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奇怪……這朵花怎麼顏色不太一樣?”
“感覺很彆扭哎,移栽到外面花壇裡或拔掉算了。”
“別碰她!”
還好不算太遠……不帶喘氣不帶繞彎地一路跑回薔薇花房,看起來像是千鈞一髮之際,林君總算是趕上了。兩個應該是負責照顧花房的女生正圍着一朵顏色並不紅到嬌豔,葉子也奇怪的有些偏向紫紅的花苞議論着,其中一個都上手了。不過見到氣勢洶洶而來的林君,她們都停下了,還差不多被嚇了個半死。
“林、林教授?”
“那花,嗯……”林君不知該怎麼說,於是先邊說邊向她們走去。“這個花房是你們負責照顧的嗎?”
“是的。”其中一個女生很謹慎地回話。林君一眼就認出來了,她也選修了自己的課,但這態度明顯是不打自招地說她不算用功。
“既然是照顧植物,就應該多讀點相關資料吧。”林君無奈地用指節敲了下她的額頭。“這些花都是你們移栽過來的還是從一開始就種在這裡的?”
“一開始就種在這裡……”莫名其妙捱了下,女生不太服氣地嘟起了嘴。但又隱隱地覺着那是一種親暱的舉動,故反而嬉笑着向林君身邊湊了湊。
“那就是了。”林君心不在焉地說,只是看着那枝小小的花。
滿園到處都是嬌豔的深紅色薔薇,帶着宛若荊棘尖刺的藤蔓纏繞在精心編織的支架上。這朵直立生的花骨朵不僅略顯單薄,也因那紫紅的葉子變的與此格格不入了……難怪她們想將她移走。
“這枝是月季,並不是薔薇。”林君說道,“儘管開出的花有點相像,但她們可是不同的。當然,種子也不一樣。看仔細了。以後多讀點書。”
“啊?月季?”那女生愣了下。
“一開始就種在這裡的話,現在把她移出去,就和拔了她一樣沒什麼區別。溫室的花朵並沒你們想象中那麼強韌。”如果她真的是……因爲這個纔會那樣哭泣嗎?林君釋然地嘆口氣,不禁無限憐愛地看着那剛剛開出的花苞。“好不容易開出花,卻要被立刻抹殺掉,連綻放的機會都沒有,你們難道不覺得這樣很過分嗎?”
“說什麼抹殺……”女生嘟囔道,還不等說出下文,卻立刻反被同伴踩了一腳。
“對不起,教授。”雖然踏了那一腳,但那女孩看起來還是很文靜的。
“和她道歉吧。”林君笑道,不過轉目看去,她的存在對這裡而言是有點突兀了。“你們再寬限一天好嗎?我會盡快給她安頓個新家的。可以嗎?”
“當然可以。”
“謝謝了。”
謝謝你……
說什麼呢?終於等到兩個女生先告辭了。林君嘆着氣,鬆了鬆領口,也跟着放了放一直緊緊張張維持着的好教師形象。
“我說,你願不願意跟我到我們的院子裡去?”林君遲疑着問道。真是……對着一朵花說話,再沒有比這更讓他這個大男人窘迫的事了。林君真懷疑在這個主題裡呆久的話,自己會不會變成普通人眼中的神經病那一類。
“當然,如果你不願意的話,我會再想別的辦法。我的辦公室有個溫箱也許……”
“我……我願意!”
不當林君說完,他就被突兀地打斷了。
拖着三千青絲,搖曳着嬌嫩的花瓣,正如先前見到的那樣,那個尚還算年幼的小女孩從花中脫出了。比神蹟還要拍案驚奇。依舊是青綠色的中古連衣裙直至膝蓋以下,露出的腳踝無比纖弱……是錯覺嗎?還是記憶差別或是時間有了效果,她腳上的傷好像好了很多。而且儘管她臉上的憂愁未完全褪去,但至少,她沒有再哭了。說來……她剛纔低低的那一喊,有種很努力很認真的感覺。
“你願意嗎?”林君忍不住笑了。
“呃、呃……”似是猶豫不決,她低着頭,像不敢看他。那平整的只有在眉宇間分開少許空隙的劉海都要把她的眼睛整個遮完了。“我願意……”
……又不是求婚,她怎麼這麼緊張啊?被那好似有點早熟的小姑娘的羞怯影響,林君也覺得有點尷尬了。他下意識地擡起手掩住口,暗暗地咳了兩聲,儘量佯裝若無其事。他第一次發現自己原來不善和女孩相處。
“這裡是薔薇園,明明是她們搞錯了,居然還要用拔掉你來修正錯誤……”林君東拉西扯地說,“你願意就太好了。嗯,我該怎麼帶你去?”
“對了,這件事,真的非常謝謝www。qb5200。Com你……”這外表年齡充其量不過十三歲,長着一張圓臉的小丫頭仿若小大人一般,一手輕提裙襬,略微施禮。
“沒關係。”
不過聽她這意思,她也是才知道自己要被拔掉?那她之前……
“太過分了!爲什麼只對月季那麼好?”
“是她突然跑到我們中間啊,被拔掉有什麼不對?”
“有這個醜八怪夾在中間,別人都不會覺得我們美麗了!”
“憑什麼只有她被人這樣保護?我們卻得給那些ru臭未乾的小鬼作陪襯!”
這……這是什麼啊?!猛然乍起的一片尖銳的吵鬧聲嚇了林君一大跳。
喧鬧間,清泉般的淚水再次滑落下來。那枝小月季顫抖着蜷坐在地上,緊緊地捂着耳朵,活像被棄的孩子,孤苦伶仃的。原來是被欺負排擠了,所以纔會在花壇外面哭啊……林君試圖扶起她,又有點手足無措,只好先賠笑。花的世界,似乎比他想象中還要複雜,簡直跟人類社會有一拼了。
“我們纔是花中皇后!”
這次,蠻橫的女聲清晰地傳入了耳中。不知從哪跳下一個身段凹凸有致,長相極其美豔的黑髮女人。她穿着深紅色的長裙,細細的吊帶掛在圓潤的肩膀上,性感,極有丰韻。還挑釁一般地看着瑟瑟發抖的月季。
“你是……薔薇?”林君看着這女人說道,他好像在開始習慣了。
“沒錯。”
“我們都是!”
驚悚劇般,一大羣長相打扮都一樣的女人出現了。儘管個個美貌至極,想象下,在這樣的花叢中,是男人都會覺得如入天國一般,可真要她們全都湊到一起,這陣勢卻有些駭人了。就是心臟沒病也得給嚇出問題了……
“上次也是這樣,你只顧看她,根本就沒注意到我們!爲什麼?”另一朵薔薇帶着質問的語氣說道。
“我們可是一直期待着您能來啊!可等您來了,您卻是來看這個還沒開放的月季?”真正的百花繚亂了,不知哪個薔薇跟着說道。
“等、等一下……”林君覺得自己需要調整下思路。“你是說你們一直在等我來?”
“誰不知道您是大學裡的生物學教授啊,請不要小看我們植物的情報網。”
“與其被那些居心不良又沒一點常識的小毛頭照料,我們還是更希望爲有能力的人綻放。”
“可就是這朵月季,都怪她在這裡作祟,害得大家都只知道去看她了。”
“連您也被她矇蔽了……”
“等等,這不是矇蔽吧?”居心不良,說的是告白聖地嗎?林君頭都快被吵痛了,他首先拉起小月季,好讓她先避開鋒頭……這掌中的手卻是如軟緞般人類的手。呵……竟然還肉呼呼的。“她比你們更需要我吧,所以我纔會先看到她。她差一點就被拔掉了,你們不是也看到了嗎?”這就是花的世界?對孩子也不寬容?
“可是……”
“西方世界的話,你們大概是算皇后。”林君小心地說,“可就我所執的傳統來說,月季纔是真正的皇后,你們不應該這麼對她。同是花魁,也相互珍視一點吧,不能和平共處嗎?”爲什麼要爭那麼個虛名?要說花中皇后,幹嘛不再去跟鬱金香爭爭啊……
“這怪我們嗎?搞的我們好像壞人一樣。”
“我、我不知道……”小小的月季花苞輕輕地支吾着,茫然無措。
“我們走吧。”林君乾脆地說,“你能離開這個溫室嗎?”她太柔弱了……好像稍稍一碰觸就會立刻壞掉。
“可以……”
“嘖,就會裝可憐……”其中有薔薇不滿地嘟囔着。
“你們啊……”林君無奈地嘆着氣,他最應付不來的可能就是女人之間的爭鬥了。眼下,他最想要做的事是趕快離開這裡。若是被別人看見他一個人在薔薇園裡對能代表Lang漫情懷的薔薇花說話,還指不定會被傳成什麼模樣。
拉開溫室的門,外面的太陽還算溫暖。可剛邁出一步,手中的月季花苞卻突然變得不夠真切了。她虛幻縹緲的身影像即將要消逝般,這種情況又一次地把林君嚇住了。
“沒關係的……我會跟着您的。如、如果您帶着一枝花出門,很多人會覺得您很奇怪吧……”
哦……還蠻體貼的。可剛想回話,林君又被另一幕震住了。
“誰說他是帶着一枝花了!你不要把自己想的那麼特別好不好!”
“自作多情!”
“不要擠!他是我的!”
“你在說什麼啊?我們都是薔薇吧!”
“離開這裡就不一樣了!”
“怎麼不一樣?不能偏袒她!也要帶上我們!”
“隨……隨便你們吧……”
於是,在第二天,學院校報裡就在頭條刊載了薔薇園一日遭遇採花賊,數千朵薔薇全數失蹤的大新聞。不過這是後話。無心採花的採花大盜林教授首先第一個要面對的,是路人的目光……在普通人眼中,應該是帶着數目如此驚人的花束……但還不至於把他壓垮可也差不多?可林君自己卻看不到究竟是何種情景,總之,縱使是他也有點受不了了。長這麼大,怕是頭一回真正做到了男女老少通殺,把回頭率和注目率全給包攏了。
“哈哈哈,好像後宮吶!”一碰面,米娜就沒心沒肺地大笑道,“很了不起啊,不愧是林。”
“天子難爲……”林君伏在百香堂的桌上說,他覺得自己的元氣都被那些張牙舞爪的薔薇花精給吸跑了。“你能看到了?”
“一點點吧。”米娜模棱兩可地聳聳肩。
“很厲害啊,林。”剛把那些附身鬼安頓好的藏人則是帶些治癒意味的,笑盈盈地說道,“院子裡多了這麼一大片的薔薇……會變得很有吸引力了吧。”
“小林……我不建議你去院子……”沒待林君迴應,雪夜不知從哪裡過來了。他的聲音有氣無力的不說,好像連背都累得直不起來了。長長呼出一口氣,雪夜嗵地一屁股坐在林君對面,也半死不活地趴在桌面上。
“院子怎麼了?”林君坐起來,奇怪地問。
“不如去看看吧?”藏人依舊笑着建議。
“別去!”反差極大的是雪夜忽的伸手抓住了林君的胳膊,併發出警告,“去了你一定會後悔。”
“……到底怎麼了?”林君這才注意到雪夜臉上和手上都有參差不齊的,劃傷。有的甚至都滲出血絲了。“院子裡有什麼東西?”林君急忙問,他忽然很擔心那個嬌弱的小花苞。
“算了,我不攔你了……你只要別怪我沒提醒你就好了。”雪夜索性撒了手,可接着就又被米娜拉住了手臂。米娜以一副幸災樂禍的神情用沾了酒精的醫藥棉棒擦拭着那些劃痕。看來,雪夜不是第一回這樣弄得滿身是傷了。他乖乖地坐着,一邊還是呲牙咧嘴地不斷髮出抱怨。
“來看看就知道了。”藏人一副見慣不怪地說,待林君靠近,他打開了手邊的香爐。
純潔無垢的白色大地,原本只佇立着半棵古舊的殘木。現如今,它的腳邊已經長滿了熱熱鬧鬧的菌類,應該不會再那麼寂寞了吧。而在距離老木稍遠,但離入口較近的地方,還有一片紅色的花海在絢爛綻放。那紅與白的碰撞給視覺上的衝擊是幾乎感人至深的,且存有幾分靜靜的唯美……普通人眼裡是這樣。
“我居然沒昏過去……”
林君坦率地表達出自己的脆弱,捂着額頭擋着視線不敢再去看第二眼。
自恃美豔的薔薇們還是那麼驕傲,因此理所當然地毫不退讓。她們完全摒棄了原先的內部不和,形成了一條一致對外的統一戰線,顯出了藤蔓植物特有的牢固。只是這矛頭卻不再是她們瞧不起的那一支孤伶伶的小月季了,而是——“我們是店長帶來的,勸你們還是識相一些。”
面對堪稱殺氣騰騰的薔薇,一個很適合走在巴黎香榭麗舍大道或米蘭的時髦女子只是如是清高地說道。呃,也就是,玫瑰這麼說道……與薔薇和月季皆不同,她,她們有的是一頭柔軟順滑的金髮,亦不如薔薇那般妖冶或月季那般秀麗。但是,玫瑰臉上的神情有一種非我莫屬的自信,這使得她們的存在感極其強烈。恐怕,原因是在這薔薇科薔薇屬的三種形似的花魁中,玫瑰的普及度知名度更廣泛的緣故。
“只是代理店長而已,哼……”一枝薔薇表情戲謔地說。
“噢……難道你是要說,我們的藏人店長比不上你們的什麼陛下嗎?”玫瑰輕佻地說,好似根本沒把那諸多的薔薇放在眼裡。“告訴你吧,新來的。這世界上只有一位王子,那就是我們的雪夜……我們決不會允許像你們這種見人就賣弄風情的庸脂俗粉打他的主意……知道了,就快點退下!”
“開玩笑……庸脂俗粉?”很明顯,薔薇們更在意這一句。“自以爲出身比我們更高貴嗎?尊貴的小姐……”毫不介意自己的外表年齡要長於玫瑰們,馥郁的薔薇們舉手投足間都有種像是出身於中世紀哥特古堡的貴婦人的氣質。“你們大可以放心,沒有人會跟你們搶那種毛頭小子的。不過看到他剛纔……死命掙扎的樣子,他似乎不太喜歡你們呢……”
像被擊中了要害,玫瑰皺了下眉頭。“女士,你太不解風情了。他只是害羞而已……藏人說過,我們是最美的。當然,這世界上的國王陛下也只有他一個,只能是他。他也是僅屬於我們的,是隻屬於我們的國王……”
“……國王,我們撞車了。”觀看到這兒,林君笑笑說,一邊驚異於自己一眼就認出來了,一邊準備去尋香……尋百花香的味道,好離開這危險的地方。他很感激雪夜的提醒,也無奈於自己的固執……那朵花苞?
還好。在仔細搜尋下,林君好不容易發現了她。
那枝小月季遠離了硝煙,獨自一個人安靜地坐……在竹林家族旁邊——那對跟着院子旅行團來參觀的母子最後果然還是住在這裡了。且正應了雨後春筍這話,家族發展得相當不錯。當然也少不了那些大塊頭保鏢跟着。只是那些石頭卻沒人敢坐……
是啊,就是因爲她那身如翠的洋裝,她與那些人,那些竹子幾乎融入到一起了。以至於她更像是……湘妃竹?想起那天的淚水,再眼見這一幕,是有些足以令人聯想起被娥皇女英的淚水所漫的斑竹……說起來,她真的一點都不像是月季花。又長又直的黑髮,還總是着着款式古舊的綠色裙子,活像是生活在英式大莊園裡每天會捧着書喝下午茶的伯爵千金。並且,林君還依稀記得,連她的眼瞳也是青翠若玉的……是還沒長大的緣故嗎?可若是非按植物來牽強附會,說她是月季,倒不如就用竹子……薄荷?不,她雖然長相不見出彩,但服飾卻都很有精挑細選的意味,那會是什麼呢……
“……林?林君?”
“啊?”匆忙地迴應了,林君感到一種怪異的窘迫。
“怎麼發起呆了?”藏人笑着問,他像連叫了好幾聲。
“呃,那個……”林君有點尷尬地遲疑了下,轉問道,“你從哪裡弄來那麼大堆的玫瑰啊?”
“還記得去學校路上,有一個沒人住的老房子嗎?”藏人試着引導回想地說道,“在下才發現那裡面有個荒廢的園圃,看到她們還活着就帶回來了……很神奇呢,本來枯萎的玫瑰……本來顯得有點蒼老的她們一到院子就突然變年輕了。”
“難怪是國王啊……”救世主更貼切吧。林君忍不住笑起來,藏人還挺適合那個角色的,只是這樣這院子就越來越奇怪了,搞什麼鬼的宗教啊……笑不出來了。
“是林教授!”
一念之差多問了一句,沒跑掉……想歸想,林君還是條件反射的堆上了招牌笑容。
“怎樣,還習慣嗎?”林君和善地問道,他也弄不清這是心口不一或仁至義盡還是怎麼地。
“能居於百香堂是我們的榮幸,但是,”一枝薔薇輕輕地冷下臉,瞥了眼身後那羣一副圓滑於遊走各個階層的上流名媛架勢的玫瑰們。“我們並沒聽說過還要和那些不知檢點的……住在一起。”
……不知檢點?這評價從何而來啊……林君邊涵蓋着幾分勸慰對薔薇敷衍了幾句,另邊衝玫瑰歉意地笑了笑。畢竟這羣薔薇是他後帶回來的,就算說是玫瑰們要以先入爲主自居也不奇怪。呃……不知檢點是指玫瑰花常被不分輕重地拿去亂表情嗎?和薔薇的濃妝與妖冶半斤八兩,這都不是她們自身的錯啊……
“你就是林教授?”一個似乎是玫瑰代表地金髮小姐走過來說道。大出意料地,她提起裙角,欠身施了一禮。“我們願意尊稱您爲閣下,希望您能明辨,誰是真正值得您付出無限愛意的花……”
“你們想幹什麼?!”薔薇猛地急了,紛紛擋在林君前面。
“哎呀,你們緊張什麼?”玫瑰做出了一個輕浮而誘人的笑容。“讓他來裁決更可以讓你們信服纔對,不是嗎?”
聞言,薔薇只是在臉上寫滿了警惕,沒有回覆那份挑釁。對陣瞪視了一會兒,薔薇和玫瑰很有默契地將視線統統轉移到了根本沒機會跑出去的林君。林君又將求助的目光傳遞給藏人,可同樣被困其中的藏人明顯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沒有顯現絲毫伸出援手的跡象。
“……在英文裡,你們都被統稱爲Rose……”
最終,林君給出了一個諸世紀最爛最不討好的回答……明知是爛,卻不得不臣服於那等同的魄力。擺脫不了的女難之相……林君徹底怕了,更有種被逼到絕路上的感覺。既然大家是一家親,就別鬧這麼僵了啊……這話,林君當然不敢說出來。說出來就是爛上加爛了,他還不想把自己推到風口Lang尖。不合時宜的中立舉動只會讓他自己落入萬劫不復。最初僅僅是想救那朵月季的小花苞……爲什麼世事會在瞬息之間變到這麼離譜啊?
“不要吵了。”
不知何時,那朵小月季離開了竹林,已經走到紛爭的邊緣了。誰也都沒料到,這一回,這小女孩的語氣中有種莊重的意味,隱隱地還有不少威嚴。是習慣下命令的人才會自然流露出的威嚴,而並非裝腔作勢的刻意爲之。這與她之前遭到薔薇排擠時顯出的弱不禁風又怯懦怕事大相徑庭。不,那份柔順還是她。
“你們難道看不出來,他討厭這樣嗎?”
奇異的,這句本該用質問或譴責的口吻在她說來沒有絲毫的不適與失禮。就算是去切身地站在聽者的立場,也全然沒覺着應該要反斥她是什麼囂張或多管閒事。彷彿,她說出來的話就是早已定論的事實。再打個荒誕點比喻:因爲千百年前就有書籍記錄過前車之鑑了,所以她說的就是對的。甚至可算作是一錘定音下的終審出的世間真理。
得益於她營造出這種的氣氛,薔薇和玫瑰很快就散攤了。當然,雖然不至於說一下就相互示好,卻也沒再吵起來了。她們似乎更樂得把彼此當成普通世界那些不會動的植物一樣一眼掠過。剩下的,各司其職般地在這個院子裡各過各的就好了。
“不愧是東方的皇后……”事後,林君纔回過神讚歎道,儘管他更驚異於小月季比天降聖旨還神奇的……一言九鼎的,氣概?
總之,她很特別。
她也許是那種隱忍的,不會主動依賴人,認定那是會給別人造成麻煩的……懂事到令旁人無話可說的女孩子。但她們一般不是不諳世事,就是太過老於世故,到頭來都是隻關心自己所關心的事……這樣的女孩,尤其是這樣小的小丫頭,通常都是又早熟又難對付,一不小心就會被刁難到。在林君的概念裡,是會讓他比對好女人更無措的類型。沒錯,稍不注意就有可能陷入被動而不知該怎樣全身而退。因爲她們在明顯的脆弱外還有層異常堅固的倔強,太容易引人憐惜了。
“真是抱歉,我應該先處理好這些事的。”林君誠懇地說,同時慶幸早已知道這裡的設定,因此他還可以只把她看做是一枝可愛而美好的花而已。
“我、我纔要說對不起……”她忽然又開始結巴了,像剛纔才認識時那樣緊張。“對不起,她們給您添麻煩了……”
“啊?”林君愣了下,拿捏不準怎麼回事。“月季,那是我們沒處理好薔薇和玫瑰的問題,怎麼能是你道歉呢?對不對,藏人……”如果藏人在替他把那些薔薇安頓在院子裡前就提醒他院裡還有羣玫瑰,就能事先遊說其中一方了。
一派無辜,藏人只是對那枝月季溫和地笑着並打量她。
“呃、呃……我知道現在說有點……”那小皇后一時顯得更加窘迫了,她舉目,卻仍舊是望着林君。
“怎麼了?有什麼要求嗎?”林君下意識地想起了那一家要求有古典房檐來壘窩的燕子。不過而後,他意識到了個更需要注意的問題。“……嗯,月季,你的鞋呢?”
然而聞言,方纔還氣勢驚人的翡翠變得比以往還要鬱郁了。她不安地交替着兩腳,想把它們在腿後藏來藏去。好一會兒也沒有回答。她只是偶爾垂着眼簾,偷偷看看大花圃那邊,面露難色與困惑,像是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遭到那麼強烈的排擠。
被拿走,或是被扔了啊……林君會意地想到,也暗覺花的世界確實可怕。
“嗯、嗯……那個,”她忽然吱聲,小心卻又很大膽地看着林君。“我……我不叫月季,請您稱呼我的名字吧!我的、我的名字是……翡翠……”
“……翡翠?”
突然間,一個黑影竄上了天際。那玩意兒拖着長長的閃着銀光的涎水,一口咬住了黃昏巷終年黃昏時分的太陽。橘黃色的,像蛋黃又像杏子或金黃色的哈密瓜麪包的太陽,沒有發出半點聲音地就被吞到了那個像狗又像袋鼠的黑影的肚子裡。
隨即,周圍一下陷入了深沉而萬物靜謐的黑夜。在原本是玫瑰的地方,在原本是薔薇的地方,在原本是月季的地方,只剩下處處繁花了。連那片宛若幻象的竹林也一樣,風都停息了一般。植物們進入了無法恢復意識的深度睡眠之中,與外界毫無二致。之後的,也只能等她們醒來再說了……
恍然墜入五里霧,林君和藏人面面相覷。不過,更可能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
“……多看幾次日出日落,我的心臟會停掉。”林君最後只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