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公主,前面就到了。不着急。”洛溪拉着紫冰的說,輕輕安慰。
“洛溪呀,你說怎麼辦,都是我的破嘴。要是母親有什麼事,我怎麼和雨哥哥交代呀。”年輕少婦坐在馬車中,不安的拉着旁邊年紀稍長的女伴兒。
“這件事情本是駙馬的錯,您不必自責。”
“如果我沒有告訴他,竹樓裡的主人就不會有這樣的事情了。”紫冰狠狠地抓着洛溪的手,“你也知道,現在陛下正在全力找雨哥哥。這種時候,清雅怎麼能說這種事呢?!”
“公主,駙馬做事向來穩重。想必他把這件事情告訴陛下,是有理由的。”
“理由?什麼理由!這是報復!!當初雨哥哥就不同意我下嫁給他,要不是父皇的旨已經下了,禮部也準備了,現在還指不定怎樣呢。”
“雨殿下那時只是考慮到你年紀尚小,且根本不認識徐清雅其人。準備讓你找到心儀的人再定婚事嗎?”
“洛溪,話雖如此。但朝廷上的事情,明爭暗鬥!我怎麼能夠安心!”
“公主,您和駙馬也生活了幾年。駙馬真的不是那樣的人。”
“洛溪!你?”
“好,好,好。我不說了。”稍稍沉默了一會兒,“公主,到了青竹溝以後,您有什麼打算?是把母親接出來呢,還是能夠陪在她的身邊,阻止陛下的行動?”
“我……”
洛溪拍拍紫冰的手,微微一笑,沒有再說話。
初夏,暖洋洋的陽光從竹子的枝椏中灑在林間小道上。石階的縫隙中,稀稀拉拉的長這些嫩綠的青苔,被掉落的竹葉半遮掩着。雨後的竹林,透着一股清新的泥土味道。讓人百聞不厭。
山間,總是給人一種寧靜安逸的感覺。
竹林深處的竹樓中,突然傳出了一陣爽朗的笑聲。
“你就因爲這個,一大清早慌慌張張跑到我這裡來了?”說話的是一位樣貌脫俗的絕色婦人,看衣着似乎並不年輕。素色老款的綢緞衣服,剛好可以顯出婦人俏麗的身姿。未飾妝粉的臉上,除了眼角的兩道笑紋,再也看不到任何的歲月痕跡。肌膚依舊白皙,雙頰依然紅潤,目光還是那樣璀璨。
年輕少婦兩頰微紅,低着頭悶悶的恩了一聲。
婦人再一次掩嘴笑了兩聲,“冰兒,辛苦你了。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她拿出手帕擦了擦少婦的眼角,“雨兒走了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到過他。這件事情,只怕方圓幾裡都知道。你也知道,雨兒有多招人。他一來,前後幾個村子的小姑娘都會跑來的。”
閨名叫冰兒的少婦微微擡起頭,露出詫異的大眼睛。
“哼,那個臭小子一把年紀了也不知道找個媳婦。就知道忙着把他的寶貝妹妹嫁出去。冰兒,你給我透透,之前真的一個向你父皇求親的人,都沒有?”
冰兒搖搖頭,吱吱嗚嗚的說,“應該有吧,不過好像都被父皇給擋回去了。這件事情,哥哥好像和父皇說,妃子的人選必須繡工,舞藝,琴藝,廚藝,畫技都出類拔萃才行。就算沒他強,也得要奇虎相當。”
“噗!~虧他想得出來,不想要就直說。這樣的人上哪找去?那小子可是五歲就出教坊,名滿天下的六公主呀。唉,完了,完了。只怕我這當孃的一輩子都抱不上孫子了。”婦人搖搖頭。
“母親,據說還真有一位能夠和哥哥奇虎相當的人。”
婦人微微擡起頭,“誰?”
“魚文的思琦小姐。傳說中那位小姐不經美若天仙,而且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據說在哥哥在魚文時,兩人就是紅粉知己。只是思琦小姐是風塵中人,和哥哥配不上。”
“哈哈。我就說那小子怎麼着急逃跑呢。原來是爲了她呀。唉,放心,你哥哥不是介意門第之人。唉,我這做孃的總算放心了。有歸宿就好。”
“恩,是啊。話說哥哥好幸福的。母親不用擔心,以後我來照顧您。哥哥可是都下了死命令嘍。”冰兒苦澀的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洛溪,轉過頭笑吟吟的對年長婦人道。
“恩,好。雨兒想得周到。讓老人家我又多了個女兒。”婦人拍了拍冰兒的手。
“誰說您老的,我看當我姐姐都成。”冰兒回握住她的手。
“哎呀,就你嘴甜。呵呵。”
“母親呀,那麼小女能不能在竹樓住上些時日呢?”
“怎麼,和駙馬吵架了?來我這裡避難了?”
“恩,被您說中了。不可以嗎?”
“不。你的孃家當然是這裡了。受氣了,就住幾天,沒事。正好陪我多說說話。”
“呵呵,就知道母親最好。”冰兒一把抱住婦人。
“喲,時候不早了。母親給你做你雨哥哥最喜歡吃的竹筒燜飯。走,一起去。這地方好久沒這麼熱鬧了。”
“恩。”
竹林的另一邊。
“主子,查實了。竹樓裡面住的是五殿下的母親,先皇接五殿下的時候,附近的村民都有到場,村裡的人都知道,只是畏懼皇權,只在私下裡傳。所以這個消息,目前還沒有傳播出去。七公主想是與她熟識,從早上聊天一直到現在。主樓裡面除了那位婦人和兩兄妹再無其他人。而且……”黑衣人略有猶豫,“屬下剛纔看見暗門乾部的人。想是先皇下過封鎖令了。”
“哦。朕知道了。退下吧。”一個身穿素服的年輕男子,揮退了屬下。回過頭,看了看身穿白衣的俊雅男子,“清雅,看來朕和你做的交易,很成功呀。”
“是陛下尋找五殿下的決心,感動上天了吧。臣只是順水推舟而已。”
“呵呵,你這樣所爲,只怕七妹要恨死你了。雨和她感情可是最好的,這點想必你很清楚。”
“臣當然知道。但雨殿下母親的安穩更重,不是嗎?”
“呵呵,小時候就知道你能體察到細微。這時候你又發現什麼了?”
“臣發現……臣不知該不該說。”
“說吧,朕赦你無罪。”
“老國丈大人太過渡關心五殿下的去向了。”
“你說的沒錯,外公確實過了。你告訴朕以後,又有什麼打算?你覺得朕會保護那位婦人嗎?”素服男子微微轉了下頭。
“臣沒有其他打算。臣只希望替七公主分憂。至於陛下,臣不敢妄自揣測。”
“恩。冰兒找了個好駙馬呀。”
“謝陛下謬讚。臣不敢當。”
“好了,今天也逛夠了。我們回去吧。”
……
“賣花燈嘞~要買花燈嗎?老漢的花燈,各個無重,包您能夠月下尋得好姻緣。”賣花燈的老人拄着扎滿格式彩燈的柱子,站在大集的路邊叫賣。
十天一次的青竹溝大集,吸引了許多周邊的鄉里鄉親前來。尤其是在中秋前,最後一次的大集,姑娘們成羣結隊的穿梭在買衣郎的貨車周圍,精心挑選着中秋當晚要穿的漂亮衣裙。
春天的賞春會因爲喪事取消了。整個大軒沒有談婚論嫁的男男女女們,只怕都指望着中秋晚上的花燈賞月會能夠尋覓到自己的心上人。
對於平民老百姓來說,朝廷上死了誰,發生了什麼,跟他們沒有太大的關係。他們跟在乎眼下這檔口,自家的生計會不會好起來,適齡的孩子們能不能配上姻緣。
“洛溪,外面真的和雨哥哥說的一樣。”
身穿民服的主僕二人,穿梭在大集中。
“恩?小姐何出此言?”
“現在正值喪期,按禮全國當守孝三年。”
“呵呵,小姐。話說如此。但這三年,百姓不能不做營生呀。”
“是啊。我現在才知道,哥哥說的,朝廷裡面死板沒有人去關心民生的意思。”
“恩。是,雨殿下總是這麼尖銳。但是,我親愛的公主殿下,我們離開駙馬府已經三個月了。再不回去,京城裡面要說閒話的。”
“我知道,洛溪。但是我不能放下母親呀。現在皇帝哥哥依舊沒有放棄尋找雨哥哥。我擔心呀。”
“……小姐,隔幾天我想先回府看看。”
“怎麼?洛溪,有什麼事?”
“小姐你可以不會去,但是我得回去看看。我也擔心呀。”
“洛溪……辛苦你了。也只能先如此。”
“恩。恩……小姐,我們得買花燈回去的,您忘了?眼看集就要散了,我們什麼都沒買呢。”
“啊!洛溪你怎麼現在才說!”
“那邊那位大伯,您那裡還有花燈嗎?……”
……
此時的竹樓,來了幾位不速之客……
正是穿着便裝的皇帝段紫陽一行人。
紫陽揮退了隨從,一人獨自邁上最後一段石階。小心翼翼的靠近竹樓,舉手輕敲幾下屋門。
屋中傳出一清亮女聲,“進來吧,屋裡沒別人,就我老婆子一人。這屋子不隔音。”
新皇帝推開門,看見一位絕色婦人坐在竹椅上靜靜的看着他。
婦人眯了眯眼睛,看清了來者的長相。遂站起身,規規矩矩的跪下行了個跪禮,又自己站起來,重新坐回椅子上。“二殿下和小時候一樣,沒怎麼變。老婦一樣就能認出來。”
紫陽像是沒有注意這位婦人的一系列舉動,也沒有對她自顧自的失禮而生氣。“您可安好?雨與您長得如此相像,讓人不由倍感親切。”
“呵呵,人老了。入不得眼了。”婦人微微一笑。
“您說笑了。”紫陽微微點頭。
“說正事吧。您大老遠來一趟不容易。”婦人神色嚴肅。“您想來問我雨的狀況?老婆子說實話,自從雨不告而別後,就再也沒有任何的信息。”
“我知道。我今天來,只是想來看您。”
“呵呵,枯老太婆有什麼好看的。”
“您是雨的母親,作爲他的兄長,我自然有責任來看望您。冰兒進來有些顧慮來您這裡靜養,作爲兄長也當爲妹妹解除顧慮。”
“哦?不知道,您能爲冰兒那小丫頭解除什麼顧慮?”
“雨他自小就嚮往自由,這我很早以前就知道。而且我們早在十年前就有約定,‘如果我成爲皇帝,就放他自由。’現在,我已經實現了我的諾言。雨已經自由了。而我派出去的人,也只是爲了迷惑其他別有居心的朝臣的。希望您能夠體諒。”
“哦?事情原來是這樣。難爲您爲雨操這麼多心了。我在這裡代雨感謝您。”
紫陽連忙上前扶住婦人,“這您就使不得了。我這也是爲了雨,雨他這十年教會了我許多東西。從朝政到爲人爲君,有的時候我甚至覺得他是我的兄長,而我是他的小弟弟。”
“我明白陛下說的。雨兒從小就是這樣,作爲母親,我有時甚至會有他養活了我,養活了全家的想法。”婦人拉出一把竹椅,示意年輕的君王一起坐下。
“哦?”
“那時候,雨才兩歲多一點吧。您也知道,那會兒我們娘倆的日子並不好過……
俸祿缺斤少兩是常事。我和雨兒每個月都要想辦法去賺些小錢度日。靠着祖輩傳下來的刺繡手藝我成功的領到了繡女房的外活。本以爲有了這份兼差,日子也能湊湊合合的過下去。但是宮裡的生活,不會這麼簡單。繡女房照樣也會私扣利錢,更何況還是編外人員。於是只能再兼一差,就是去御廚房幫忙。雖然也沒什麼利錢,但我和雨的一日三餐就有着落了。每天爲了生計忙得我沒有一點時間照看他。好在那個孩子從小就沒有讓我操過心。說出來,也許都沒人會相信。那孩子從小就沒怎麼哭過,餓了渴了最多也就叫兩聲。不用教,就會自己穿衣服。自己學會吃東西,自己學會走路,學會說話。兩歲開始跟我學習刺繡,紮了手也不會叫一聲。而且幾乎是天生就識文斷字,能寫能畫。家裡的賬簿,微薄的俸祿也從來都是他管理。作爲母親,原先只是想給他些錢,可以託小太監從宮外帶些吃食玩具,用來彌補一下我沒辦法陪伴他的缺陷。只是,他把這些錢全部都攢起來,換了些昂貴的貢絲錦緞。又自己畫了些新奇的新花樣,繡了些新的圖案樣式。我想到現在爲止,繡女房的工頭也不敢說出萬花紋是哪個繡女最先繡出來的。因爲雨兒,家裡的日子纔算真正能夠過下去。他與工頭談判,無條件貢獻新圖案,但每件繡品的價格多收五成利,拖欠一次,便再也不會有新的圖案。繡女房工頭還有被按上勞役公主的罪名。說起來我這個做孃的,幾乎什麼都沒做。
去宗室府教坊也是一樣。不用我過問,不要我插手。在宮裡的日子長了,所有的宮女都知道教坊的苛刻。我也知道雨兒藏在衣服裡面不讓任何人看見的傷痕,但是我什麼都不能做。只能看着他,每天去教坊受盡責難後,回來還要操持家務。
您聽了我的話,也許會很詫異。同是皇子皇孫,待遇卻差距如此。宮廷就是這樣,等級分明。我很清楚,那個孩子不喜歡那個地方,不喜歡那種氣氛。這些東西,已經帶給他太多傷害了。被暗門監管的通往宮外的密道是我告訴雨的,您先不要問我爲什麼會知道暗門的秘密,還能自由出入的原因。您先繼續往下聽,我能爲雨做的只有這些,爲他指一條通往他嚮往的自由之路,實現他的願望而已。
去請求當時管理暗道的總管,讓雨能夠經常出宮逛逛。我知道那孩子會在每一次出宮的時候,都做一些其他的事情。作爲一個母親,我不想幹預他。我想暗門的檔案裡已經記錄了他做了些什麼,以及他之後做的事情想必您也都知道。一個母親,孩子的幸福就是最大的幸福。宮裡宮外都一樣,至於我只會去幫助他實現,其他的我不關心。”婦人微微一笑。“這次也是一樣,那孩子有自由選擇他今後的人生。至於是跟誰在一起,和誰怎麼樣,我會裝作不知道。我很清楚,那孩子已經做出了自己的選擇,而我尊重這種選擇。我也希望您能夠尊重,我看得出您放不下他。”
“!”
“不用詫異。人老了,有些事情是過來人,我都明白的。但是兄弟親情這東西,與生俱來,任何人都改變不了的。還請您放心。”
“……..哦……是我擔心了……..那麼,您和範大人......”
“只要他做一天官,就不會有任何結果。這件事情,您還是放下心吧。宮廷裡面的那點手段,我很清楚。原先是爲了雨兒不受外界的牽制,現在則是希望我的念雨和思雨能夠平安長大。我現在是三個孩子的母親,所以很清楚自己該怎樣去做,纔會讓自己的孩子都好。至於範清,男人都會有自己的抱負。我只是個女人,不能自私的。而且您的朝局,也需要向範清這樣的愣頭青的。不是嗎?”
“呵呵,我想我現在知道,雨爲什麼能夠瞬間掌握朝堂的動向,原來全是得自母親大人的真傳。您真的是女中豪傑。”
“呵呵,豪傑談不上。我只是一個普通女子,只爲自己關心的人動心思。雨他能夠像您所說,洞察朝局,也是他自己的造化,和我這個愚昧民婦無關。還請您明察。”
“母親大人,我此次來,還得向您提個小請求。冰兒和他的駙馬,已有三月沒能相見,不知母親大人可以忍痛割愛嗎?”
“看陛下您說的,七公主向來都是自由的,她想來老婆子這裡住,是看得起我,又怎會阻攔。我想七公主殿下今日是真的思念駙馬了,請陛下不用擔心。”
“呵呵,有勞母親大人了。我家中還有些雜事,就不再多逗留了。以後,我會常來看您的。希望您不用拒絕我的好意。”
“哪裡的話,您能來看望老婦,是寒舍的榮幸。”婦人恭敬跪拜,送走了突然來訪的皇帝陛下。
看到山間的馬車走遠,婦人回過頭,衝着小道邊上的兩位年輕婦人招了招手,“都回來了?花燈買的怎麼樣?”
“母親,剛剛……”
“都看見了?”
“恩,也都聽見了。母親,我不想走,我想留下來陪您。”
“傻孩子,母親就在這裡,不會走。有空再來看我就好了。你的皇帝哥哥是爲了你好。皇家人,說是一家人,但也是這個國家的表率。爲了你的名聲,這裡也不能再住了。”
“可是,我走了,誰來照看您呢?雨哥哥可是把您託給我的。我不能…..”
“呵呵,看你說的,好像你不在我身邊,就不算是照顧了似的。這不是還有五福呢嗎。雖然現在五靈已經出嫁,但就嫁到山下,離着不遠。”
“可是……”
“放心,我不會有事的。你剛剛也看到了,你皇帝哥哥有來過。有他做主,不會有任何人敢欺負我的。”
“皇帝哥哥來就爲了說這件事情?”
“也不全是,他還說了七駙馬很想你。”
“恩?想我?”
“是啊,你看,這都三個月了。你夫家都沒來人催你回家,朝廷上也沒有彈劾你的奏章,百姓也不知道你已經離開公主府住在這裡。這一切想必都是你的駙馬在爲你打點安排。他雖然沒有直接說什麼,但你的皇帝哥哥說,看到他在吏部獨自哀聲嘆氣暗自神傷。一個男人,孤孤單單的一個人過,還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妻子的任性,想來也可憐。”
“可憐!誰可憐!如果不是他多嘴,您的住處以及和雨哥哥的關係,就不會讓旁人知道。”
“呵呵,如果他不告訴已經知道所有事情的皇帝陛下,那麼倒黴或許就是公主您了。”
“啊?!”
“他這麼做完全是爲了保護您,讓您避開風口浪尖的危險啊。”
“母親,你不要說笑。”
“我現在怎會說笑?冰兒你很聰明,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只有你平平安安的,我這個母親才能沾點光,也安然無事。乖,不要任性。這青竹溝竹屋的大門,永遠向你敞開着。”
“母親……”
“別哭,逢年過節來看你母親啊。”
“……好……”
“我的傻孩子……”
送走冰兒和洛溪,是這位婦人沒有辦法的事情。身處這種尷尬彆扭的位置,也只能湊合維持着。只要她的孩子們都能夠健健康康的活下去就成。
活了大半輩子,只有那麼點寄託。自幼雙親亡故,只有爺爺奶奶照顧。十歲那年,爺爺奶奶相繼去世。她自己便被遠方親戚賣進皇宮,成了下級宮奴。好在天無絕人之路,進宮的第三個月,就被安排到慈寧齋的小染房裡做打掃。慈寧齋是個很少有人過往的安靜之地,能夠住在那裡,已經算是不小的福氣。能夠在那裡遇見那位老人,能夠跟隨她,受她指點。她很知足,老天待她真的很不錯。
跟隨那人的兩年裡,她學會了在宮廷中生存,學會了藏匿,並且用自己微薄的薪水贖了身。至今,還記得那位老人得知她贖身,可以年老後出宮的事情時,微笑的表情。
被老人安排到沒有主人的寶華殿做一名小小的掌燈宮女,安安分分一待就是五年。如果不是心裡想着和那位老人定下的五年之約,她也許不會和宏華殿的清掃宮女倒班去御花園。
中秋的燈會,總是能夠吸引宮裡面被悶壞的姑娘們。皇宮裡的水道,一時間放滿了花船。真的有了一種疑似銀河落九天的感覺。那天的老人很高興,坐在女眷中間,看到她來,還給一個微笑點了下頭。那時看見這種微笑,她心中充滿幸福。宮廷裡的生活,壓抑困苦沒有希望,對她而言只有那位老人的微笑,能夠讓困在宮廷中的宮人們覺得自己還像一個人。
只是她原本希望出宮過新生活的願望。在那一晚被打破了,意外的在寶華殿外遇到了喝醉的皇帝陛下。一夜的癲狂,讓希望破滅的同時,也給了她一個孩子。得知她懷孕的那天,她從冷宮邊上的小院出來,莽撞的跑到了永慈宮,跑到老人的面前,告訴她,她懷孕了,懷了她孫子的孩子。這個宮廷,她是她唯一可以分享喜悅的人。當看到老人,略有疑慮的神情時,她告訴她,她希望她的孩子能夠與世無爭的在宮廷的角落裡平平安安的生活。也許,她的日子會很苦。也許,還會被人欺負。也許,這個孩子以後會沒有什麼出息。但這就足夠了。如果那一天,這個孩子可以出宮建府,或者是遠嫁他方,她就可以隨着他離開這個宮廷,過自己希望的日子。就像老人曾經告訴她的一樣,人生從來都是有希望的。
老人聽完她的話,沉默了一陣。最終,從懷裡給了她一塊玉牌,告訴她,可以用這個玉牌從暗門的密道離開,過自己想要過的生活。這個孩子也許從一開始就不屬於這個宮廷。
她明白老人說這話的意思,也知道老人這樣做完全是爲她着想。但是,那時的老人已經病入膏肓,太醫院已經無計可施。她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親人了,唯一還算親密的人就是這位身份顯赫的老人。她不忍心在這種時候,離開皇宮。於是,她便留了下來,本想在下孩子以後,偷偷抱給她看,讓她知道她的曾孫子長得什麼樣子,讓她可以不用顧忌宮廷準則的與她的曾孫交流。
一切她原本想象的那麼美好。可惜,老天爺沒有再幫她。
新生的孩子,很安靜,很懂事。一切都向她原先設想好的。在宮廷的角落裡面,安安靜靜平平安安的生活。只是沒有想到,她的孩子能夠這樣的優秀,能夠實現她再也不敢想的願望。
領着他從密道出宮的時候,她滿心期待,這個孩子將會帶着她走向另一個世界。
老天待她真的很好,隱秘的竹樓,巧妙的機關,所有匪夷所思的小創造,都出自她的孩子之手。這種自豪,每個做父母的人,都希望能夠體會到,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有機會。三年,在宮外和她的兒子過幸福生活的時間。一瞬間,就過去了。留下來的只有一個家的外殼,和一段自欺欺人的婚姻。
範清這個人,表面上老實木訥,但內心卻野心勃勃。他可以忍受入贅竹樓,只爲得一個有保障的安穩之所,以求科舉。他可以接受一個有孩子的女人,可以美名其曰的說愛,可以欺騙所有人,但騙不了自己。
她的雨兒曾經爲了她,要求試婚。那時,她不理解,認爲所做的,是一種刁難。現在想來,她的雨是對的,只是他和她都沒有察覺出來,都被那種表面的順從所矇蔽。一個大男人,怎麼可能接受得了女人孩子凌駕在他之上。
順從,並不是真心接受,而是別有用心的僞裝。她曾經看到他在竹林中獨處,以爲只是喜歡安靜。看到他咬牙忍耐,以爲只是耐心接受雨兒的無理要求。看到他滿心歡喜的張羅家裡大事小事,以爲是一家人的關懷。
全部都錯了!
一切都在雨兒被接走的那天改變了。皇家血脈,就算只是私生子,對普通的百姓來說,也是天神一樣的遙遠。皇家血脈,對於一個一心想着求功名的落魄書生來說,是多大的誘惑。
一心撲到書本中,開始冷落她。她沒有在意,男人有點志向,有點報復是好事。男人不能一天到晚的專注於家庭,不能像她的雨一樣,家務事全包。男人就應該成大事,就應該入仕爲官。
現在回想起來,她才知道自己的愚蠢和天真。
他寫信給自己的母親,希望能夠一起生活。她沒有理由反對,自己只是一個孤兒,她希望能有長輩的關懷。只是一切都錯了,婆婆的介入,讓她失去了對自己產業的掌控權,她又開始輪流爲婢女,狐狸精,賤人等角色。而她的丈夫,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爲聖賢書。甚至沒有關心她爲他孕育的孩子。
雨兒來的那天,她以爲一切說開了,光明就會回來。他的丈夫範清其實還是愛他的。只是光明隨着雨兒的離去,又重新回到雲層中。等待她的依舊還是不屑一顧的唾棄。
一直到春闈前,一切才得以平靜。女人生孩子是件很痛苦的事情,特別還是在難產時。範清貪圖便宜請來的產婆,只會用保孩子損大人的損招。她躺在牀上,覺得這樣死去,也未曾不是一件好事,不用再受氣,不用再僞裝,不用再欺騙自己。只是捨不得她的孩子們。
那個本不應該出現在民宅中的皇帝,帶着太醫院的太醫推門闖入的時候,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個人從來沒有關懷過某個人,這是她在宮廷中生活多年得出的結論。
太醫的醫術,讓她的兩個孩子安全出生,也讓她如願看見了他們熟睡的小臉。
“雨兒小時候,是不是也是這麼可愛。”
她突然被他的話,弄得目瞪口呆。原來,他也曾關心過他的孩子。
“以後,安心的過日子吧。宮裡宮外其實都是一樣的,都是朕的土地。雨兒在皇宮裡很好,他很惦念你。你也要把自己和孩子養得白白胖胖的。雨兒以後還會來看你的。朕給你留下了幾名守護,就像在宮裡的時候一樣,他們不會給你的生活帶來影響,但他們會時時刻刻保護你,和你的孩子。放心,好好在這棟竹樓裡面過日子吧。這片土地,已經是雨兒的屬地了。好好休息吧,朕要走了。哦,對了。對於你逃跑私自嫁人的事情,朕不會追究。原先的四品貴人,已經在四年前的宮廷爭鬥中死去了。”他微微一笑,離開了竹屋,就像他的突然造訪一樣,來無影去無蹤。
也許,這位皇帝並不像傳說中的那樣無情……
受到皇家待遇的她,再也沒有受過明面上的欺負。
日子似乎過得好些了。但是她開始反思自己。自己所謂的愛,不是小時候看到爺爺奶奶相濡以沫的樣子。也不是入宮後,聽其他宮女們說的郎才女貌的小說話本。而只是自作多情的期望。
這樣的愛,耗費了她全部的純真,耗費了她所有的熱情。她不想再奢望什麼。從那時起,孩子就是她全部依託。她今後的人生,只爲孩子們活。愛情對她來說,已是多餘的奢侈品。
爲了她的孩子,她可以離開竹屋去做他的範夫人,雖然這個稱呼已經名存實亡,範清也不會再來找她,他早已經有了見不得光的替代品。
爲了她的孩子,她可以忍受範老婦人的愚昧與粗俗,雖然這位老婦人的名聲已經在官家女眷們眼中破爛不堪。
爲了她的孩子們,她可以獨自居住在竹屋內,雖然這一切讓她覺得痛苦異常。
雨兒,她最優秀的孩子。思雨念雨,她最牽掛的孩子。如果這種痛苦,可以讓他們都安然長大,那麼一切就都是值得的。離開範清,可以讓那個被野心薰着透了的人,沒有依靠。雨就可以安心的做他要做的事情。留下思雨念雨,可以讓他們兩人受最好的教育,做皇子的伴讀,請最好的嬤嬤,出人頭地,像他們的哥哥一樣功成名就。
老太后,如果您還在,會不會理解這樣的決定呢?
“在想什麼呢?一個人坐在這裡發呆。夫人?”
她的思緒被熟悉的聲音打斷,回過頭,看見一位身着平民衣服的婷婷女子站在竹屋的門口。
“洛溪,你怎麼沒和冰兒一起走呀?”
女子走到她的身旁。
“她回府去陪她的駙馬大人,我去做什麼?再說了,我也捨不得您。我覺得還是竹屋適合我,這裡的生活實在是太逞心如意了,不用每天和那個傻丫頭在一起。額……您不會趕我走吧。”
呵呵。
搖搖頭,不會,永遠不會。
暫不開新坑,有心,無力......
ps:爲了春節能放假,我會努力加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