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
天氣轉冷,殿外菸氣漸寒,染一層白霜,照出正自半空中飛過的禽鳥,飄落幾聲雁聲低語。
再有冰寒之氣,從開着的窗戶中傳出,被風一吹,撲簌簌落入池中,如傾倒一池子的白月光,森白一片。
緊接着,只聽裡面的大殿中,玄音響起。這聲音只一聲,卻極爲清亮,如寒月上了九重玉樓,再往上一躍,急速墜下,蘊含着一種說不出的鏗鏘,瀰漫四下。
到最後,殿門一開,周青踱步出來,他頂門之上,浮空一個巴掌大小的葫蘆,頸繞新葉,垂到下面,掩不住一上一下的神秘篆文,四下水光氤氳。
當週青出來,頂門上的葫蘆法寶輕輕一搖,四面八方的氣機涌入過來,投到裡面,立刻聽到沉甸甸的水音。在同時,隱隱見到,四下的天光彷彿一下子都淡了下來,一種莫名的暗色垂落,緩慢展開。
彷彿間,葫蘆不但把周圍的氣機收納進去,更好像把這一片天吞入裡面。
不過這樣的異相只維持了一會,旋即天光盡復,又變得明亮起來,置身其中,如落鏡裡,纖細照影。
周青目光閃了閃,念頭一轉,這一段時間閉關煉製的覆海吞天葫蘆的胚子落入道體中,沉入丹海里,用化龍真氣開始溫養起來。
自己只能做到這一步了,接下來,需要用地火烘爐將之祭煉一番,纔算成功。
不過太和島這樣的福地因爲開府日子尚短,還沒有立下地火烘爐,需要煉器的話,恐怕得回洛川周氏的族地丹陽洲。
像洛川周氏這樣大世家的族地,地火烘爐是不缺的。實際上,別說地火烘爐,就是洞天真人開闢的地火天爐,族地丹陽洲中都有。
“走吧。”
周青有了打算,大步走出,來到外面,再從袖中取出一枚圓環,輕輕一抖,一道燦然之光激射而出,破開雲氣,飛宮冉冉自雲後飄了出來,金門玉戶,寶窗珠欄,綻放無量的光明。
周青祭出玉靈寶真宮後,腳下一點,騰出一道真氣,裹住身子,進入飛宮裡,到中樞位置坐下。
三五個呼吸後,玉靈寶真宮驀然一震,自後面涌出鵲尾的銳氣,如扇形般展開,剎那間,離開太和島,離開東勝陸洲,前往丹陽洲。
這一日,周青順利來到丹陽洲。
外面已是日暮,陸洲之上,染上一層夕陽的光,好像披了一層橘紅色的輕紗,有一種洗盡山色的明麗。
不同於一般的胭脂色,這樣的橘紅色,乍一看,分外讓人覺得心情愉快。
稍微辨別了一下方向,周青駕馭玉靈寶真宮,找到矗立在莊園外的華表,再行進一段距離,停到自己的府邸上空後,然後展袖從飛宮中下來。
剛站穩身子,府邸門戶一開,銀髮梳得一絲不苟的老管家領着人迎了出來,上前行禮,道:“見過少爺。”
“起來吧。”周青擺擺手,面上帶笑,道:“到裡面去。”
“是。”
一行人進入府邸,不少人偷眼觀看走在前面的周青,見他年紀雖輕,但修眉長目,金容玉姿,一舉一動間,有着一種超越年齡的沉穩和威嚴,讓人心折。
看到這,他們暗自高興。
雖然周青常在山門中,剛開始在登龍氣府,後又入主福地太和島,極少來族中族地的這一處府邸,見不到面,但周青之名卻常在族中被人提及,名聲越來越響,聲勢越來越大。
比起以前,他們對周青的認可高度達到空前。
府邸裡,河自南向北,貫通而過。沿河兩岸,一如既往的建築羅列,一水的覆蓋琉璃瓦,高檐之下,雕刻龍首,望向水中,栩栩如生。
周青站在跟前,俯視着這一條水脈,他能明顯感應到,和自己第一次來時相比,水脈之中,靈機氤氳,鼎沸而上,沛然的靈氣以此爲中心,擴散開來,形成一圈又一圈的暈輪漣漪。
如果說,以前的水脈只是一條蜿蜒的蛇的話,現在的水脈已經有一點蛟龍之相,大大進步。
沿河兩岸的建築,被比以往充盈的靈機所洗,連色彩都鮮亮了三分。
見周青若有所思,老管家開口解釋道:“族中專門派人重新梳理了一番水脈不說,還調動了其他地方的靈機,灌注到了府中的水脈,讓水脈得到昇華提升。”
說到這,老管家心情激盪,難以自已。
在他看來,眼前的少爺雖年輕,但真的厲害,這纔多久,就讓莊園恢復了,比起幾十年前的鼎盛之時,都毫不遜色。
實際上,只論族中的看重,都要超過以前了,即使老爺在的時候,也比不上。
周青聽了,點點頭。
他身爲門中真傳,又是族中年輕一輩當之無愧的領軍人物,家族對他在族地上的莊園沒動作才奇怪。
而這只是開始,待以後他再進一步,這莊園更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一路說着話,來到府中大廳裡。
周青也沒落座,只是負手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水色,蓮葉上下,一兩隻鷺鳥踩在上面,看上去安安靜靜,映在波間,越發顯得影瘦如畫。
他好不容易回來,正好讓老管家彙報一下莊園上下的諸般事宜。
老管家等人在莊園中可不是閒着的,他們一方面整頓莊園,另一方面則是代表周青,在族中發展勢力,開拓人脈。
因爲周青在真一宗以及在洛川周氏的地位突飛猛進,背靠大樹好乘涼,他們做起事來,也算順風順水。
“不錯。”周青靜靜聽完,說了一句,然後轉過身來,地面打磨地光滑如鏡的金磚反光,一片冷意撲入眉宇,道:“我需要用一處地火烘爐進行煉器,你打着我的名號,去找人安排一下。”
老管家一聽,神情一肅,道:“我馬上去做。”
周青目送對方離開,只餘下他一個人待在空空蕩蕩的大廳裡,他眯着眼睛,看向掛在牆上的一幅曳地畫卷,上面簇簇的星輪,繞空而過,再下面,有一看不清面容的乘鶴道人,悠閒自得,身後越來越明。
周青的眸子也變得明亮,念頭轉個不停。
在以往,在族中之事,他一般會告訴周塵,讓這位元嬰境界的六叔安排。
但這一次,明顯不一樣,他自己安排。
其一,周塵雖然稱得上有求必應,但幫忙多了,也是一份不小的人情。在以前,限於各方面原因,不得不求助於周塵。而隨時間推移,周青他在族中地位的上升,已經可以嘗試獨自做事了。自己的事兒自己做,再好不過。
其二,在洛川周氏這樣的大世家中,做事也是一種開拓人脈,加強交流的機會。以周青如今在洛川周氏族中的地位,也該動一動,轉一轉,和族中人親自接觸一下,強化聯繫。
其三,此次借用地火烘爐,並不是太難的事兒,加之時間也不緊,正好拿這一件事去探一探路。
“這樣吧。”
周青垂下眼瞼,在廳中的雲榻上坐下,識海之中,神魂之上,細細密密的篆文飛了出來,排列組合,形成一隻彌天極地的巨大葫蘆。
他一動不動,不斷推演,把《元皇化龍圖》中煉製覆海吞天葫蘆的每一個細節都認真推敲打磨。
事關自己的本命法寶,容不得任何的疏忽大意。
即使如此,周青也沒有耽誤他的修煉,畢竟他身負雙靈,一靈打磨本命法寶,另一靈則修煉玄功。
只是和以往相比,這樣的話,只能修煉《元皇化龍圖》和《靈命降金書》其中的一種,不能兩種玄功同時修煉。
周青選擇的是修煉《元皇化龍圖》這一門碧遊宮的真傳玄功,畢竟由於各種機緣,他在《靈命降金書》上進步極大,已經超過《元皇化龍圖》了。
沉浸於本命法寶覆海吞天葫蘆和修煉玄功《元皇化龍圖》,時間過得很快,這一日,老管家求見。
進來後,老管家稟告了這一段時間尋找地火烘爐的事兒。
“安排好了就行。”周青站起身來,往外走,道:“現在就去吧。”
“少爺。”到了外面,老管家用手一指一個垂手而立的青年,道:“讓成大帶路,自從定下地火烘爐的事兒後,他一直往那裡跑,熟門熟路了。”
范成大見周青的目光橫了過來,蘊含着一種審視,連忙上前,道:“少爺。”
“走吧。”
周青收回目光,這范成大能夠被推出來,應該不錯。如果這一行表現的好的話,可以嘗試培養培養了。
在洛川周氏中,隨着自己地位的上升,周塵應該定位爲盟友,很多事兒還是需要自己人去辦。
周青和范成大都是煉氣境界,他們倆也沒駕馭飛行法器,索性騰雲駕霧,一邊走,一邊看着陸洲上的風物,一邊閒聊。
當然了,主要是范成大說,周青在聽。
范成大一家,從祖上到現在,一直都是在丹陽洲,所以以范成大的視角,也能看出丹陽洲上不少有趣的人和事兒。
就這樣,當一對闕山涌出之時,如門戶一樣,擋在前面後,范成大才停下來,一手指着前方,道:“少爺,我們要用的地火烘爐在裡面。”
周青沒有說話,他真氣聚於雙眸,立刻看到,雙闕之間,只留三五人寬,其中還有細碎的亂石散於其中,彼此勾勒,形成羅網。
再往裡,依稀見得,飛煙奔雲,赤色如染,即使隔得有一段距離,都能感應到一種灼燒之感。
地火烘爐可是帶着地火兩個字的,這種天地偉力遠不是一般的力量能夠比擬。
感應到有人來,雙闕之後,升起一座雲樓,在上面,有一名英目劍眉的青年人站着,他看向外面,目光直接鎖在周青身上。
無他,周青的風采過於出衆。
畢竟周青一路崛起,強勢登臨真傳弟子,身上就有一種不可阻擋的銳氣。最近一段時間,又觀看了門中十大弟子比試,見證了門中最優秀的一波真傳,身上的氣勢再上一個臺階。
在不收斂身上氣勢的情況下,周青光彩之奪目,耀眼燦爛。
看到周青如此氣質,雲樓上的青年人的語氣下意識變得溫和許多,開口道:“這是族中的雙闕山,後面是地火烘爐,若無事,不可打擾。”
范成大一聽,上前一步,中氣十足,朗聲道:“我家少爺,要借地火烘爐一用。”
雲樓上的青年人看向周青,問道:“不知怎麼稱呼?”
“周青。”
周青聲音不大,但自有一種清越,傳入到對方的耳中。
“原來是太和島的周島主。”雲樓上的青年人一怔,旋即反應過來,面上有着笑容,道:“稍等,我這就放開禁制。”
周青站在外面,點了下頭。
真一宗真傳弟子一屆只三個,分量十足,即使是在洛川周氏這樣的大勢力中,稱呼的話,帶一個島主,也是非常榮光的事兒。
隨着對方的一陣動作,兩山之間的碎石和羅網散去,周青和范成大一前一後,踏入到裡面。
一進入,立刻覺得周圍熱度上升,觸目所見,連靈機都染上一種焰紅,時不時,還有火星迸射。不過火星一出現,立刻就有一種力量憑空產生,將之撫平。
“我叫宋華。”雲樓上的青年人已經下來,面上帶笑,和周青打招呼,道:“周島主,南嶽真人早吩咐下來,只要你到了,就去見他。”
他看上去年紀不大,已是化丹修爲,又看守這一處的地火烘爐,在很多人眼裡,應該是前途無量。
但對上境界明顯比他差一截的周青,宋華卻非常客氣,客氣到好像他不是化丹修士,而是入道修士一樣。
原因很簡單,宋華是個聰明人,知道他自己和眼前這位周青的差距。
不提他們兩個人,一個是外姓,一聲洛川周氏的嫡系子弟這樣的先天差距,只周青真傳的身份,別說他一個剛化丹的修士得小心伺候,就是再高一個層次的,也得認真對待。
洛川周氏的真傳弟子,只要不隕落,一個真人是沒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