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致看了看身邊這些酷似嬰兒的天使，一向看起來就沒頭沒腦的白龍脫口問了個幾近廢話的問題。
“那這些孩子不會攻擊麼？”
“會。剛我不是說了嘛，這些孩子是無法被馴化的。”似乎是因爲聽到有人和他一樣稱呼這些怪物爲孩子，科瑞特又興致高昂起來，回道，“這些可愛的天使現在沒有攻擊我們，僅僅是因爲他們沒有聽到大天使進攻的號角聲而已。而且這些孩子很怕生呢！”
大天使……那又是什麼鬼玩意兒？藏人暗暗焦急，這個什麼科瑞特可真會拖時間。場中的白龍先不說。他們這邊的米娜已經吐出來了，完全失去了戰力——雖然一開始也沒期望她可以充當奇兵，但畢竟……唉，這也不能怪她，當信奉天使與天父存在的人遭遇被褻瀆的信仰，夢破碎了吧……藏人苦笑着搖搖頭，努力讓自己的雙眼無視那些天使，只看着場中的白龍就好。唉，這回系統給的任務還真是有夠荒唐的。這麼點分數，連他都覺得划不來了。
“另外呢，我們要用同樣的工具將這些孩子送回天國。小姐也是，恐怕不能用您引以爲傲的弓箭了。”科瑞特滿臉真誠，飽含歉意地一笑。“這樣可以嗎？”
“可以。”問了也是白問，他們考生有選擇的餘地嗎？
“那就……用這個！”
科瑞特突然揮拳砸向地面！強大的破壞力將石制的地面擊出一個長達半米的深坑，碎石散在周圍。科瑞特拾起一塊，輕輕掂量着，依舊掛滿空洞的笑容，但居然還透着讓人有些於心不忍的悲傷。
“我們就用這些石頭。如何？天使要用這些自然元素……”
“混賬東西！好詐！”小林恨聲罵道，“白龍怎麼可能像他一樣把地面砸那麼深個坑？！還碎石？拿石頭砸這些玩意？他故意的吧！看人家是個小姑娘家的就用這種辦法？還不如讓我去把他滅了，對付他十個八個不成問題……”
“用石頭，白龍也不成問題。”藏人輕輕搖頭。“只是……”
“只是什麼？”破君突然想起P.M.樂園裡的白龍——在他們被比雕威脅時，就是她用石頭幫他們解了圍。準頭和力道應該都沒問題吧？雖然這些天使可沒比雕那麼大。
“只是數量太多了。”藏人面露憂色。“二百多隻……白龍能堅持那麼久嗎？”
小林一怔，衝擂臺上大吼道，“認輸吧！小龍，不差這一分！”
破君也連連點頭。他們也不是非要考試不可，只是任務而已。反正不管白龍現在認輸也好，還是等會兒輸掉這局也好，都還有未出場的小林和藏人，這兩個超人贏的機率很高的……至於米娜，在勉強服下破君遞過來的人丹後，米娜就拒絕開口說話了，受到的打擊不會小了。第一場勝利的喜悅在邊境人心裡早已蕩然無存。但不管怎麼說，他們還是有機會的……不差這一分！
可事實卻讓所有人——包括那些囚犯都很驚訝。白龍聽到小林的叫喊聲後，只是回過頭對着衆人……露出了一個淡淡的微笑。
即使離得如此之遠，四人還是可以看得出來，她笑了。
那笑容足以令任何人有心而生驚歎。溫暖如春，像是充盈着滿滿的幸福。卻淺淺的，有種哀悼般地傷逝，仿若即將要隨風散去，有如幻覺般無法捕捉。讓人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抓住她。就算是這些墮入地獄的天使，恐怕也在爲之動容。
幾乎連呼吸都要停止了。破君怔怔地、靜悄悄地看着她。若說以前他還不理解萬歲爺爲什麼會一眼瞅上這個可怖的小女鬼，藏人爲什麼會那麼注重這個任性的小小姐，那麼，現在他懂了。
“沒事，會贏的。”白龍輕巧地說，一改拖沓懶散的長音。但在她的臉上，又成了一汪恆久不變的止水。
小林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說什麼好，隨後木然地點點頭。藏人見狀，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她既然這麼說，就一定沒問題，別擔心了。”
“她剛纔好像笑了吧？”破君張着嘴巴轉向其他人。
“這個……”藏人無奈地一攤手。“其實只有在她生氣時，纔會那麼笑……”
“生氣？”
“嗯……”
真可怕……破君一時無語，開始懷疑自己的審美觀。不愧是女鬼，連生氣的方式都這麼與衆不同。
“會贏？”科瑞特挑起一根眉毛，懷疑地說道，“可愛的小姐，爲了不使你受傷，還是認輸吧？”
“沒必要。”
“那好吧。如果，我是說如果，被‘誤殺’了也不許有怨言哦？”
“嗯。”
誤殺？也就是說那個變態還要攻擊人了？見白龍回答的依然那麼沉穩。破君和藏人對看一眼，後者輕輕搖搖頭，示意他們不要擔心……可是怎麼可能不擔心？破君惡狠狠地詛咒着那個科瑞特——乾脆讓他可愛的天使帶着他一起迴天國吧！
“沒問題了嗎？可以開始了吧……”科瑞特不懷好意地笑着，拍了拍手。
幾乎同時，從上空傳來一聲尖銳的長嘯聲蓋過了他的掌音。聽起來似是由機械所發出，彷彿是由生鏽的齒輪摩擦衍生出的，刺耳到連用指甲撓玻璃抓牆與之相比都稱得上是天籟。然而所幸的是，這種可怕的聲音僅僅只堅持了一瞬而已。可卻如同魔法般使全部“天使”都停止了飛翔，呆在原地，毫無意義地輕輕拍打着翅膀。
但也就是在這長嘯消失後不到十秒，安靜的場中迸發出一個詭異的聲音——離擂臺較近的一隻天使應聲噴出一道暗紅色的液體，緩緩墜落……科瑞特淚流滿面地將自己的雙手握了起來，攢成緊緊地拳狀，像在深深懊悔。又默默地看着天使落入無盡的深淵，口中輕喃，似是在虔誠祈禱。
震驚有餘，天使們如同發瘋一般朝場中的二人衝去！
“向後退！”藏人急忙回過神，伸手將已經呆掉的二君拉向裡面的欄杆處。再站在這個通道口，恐怕連他們也會被攻擊。
說是四百隻，但這看起來簡直就是無數只！擂臺幾乎被圍得水泄不通，翅膀的拍打聲，天使的嘶鳴聲，聲聲入耳。它們圍着擂臺飛速地旋轉、衝撞，讓外人完全沒辦法看清場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小林暗暗着急，剛要張嘴大聲呼喊，卻被藏人猛地擡手一把掐住腮幫子奮力撞到了牆邊。
“不要碰我！”小林一掌打開後者的胳膊，他這時已經顧不上什麼老大了。
藏人沒有再上前制住他，只是心平氣和地說，“你想讓她分心麼？”
小林轉開頭，無話可說……他在罵自己，好讓自己冷靜下來。不管是因爲對她有好感還是因爲僅是同伴，他都擔心白龍。既然是同伴，他就無法不去在意她的死活了，絕對不會對同伴棄之不顧。現在這種情形，可惡……就算被吃個屍骨無存也不奇怪吧？
“那我該怎麼辦，你說，你是老大。”
藏人深呼吸，隨着慢慢吐出的氣息只說了一個字。
“等。”
等。等？真是他媽的好辦法……小林一屁股坐在地上，雙眼死死的盯住場中的鳥羣。而他眼中忽然轉變成的死寂也讓藏人不禁有些心驚——再合上可稱之爲怪才的破君，這二君果然不能說是普通人……
不過眼下，被藏人定性爲怪才的破君被拉到鐵欄邊後就只是死命抓着欄杆，一句話都沒有說。他的胃在翻騰，眼在發花，腦中也是一片空白。正常人什麼時候遇到過這種情形？！看來他還是把獵人考試想得太簡單了……不！他是把主題樂園想得太簡單了！這個世界根本就是瘋了！
“喂，兄弟。”小林低沉的聲音清晰地傳到破君耳中。“可別像個小姑娘一樣昏過去了。”
破君下意識地向米娜看去，後者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昏倒在地，但看起來似乎沒什麼大礙。破君咬了咬牙，上前把米娜拖到牆角——他覺得自己必須要支起一定的責任才行。總之一切還是……
小白龍！加油啊！
比賽開始了。
好在天使並沒有像藏人所擔心的那樣波及到其他人，他們僅僅只是一心一意地專注於場中央那個說大不大的石臺而已。
但周圍人在謝天謝地的同時也很明白，這將給場中的二人帶來幾乎無法承受的巨大壓力。科瑞特與白龍不止要躲避這些詭異生物的攻擊，還要忍受它們刺耳的悲鳴。如何扛得住？而在這樣敵衆我寡的狀態下，他們卻只能用不起眼的碎石進行反擊……更何況，他們本身就是敵對雙方的人！
而在這中，科瑞特暗暗咬牙，對方那個看似弱不禁風的小女孩根本沒有像他預想的一般，在驚恐中被他的天使們分食——事實上，即使是在Hunter的世界，也不存在這種天使。它們原本就是科瑞特創造出來的，他太清楚這些怪物的習性了。所以按理說，這場他是贏定了……可是爲什麼對方瘦小的身體裡卻隱藏了那樣的力量？
她，究竟是什麼東西？
就在被這些詭異的天使包圍的一瞬間，科瑞特奮力地擊打地面，製造出了一個個碎石堆爲自己補足彈藥。可他剛順手拾起兩塊，幾隻天使就猛地朝他撲了過來，科瑞特只能先小心翼翼地迴避着，放棄那些根據地。然而也就是在這時，一道黑影突然從科瑞特身邊滑過。天使的速度固然是快，但還不至於逃離科瑞特的一雙肉眼——知子莫若父，他可是他們的父親！
當睜大眼睛看清後，科瑞特又驚又喜地發現。對方那個陰沉古怪的女孩正在用他打出來的碎石，一個個準確無誤地擲向他的孩子們。而在遭遇反擊時，這個女孩居然也只是略微地晃動身子便避開了，手下更是沒有絲毫猶豫……
她究竟是……何方神聖？從未見過的物種嗎？
另一面，在邊境人焦急的同時，白龍也在着急。雖然她說過，沒問題，會贏。可是數量卻在眼前放着。她之所以到現在還沒受傷，僅僅是因爲她的體力還沒有被消耗光……眼力，耐力，集中力，精神力。缺一不可。這場遊戲，未免也太麻煩了……
究竟打落了多少隻？還剩多少隻？根本就已經無從辨別了。乾脆直接殺掉那個瘋子科瑞特？不行。如果真殺了他，那剩下的就需要自己全部擊落纔可以解圍了，恐怕不等打完就筋疲力盡了。會被分食嗎？真是好可怕的死法，只普羅米修斯強了一點點，卻也更悲慘……做不到，肯定做不到。數量太多了。還是說……果然是不完全的瑕疵品，所以不行麼？白龍皺着眉頭，不停地把手中的石頭奮力擲向那些擁有嬰兒臉孔的天使，或許是因爲他們讓她覺得噁心。也或許，她是在發泄心裡的不甘。只有半身的她，能力只到於此嗎？
“親愛的，你到底是什麼？”
依靠與生俱來的本能，白龍猛地向一邊跳去——原先所站的地面深深地凹陷下去。科瑞特站在旁邊，眼球微微凸起，不停喘着粗氣，完全無視了周圍所有的事物。接着，科瑞特又順手掐死了身旁的一隻試圖攻擊他的天使。
“你是人類吧？真的是嗎？讓我仔細看看你，好嗎？就一會兒，就一小會兒？不要逃走……不要躲着我……”科瑞特一副很受傷的樣子。
就算再有涵養，再穩重，白龍也忍不住在心中開罵了。這回她真是碰到變態中的變態了。科瑞特剛纔已經先破壞了自己定下的規則，徒手殺死了他的天使……現在就算是自己贏了吧？可是，她該怎麼從這兒出去？就算在這種包圍圈裡大喊也沒人聽得到吧！
“Book！”白龍一邊躲避變態和變態之子的攻擊，一邊迅速地翻到最後一頁。
“通信！藏人！”
就在壓抑的氣氛籠罩着四人時，他們所熟悉的聲音清晰地傳來——有玩家對您使用了通信。
藏人一愣，迅速喚出自己的卡片書。
“白龍？怎麼了？”藏人張口就叫。
“可以幫……”由於混雜着太多的雜音，對方的聲音聽起來不太真切。
“什麼？”小林沖上去，一把扯過半邊書。“喂喂？！重複一遍！”
“結束……死……全部……”
“什麼？喂！喂！小龍？喂——！”
通信中斷。
“媽的！”小林大罵道，他只能默默祈禱白龍吉人自有天相了。
但另一位，通信剛一中斷，藏人就沒有遲疑地衝到了通道邊。緊接着，對面四個重刑犯驚恐地看到，似乎沒有任何人作出任何特別的動作，場地中憑空爆起了一團又一團的火球。
密集的天使們被光芒吸引，忍不住碰觸那些美麗妖冶的火焰。卻無不迅速燃起，放出淒厲的哭叫，悲愴的嘶喊着墜落深淵。如同夜色下的飛蛾，天使們明知將要毀滅也還是會被自己所沒有的那種神聖吸引，接二連三地涌過去。他們癡迷地圍繞在那些幾乎有生命的火焰身旁，貪婪地看着它，也竭力扼制着想擁抱它的衝動。
很快，就可以看清中央擂臺的情況了。
戰場上僅僅立着一個瘦小的身影——是白龍。但場中央的她並沒有一個凱旋而歸的英雄應有的姿態。白龍半跪在地上，左胳膊似乎被活生生地扯掉了一大塊肉……粉色的骨骼微露，鮮血淋漓，慘不忍睹。這樣的傷連她唯一亮出過的武器——複合弓也無法拿，所以她只能繼續用單手，用粗糙的石子在夾縫間繼續反擊那些所剩無幾的殘酷天使們。
“白龍！”小林和破君同時大吼道，這種情況不能算是好，甚至可以說是糟糕透了。即使這看起來算是他們贏了。
直到火焰燃盡了最後一隻天使，嗅着無比熟悉的焦灼味，帶着少許安心，白龍輕輕合上了眼睛。腦中一片混沌，頹然地跌倒在地。
漠然地看着天使墮落，藏人摩挲着放出過無數火焰的手掌。早在白龍對他使用通信時他就應該猜到要幹什麼了纔對。可是自己居然……
然而，其實藏人也盡力了。在這具不夠完美的身軀毫無節制地濫用不夠完美的焰煉的同時，他也付出極高的代價——清冷的戾氣從內部撞擊着他的靈魂與本應灼熱的內臟，邊境給他的等價交換並不僅僅只是給它氧氣就可以換回火花……可他不後悔。
“能幫我們把‘橋’連起來嗎？”藏人叫道。
腳下的石柱緩緩地探出，直連向擂臺。除了已經昏過去的米娜，三人同時前前後後地向擂臺中央衝去，也不管這是否被允許了。
“白龍！白龍？能說話嗎？”小林咬着牙喚着懷裡的同伴，儘量平穩地扶起她。雖然他喜歡冒險，渴望戰鬥，但絕對從未有過一天期望這種事情發生。
到跟前了卻沒有任何言語，藏人不動聲色地還原了一個噴霧劑，對着白龍的傷口噴了幾下，然後示意破君接手包紮。破君輕手輕腳地用水壺裡潔淨的清水沖掉白龍胳膊上的血污——左臂一側至少缺失了三分之一。破君看着前所未見的可怕傷口，強忍住恐懼和發花的眼睛，將繃帶慢慢地纏在上面。
感受到波動，白龍緩慢地睜開眼睛，先看了看自己尚是完整的右臂，這纔出了聲。
“我沒事……”
沒事嗎？那聲音……地上的血……都是她的吧？也不知道所謂的高級繃帶能不能起到什麼強效。這就是樂園中所謂的戰鬥麼？和自己想像中，一樣，又不太一樣……破君覺得有種冰冷的東西正洗滌自己的神經，讓他在此時無比清醒。隨之，他的手臂似乎也在發出可能還不及白龍萬分之一的痛楚。
“林，破君，你們先把白龍帶回去吧。”看見她還能說話，藏人倒是放了心。
雖然不知道他要幹什麼，但二君同是點點頭。小林直接將傷員抱起來，與破君一前一後地走回原來的懸臺上。
“這場算是誰贏呢？”藏**聲問道。然後走向左角已經斷裂的石柱下，看着地上的屍體。胸口被貫穿，至少有半個心臟都不見了，一擊斃命。“你們派出來的這位已經死了。”
對方許久沒有回話，但悉索不斷，應該是在商量着什麼。過了一會兒，之前向科瑞特喊話的那個人又站了出來。
“你們贏了！Boss說，是科瑞特先破壞了規則。這場是你們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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