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了靜室,來到外面,緩步而行,姿態從容,目光所見,晴空過雲,林前鳴鶴,一竿竿的青竹正在拂過吹來的風,與之一碰,颯颯的竹色在裡面飛舞,斑駁出稀稀落落的深翠光輪,似乎嗅到一種沉甸甸的香氣。
周青越走越慢,頂門之上,真氣雲集,四下的靈機涌入過來,源源不斷,然後他體內九大靈竅齊開,吞吐之下,叮咚作響,串串如珠,內裡的神魂映照,水行靈機和金行靈機,一道幽深,一道夭矯,金水相生。
他每走一步,每一個呼吸,不管神魂還是道體,都處於一種輕鬆寫意之中,溫溫潤潤的。
在此時,鍾文趕過來,立在一側,只目光在周青身上一轉,沒有打擾,垂手而立。
不一會,周青自這種體悟中清醒過來,他擡起頭,看着再遠處,天地靈機似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拂動,倒囊入水一般,散開於洞府裡,瀰漫在大大小小的建築前,五彩流轉,氤氳寶氣,儼然有一種秩序,笑道:“做的不錯。”
他這句話,真心實意。
比起以前的登龍氣府,如今的這一處福地太和島實在強太多太多,不是一個層次的。
聽到周青的誇讚,鍾文沒照單全收,他反而謙虛一句,道:“太和島能有如此氣象,我並沒有出多少力。”
事實上,太和島作爲一處福地,潛力不小,可能有現在如此氣象,主要還是洛川周氏的全力支持。
這一大世家,最近有人出人,有物出物,理地氣,引靈機,布法陣,以不可思議的手段對太和島進行了全方位的梳理,投入巨大。
正是如此投入,才讓太和島福地似乎一下子多了上千年積累的底蘊,一躍成爲頂尖的福地。
周青對此心知肚明,不過他對上鍾文,語氣溫和,道:“你忙裡忙外,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畢竟佈置福地的很多人以後會離開,而鍾文則在洛川周氏中被除了位置,以後待在太和島上,是真正的自己人。
對上自己人,周青從不吝嗇,道:“待辦完開府大典之後,你還有其他人,本島主一定論功行賞,不會讓你們白做事的。”
“多謝島主。”
鍾文大喜,他可知道,像眼前這一位島主這樣的人物從來言出必行,自己這一段時間內全身心做事,沒有白費。
周青頓了頓,剛要說話,此時就見驚虹一道,自遠方來,倏爾一轉,接引四下的氣機,暈開如粼粼的波光,徐鶴踏波而來,到了跟前。
“周島主。”徐鶴先行了一禮,然後纔開口道:“已準備妥當,即日開府。”
“好。”周青一聽,面上的笑容斂了起來,眉宇間一片沉凝,冷意繞輪,道:“正好亮一亮相。”
三日後,洞府裡。
天已拂曉,晨曦自山外來,打在窗櫺上,剛開始之時,颯颯一片新白,瀰漫上下。隨時間推移,一縷縷的赤色渲染上去,再然後,橘紅的色彩映了下來,紅彤彤的。
靜室之內,一片光明。
蕭昕端坐在雲榻上,她束着高髻,餘發垂到身後,別一根簪子,簪子之上,繡着飛鳳之相,淡金的光垂落下來,照在裙裾之上,有細小的弧光在搖搖欲墜。
她看了看天色,知道時候差不多了,於是到了外面,上了寶車,吩咐一聲,下一刻,瑞氣從寶車之尾上吐出,一道驚虹托起,離開此地,向太和島方向去了。
一路之上,常見飛閣寶輦,玉車金宮,或禽鳥簇擁,或走獸跟隨,或玉女散花,或金童持仗,反正每一個,俱是瀰漫寶氣,響徹玄音,聲勢不小。
看方向,俱是往太和島去。
蕭昕看在眼中,美眸之中,浮着莫名之色。
每個能上位的真傳弟子,都不可能是單獨一人,背後全有着勢力支持。
而開府作爲新晉真傳在東勝陸洲的第一次大亮相,新晉真傳背後的勢力肯定會大辦特辦,廣邀賓客,製造聲勢。
具體到這一次開府的太和島島主周青,他更是洛川周氏這樣大世家的嫡系子弟,以洛川周氏在真一宗的偌大勢力,周青的開府大典比一般新晉真傳的開府大典聲勢肯定要大的多。
“而且,”
蕭昕髮髻上的簪子抖動,餘光映照她的玉容,對於周青這麼早開府,感興趣的人也不少,他們未必本人親臨大典,但派一兩個人來看一看,大有可能。
繼續往前,沒多久,福地在望。
蕭昕擡頭看去,就見四下波光粼粼,日色燦然,正中央,正有一處懸環,其垂下來,上面是細細密密的文字,正不斷墜落。每一個落下,和水中的靈機一碰,就會化爲瓊輪,倏大倏小,隱隱的,有一種樂聲響起。
只一聽,就能聽到樂聲中的喜慶。
“一件玄器。”
蕭昕身爲新晉真傳,可不是花瓶,只一接近,就感應到懸環上的力量,這不但是一件玄器,而且有着奇異的空間屬性,非常難得。
洛川周氏能拿出來,充當入太和島這一處福地的門戶,只此可看出,洛川周氏以及周青對此次開府大典的重視和信心。
蕭昕看着,一拍座下的寶車,進入半空中的懸環。
再睜開眼時,眼前景象大改。
只見目光所見,金虹貫空,墜入水中,相接之處,不斷碰撞,氤氳出一縷縷的金水之氣,然後不斷擴散開來。或涌入到林前,化爲滿地的珠玉;或到了石後,形成火樹銀花,爭相綻放;或到了建築的臺階下,形成曼妙的玄音,引着音輪,來來回回。
在同時,難以形容的地氣自地下涌泉般冒出,汩汩汩響個不停,隨時隨地,演化祥瑞。
只置身其中,就覺得渾身暖洋洋的,神魂也好,真氣也罷,前所未有的活潑。
“差距不小。”
蕭昕拿眼前的福地和自己現在所居的福地做比較,玉顏之上,不由得染上一層霜。
真說起來,她身後的勢力未必比洛川周氏差多少,但很顯然,洛川周氏對周青的重視和支持明顯比她身後的勢力對她的重視和支持力度大的多。
這也沒辦法,她後面的勢力相對鬆散,比不得如洛川周氏這樣以血緣關係爲樞紐的世家。
“只是,”
蕭昕四下打量,轉着念頭,她可知道,一旦開府順利完成,宗門可還會賜下獎勵,助力洞府再上一個臺階。
那樣的話,差距就更大了。
在此時,蕭昕有所感,就見半空中的懸環一震,自裡面激射一道彌天極地的青氣,青氣到了福地後,左右一轉,化爲一碩大無比的荷葉,碧綠幽森。
荷葉一出現,就有不計其數的星光浮現,激射於上,越聚越多,最後化爲珠子,在荷葉的邊緣轉來轉去,一圈又一圈,似緩實疾。
青青的荷葉和燦然的星光交映,一起斜在荷葉之下趺坐一個美麗的女子,她五官看上去並不算特別精緻,但眉纖而細,目大而亮,有一種一般人無法比擬的靈動。
即使還在煉氣境界,並沒有凝丹,但來人不管身上氣機之圓潤,還是頂門上的荷葉法器品階之高,遠遠不是一般的門中煉氣境界的修士能夠比擬的。
甚至可以講,對方身上這一種靈動的氣質,門中絕大多數化丹修士與之在一起,都會被掩去鋒芒。
“上一屆真傳左曼殊。”
蕭昕目光動了動,認出來人。
自從她晉升真傳之後,並沒閒着,也是抓住機會在熟悉東勝陸洲的事兒。毫無疑問,每一屆真傳弟子的消息,排在要熟悉的事兒的前列。
“嗯?”坐在荷葉之下的左曼殊似乎感應到蕭昕打量的目光,她一下轉過身來,目光鎖定蕭昕,待看清她的面容後,一雙美眸中青氣大盛,泛着幽色。
這樣的光,只一看,就讓人如置身於萬古的叢林裡,到處都是氣根下垂,枝葉覆天,不見日光,留在裡面,陰森、壓抑,又有一種說不出的恐懼。
蕭昕反應很快,馬上運轉玄功,定住神魂,很快就自這種狀態中掙脫出來。
不過她再看之時,發現對方已經離開,原地只餘下那一抹荷葉之影,上面的顏色也似乎從碧綠化爲森幽,重了許多。
“左曼殊。”
蕭昕冷哼一聲,玉容上的霜色更濃。
她們這是第一次見面,對方就不懷好意,原因很簡單,在真一宗中,除非特殊原因,不然的話,相鄰的兩代真傳弟子之間沒有關係好的。
兩屆真傳弟子之間,相隔的時間說近不近,說遠一點不遠,很容易出現一種競爭關係,爭奪門中的資源。這樣的情況下,他們的關係好纔怪。
過了一會,蕭昕掩下自己內心的冰冷,她用手捋了捋垂下來的青絲,喃喃自語,道:“正好趁着此次周青的開府大典,看一看左曼殊等人的手段。”
她身爲新晉真傳,遲早要開府,要和左曼殊等上一屆真傳打交道。現在有周青在前面探路,趁此機會,看一看上一屆真傳的虛實。
蕭昕乘坐寶車,繼續前進,剛行了不到一里,突然間,她聽到玄音響徹之聲,此聲之大,超乎想象,遠在剛纔過去的左曼殊之上。
蕭昕聞聲看去,就見兩道宏大的氣機從外面來,所到之處,其光煊赫燦然,把天空都映上一片琉璃玉色,有一種說不出的一塵不染。
再仔細看,其中的一道如蓮花盛開,四下墜着光,七彩繞之,源源不斷,鐘鼓齊鳴。另一道則纖細瑰麗,看上去盈盈一握,翩然起舞,隔得很遠,都能看出一種美麗。
兩道氣機落下後,走出兩人,一男一女,頂門上都有罡雲激盪,散發着強大的氣勢。
“兩位元嬰真人。”蕭昕看了一眼,又看到兩人身上法衣上的紋理,目光一動。
來的兩人,不但是元嬰真人,而且還是來自於洛川周氏的兩位元嬰真人。
蕭昕眼光毒辣,她還看出,兩位真人身上都有一種昂揚奮發之氣,那是對於上境的追求和攀登。
從這一點可以看出,洛川周氏來的兩位真人是族中兩位前途光明的真人,而不是壽元臨近,或者遭了劫數前途無望的那種暮年元嬰修士。
這樣的真人在洛川周氏中肯定都是位高權重的,他們能來,一方面,說明洛川周氏對周青的重視。另一方面,他們既然到了,太和島的開府大典應該快要開始了。
“抓緊時間。”
蕭昕不再左看右看,她馭使寶車,又行了一段時間,前見面出現一座凌空高臺,想了想,將寶車落在上面。
她剛下來,就有侍女上前,生的肌膚如雪,身有清氣,躬身行禮,聲音溫柔好聽,道:“上真。”
蕭昕一看,知道這是太和島專門用來迎接的,也是精挑細選。像洛川周氏這樣的大世家,在場面上,總是精益求精,不會讓人挑出毛病來。
“我的請柬。”
蕭昕轉着念頭,手上的動作不慢,她自袖中取出請柬,遞了上去。
迎接的侍女小心接過,她一手握着一個如寶珠一樣的法器,輕輕一照,請柬就放出光來,隱隱有文字轉動,然後再次隱去,恢復平靜。
不過小侍女已經看清楚了,於是沉穩一笑,道:“蕭上真,請隨我來。”
侍女在前面領路,把蕭昕引到一處高臺上,她沒在離開,而是垂手立在高臺下面,看上去有事可以隨時招呼她。
“來的人真不少。”
在高臺上坐下後,蕭昕目中閃着光,看着四下衝天而起的氣機,看不清神情。
在她看來,此次大典,在賓客的座次上,居然劃了四個區域。她現在所在的是第三個區域。
第一個區域裡,高臺大而少,衝出的氣機在半空中如錦繡散開,清氣流轉不定,罡雲出沒,應該基本是元嬰真人一流。第二個區域裡,則丹煞之氣貫通,繞於銅柱上,如火焰撞擊,啪啪啪作響,基本都是化丹修士。
第三個區域裡,自己等人在此,絕大多數是煉氣一層。
第四個區域裡,則氣機混亂,應該是沒收到請柬,自己跑來看熱鬧的。
四個區域之間,設着陣法,莫名之氣流轉不定,有一種規矩森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