始了吧。
刻意不去看那個討厭的人,時不時的和倒了位置,跑來和我坐在一起的小十四說話。十四長大了許多,沒有原來那麼頑皮了。但還是很活潑好動。和我有一句沒一句的調侃那個北胡王爺的絡腮鬍子。跟我說着北胡的烈馬,奶酒,還有一些聽起來很粗狂的習慣。看着那個孩子一臉的興奮,深入眼底的嚮往。也許,他將來會是一個自由自在,可以奔馬馳騁的豪放王爺呢。
宴會一直按照程式,順順利利進行着。使臣們和皇帝和大臣們簡要交流着各項意見,有的時候還會出現些不自然的爭吵。我和十四並沒有理會這些煩人的事情,自顧自的繼續說着閒話。
只有當北胡使者問關於歸屬後各郡的郡守人選時,我回過了頭。其實不光是我,所有的人都停下來,靜靜等待着那個讓無數官員揪心的問題。這個大殿一下子變得連衣服摩擦的聲音,也成巨響。我方的吏部大臣一直打着馬虎眼,半開玩笑,半轉移話題。
如果那位一直不說話的皇帝不開口,也許這件事情真的就這麼被大臣們逃過去。
“烏魯爾王爺,您放心,朕爲了我們兩國雙方邊境能夠長久的安寧穩定,特別派了一隻由皇子帶領的地方官吏班子。這個方面,也請胡汗放心。大軒不會惡待,那些自願留在當地的胡族牧民的。以魚文爲首的十三郡,從此以後將是大軒的領土,而大軒對在自己國土上生活的國民,也將是一視同仁、不分民族的。”
那個人不緊不慢承諾着,卻驚得在座文武一陣嗟吁。滿朝文武無不向皇子們的所在區域,實行一番嚴密的目光排查。到現在爲止,能夠入朝的皇子上上下下也就是□□個。那些大臣猴精們根本不需要費力就能夠大致猜出些道道。
只不過我不需要防範什麼。因爲,沒有一個人的目光在我的身上停留過。不被看好,這簡直是太正常的了。誰會讓一個“病秧子”去魚文那種地方“等死”呢?自己曾經很無奈的想過,在禮部受的那些憋屈,爲的就是這一刻的安靜。
只是和我預料的不同。宴會上並沒有公佈誰是那個要去魚文“受苦”的皇子。後面的內容,也沒有再討論關於魚文的事情。不光是宴會,其後的多日,確切的說是到使臣最後要走的前日,這個磨了滿朝文武整個夏天的秘密,纔算公佈。只不過,公佈當天禮部的範大人異常激動,簡直好像是想把宣旨的太監舒文掐死一樣。當然,這些都是從那個經常到我寢宮參觀的狐狸嘴裡聽來的。誰叫新任魚文郡守大軒皇朝五皇子段紫雨殿下正在自己寢宮裡面“養病”呢~
自己和我的那四個親隨,外加幾個明裡保護,暗裡監視的護衛就在公佈的當天晚上悄悄上路了。原因,按照狐狸的話是,怕夜長夢多。
只不過,當我們出了城,把軟轎換成馬車的時候,卻發現了馬車裡的那個額外行禮。一個享有親王銜,卻只有兩個月大的弟弟,大軒帝國當朝皇帝的第二十六子——紫言……外加四個奶媽,十個親隨,十五個護衛,四車多出來的行李……排場比我這個“封疆大吏”還大……
老天啊!那個男人到底是怎麼想的啊!
城牆上,一個身披斗篷的男子和一位滿臉滄桑的老人並肩站着。齊向遠方眺望……
老人悠悠的開口,“你後悔把他送走嗎?”
“您知道的,如果不走,將會發生什麼。他的毒,還能再拖麼?”
“你真的不心疼?”老人斜眼看着那個男人。
“怎麼可能不心疼呢……”
“那你還要做那樣的事情。如果不是老夫及時趕到,也許真的就全都沒有了……”老人的眼睛帶着悲傷。
“我就是害怕失去,真的很害怕。萬一,他沒有回來。我該怎麼辦。所以,根本抑制不住,去擁有他的想法。哪怕一次也好。”男人的眼神滿是絕望。
“你真的沒有想過,會發生那樣的事情嗎?”老人閉上眼睛。
“想過他會反抗,會瘋狂。”略微頓了頓,“但是,他居然能夠放開對他母親的感情,做出那樣的事情……我這一輩子,從來沒有這麼心疼過,從來沒有這麼後悔過。”男人眼裡微微含着眼淚。“看着他軟弱無力的躺在牀上,渾身上下被血液所覆蓋。那刻,我……我的心臟好像也停止了跳動,整個世界都因爲他而崩塌……不能再失去他了,不能再讓他離開我一步了。我甚至曾經想過,把那個可以解毒的人,從魚文綁過來。但是,當我看見他恐懼的眼神時,就放棄了。”男人痛苦的□□,“所以當我第二次看見他躺在白色的幕帳裡,看見他身上鋪滿鮮花,幾乎崩潰。全身顫抖,四肢僵硬的走到牀邊,只是想確認這是不是事實。而當我看見他細細緩緩的呼吸,聽見微小的心跳時候。只覺得只要他還活在這個世界的一處,就算不在我的身邊。我也將是幸福的。我不想再做任何傷害他,讓他感到恐懼的事情了......那個地方雖然地處邊境,但是比宮裡要平靜許多。”男人轉過頭,看着眼角滲着眼淚的老人,“您那天把雨布置成那樣,只是想告訴我,讓我放手麼?太傅啊,祖母說的對,感情這個東西會讓人失控的。”
老人獨自看着遠方,沒有理會男人的自言自語。
那夜的天空,沒有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