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嘆息，終於將陷入一種奇妙感覺的少年拉回神來。
方纔的那一擊，他只覺得無上劍意又有進益，當劍意與自己的天目無藏真解完美融合的一瞬，朱珏竟覺得那高速撲來的金人速度變慢了，眉心那處專注之處竟變得如此清晰朗朗，宛如近在眼前的靶心。
是以出手的那一刻，他已極有把握。
不過，當發現竟然真的無比精準地射入疾速移動的目標之中，不差分毫時，他還是怔住了。
這是一種玄之又玄的微妙感覺，正因爲玄之又玄，所以也是稍縱即逝。
彷彿流沙一般，他想將這種感覺狠狠抓住，但沙子卻流逝的更快了。
“不知道，下一次令這種感覺再次出現，我還有沒有把握……”
懷着一絲悵然，朱珏緩步走到已經撤掉了禁制光幕的洞府前。忽然朗聲向內道：
“南溟域散修牛青雲冒昧拜謁魁真人洞天，此番絕非恃力強入，方纔實因無奈，只因實有要事。所有損失，牛某願一力賠付！還望魁真人海涵。”
“散修嗎……呵呵，進來吧。放心，洞內已無機關。”
那洞中的聲音蒼涼頹敗，散發着一種詭異的慵意懶懶，似乎發出這聲音的主人已無懼無恨、無意無覺。
這是一個怎樣的人呢？懷着一絲疑惑和期待，朱珏終於邁步踏入。
他不覺得之前說的是廢話，相反很有必要。畢竟那些凡人無法窺測這魁辛大師的真實境界，這一點，就連紫雲閣的消息中也未提到。
既然會造傀儡，那機關消息必然也極擅長。是以就算對方的境界低微，也絕對不可小視……剛剛他又沒發下心魔大誓，天知道其內有沒有機關！
因此提前表達下自己的善意，並不多餘。
洞口不算很大，其內卻極是幽深廣闊。走過一處拐角，腳下忽然不再鬆軟，而是變爲了某種石質地面，一種由巨大方巖堆砌而成的甬道。
甬道有近十丈寬，寬敞明亮，每行數步，便有照石佈於兩側，熠熠放出光明。
此情此景，就彷彿一個擴大了的墓道。
“這主人還真是古怪，誰會喜歡住在這種地方……”
少年正暗暗腹誹，孰料前方景物變幻，心中一驚的同時，腳步也停下了。
“放心，它們不會動了……”
老者的聲音再次悠悠地在深處響起。
前方甬道兩邊，是對稱而列的兩排，各種材料，各種形制的……傀儡。
只見這些猙獰寂寂、一動不動的傀儡一直通向下方深處，怕不得有數百個。
聯想到那剛剛被自己破壞掉的幾個，朱珏豁然明白，這甬道中，恐怕又要添上九個如同失去了生命般的傀儡了。
復行向下，從這些威武宿列的無聲“衛士”身邊走過，腳步在這空空的甬道中奏響迴音。朱珏儘量不去擡頭看這些個給他心頭帶來威壓的猙獰面目，因爲這數百個傀儡若是同時動了，在這狹窄的空間中自己絕難僥倖，是以走到深處，心中反而坦然了。
終於，甬道走到了盡頭，前方驀然一寬，卻是一個無門的深廣大廳出現眼前。
大廳約有近百丈寬，周圍四壁，滿是各種人偶材料，顏料機活。剎那間大量信息進入眼中，朱珏竟一時沒發現最深處的那個座椅。
座椅之上，一老者背對甬道而坐，看不太清年紀。身旁兩邊，卻是一個眼冒幽幽黑光的藍色傀儡，與老者反向而站，顯然在警戒着少年這位不速之客。
“算了，黑炎，你不是他的對手，連金十四都敗了……他若真想取我性命，這裡已沒‘人’能攔得住他……”
老者的聲音驀然響起，在空曠的大廳中蕩起迴音。
說來奇怪，彷彿聽懂了老者的話般，那黑炎眼中光芒忽然一弱，站立的姿勢雖未改變，但之前淵渟嶽峙的氣勢竟一瞬間變得放鬆自然，就像由一個會隨時暴起的猛獸突然變爲了一個謙卑溫和的僕人。
朱珏的眼神驟然收縮……能和人交流的傀儡！
這短短的半個時辰不到，他已是大開眼界……懂得佈陣配合的傀儡、會發出術法的傀儡，雙中樞的傀儡……
如今，竟還有聽懂人話的傀儡！
“還會有什麼驚喜在等着我呢？”
此時此刻，朱珏對這魁辛大師已是充滿了期待……和佩服！
“你是來買傀儡的吧？”
老者語氣蕭瑟，卻依舊沒有回頭。
“那你註定要失望的了。我這裡最好的傀儡金十四，剛剛被你打敗。我身邊如今唯一還能動的，就剩下這個黑炎了，他不以戰鬥見長，而且還要照顧我的起居，是不賣的……若沒有別的事，就請回吧……”
“大師您誤會了，我是來請您繪製傀儡陣的。”
“哦？”
老者的語氣中明顯有一絲詫異。
“你自帶的材料，是什麼？”
“人身。”
“什麼，人身？”
這回，老者語氣中那一絲詫異，已經無限放大。
“我魁辛活了一百七十六年，繪製傀儡陣也足足一百六十餘年了，這還是頭一回，有人找我用人身繪製傀儡陣的，呵呵……我知道，以你這樣的人物，帶來的人身必然不凡，可惜，我已不能出手，所以，抱歉了……”
朱珏不爲所動，淡淡一笑道：
“大師別拒絕得太早，如果我說，我帶來的這個人身，是內外雙修的金丹境呢？”
“什麼！內外雙修……金丹境？”
老者的語氣中，竟有一絲顫抖，可……還是沒有回頭。
“還不止如此……”
少年猶自說道：“他的體內，還有六十六條活着的紅絲蚓蠱。”
“什麼！紅、紅絲蚓蠱？傳說中魔族中的煉體聖蟲……紅絲蚓蠱！”
這一回，花白的頭髮顫了一顫，可，還是忍住了。
依舊沒有回頭，不過語氣中，卻多了一絲乞求。
“雖然還是不能出手……但，能讓我看一看嗎？”
“嘭！”
蒼炎的不朽屍身被摔在大廳地上，依然保留着他死前一刻的尊容。
因爲，那些體內不斷蠕動着的紅色蠱蟲，仍在不斷修補着這間已失去生命的“房屋”……宿主雖死，“房客”猶生。
取出一個玉瓶，朱珏小心地捻出一小撮紅色粉末，灑在其鼻尖之上，不多時，一條宛如蚯蚓的紅色細蟲已是從蒼炎一個鼻孔中鑽了出來。
朱珏輕輕一指，以御物的神通將這條蠱蟲平平飛送至數十丈外、老者的身側，被那黑炎輕輕接過，在少年看不見的角度，送入老者的懷中。
“這，居然是真的……”
良久，老者終於顫抖着確信道。
朱珏心中，卻已經在悄悄微笑。
“哼，最巔峰的巧匠，都是愛‘材’不愛財……我將天下間最難得的材料帶到你的身前，就不信你還捨得不出手！”
孰料，大廳對面，背對他的老者卻忽然傳來一聲嘆息：
“你爲何兩年之前不來，現在纔來……”
說着，“嘎吱吱”機活扭動，椅子已是轉了過來。
看到老者的一刻，朱珏竟聳然一驚。
因爲這位魁辛魁大師，兩個黑漆漆的眼窩深陷，竟然是個瞽者！
不止如此，還臏膝、斷手，四肢殘廢！
“我說過了，我是不‘能’出手，不是不願出手……你，明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