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月樓前。
細細碎碎的天光自雲上落下來,和一塵不染的水面相磨,金碧流轉之間,珠翠團簇,錦繡堆成。
一位梳着寶環髻大眼靈動的侍女站在一朵亭亭玉立的荷葉上,正墊着腳,不斷向遠處張望。
正在此時,只聽一聲鏗鏘之音傳來,如金火撞柱,眼前出現大片大片弧光,燦白一片,映人眉宇,攜帶着一種鋒銳之氣,讓人渾身上下一寒。
緊接着,滿空的弧光一收,如狹長雙翼展開,一個俊美的少年扶冠出來,其雙眸幽深,頂門上一道庚金之氣冉冉下落,正在逐漸散去。
來人自然是周青,他看了一眼小侍女,面上有溫和的笑容,道:“秦師姐在裡面?”
“是。”小侍女大眼睛眨了眨,道:“週上真,請跟我來。”
周青跟着對方沿着樓梯上前,剛上了樓,就見秦雲已經起身,迎了上來,裙裾搖擺之間,環佩叮噹作響,沁人的香氣瀰漫,如煙似霞。
周青行了一禮,道:“秦師姐。”
“周師弟。”
秦雲同樣笑臉相迎,他們經過接觸之後,熟絡許多,稱呼有所改變。
兩人落座之後,秦雲用手一縷垂下來的一截青絲,上面繫着的玉葉泛光,搖搖擺擺,組織語言,道:“你所說的地火烘爐之事,我已經安排下去了。最少三天,最多十天,一定會有消息。”
“那就麻煩秦師姐了。”
周青道了一聲謝,對方入道比自己早的多,熟絡之後,稱呼一聲師姐,理所應當。
“舉手之勞,師弟不必客氣。”
秦雲頂門之上,雲氣一出,星大如鬥,燦然之光如鏡新磨,映照她的青眸,一片笑意。
實際上,爲了能夠幫周青早一點協調一處地火烘爐,她幾乎是全力以赴,下了很大的功夫,絕不是她表現得如此輕描淡寫。
她這麼做,既有她師尊的建議,也有她自己的判斷,那就是交好周青,把人情做的紮紮實實,以待將來。
有這樣的開場,樓中氣氛極佳。
正好外面的日色漸濃,積累下來後,撞過玻璃窗上的鏤空花紋,餘色打在光滑如鏡的地面上,斑駁的金色跳珠一般,洋洋灑灑。
恍惚間,有一種天光跳珠亂入樓的活潑愜意。
趁場面融洽,秦雲穩了穩心神,用一種好奇的語氣,道:“周師弟,我聽說你不到一個時辰就通關了朱真人的星羅陀。”
“朱真人向來御下甚嚴,對門下弟子要求很高,他所佈置的星羅陀能一次解開,真了不起。”
星羅陀是元辰派一門獨特的輔助修煉的神通,但其難易程度,卻因修士而異。
像玉屏山的朱真人願意將自身更多的星辰道理融入到裡面,所以這一神通難度就比起其他的要高。
當然了,一旦通關,對朱真人的星辰之道感悟越多。
對於此,周青自有一套說辭,他笑着道:“能夠過朱真人的星羅陀,我也是僥倖之舉。要是再過一會,恐怕真不一定能通過了。”
和玩迷宮一樣,過星羅陀,運氣非常重要。如果你一直運氣好,總能從各種岔路中碰到正確的路,確實可以一路通過。
不過周青也知道,只這麼說,太敷衍,對方也不會信,他頓了頓後,繼續開口,道:“除此之外,對於星辰之道,我也不是完全一竅不通,是有所瞭解的。而且最關鍵的是,神魂上面,我有自己的手段。”
這番話,雖有筆削春秋之意,但說的也是事實。
對於星辰之道,一方面,他修煉的《元皇化龍圖》和《靈命降金書》都是玄門中第一等的玄功,有高屋建瓴之意,到了高處,自會觸類旁通。另一方面,在上一世,他在朝爲官,積官氣,蓄氣運,辨陰陽,離不開星象之說,對此有所涉及。
至於神魂,他確實更有手段。
不管是神魂本身的強度,還是天生二靈,或者身懷異寶造化青池,都是其他修士遠遠比不上的。
解開朱真人的星羅陀,他主要還是憑藉自己神魂的特性,十分付出,一分收穫,硬生生磨出來的。
“原來如此。”
秦雲點點頭,看了周青一眼,感應到對方繞於身前的神識,只一碰,就會有一種金圈盪開,外匝之上,密佈細小的金芒,噼裡啪啦作響,自有異象。
這樣的神識強度,她幾乎是第一次在煉氣境界中見到。不過神魂只這樣的強度,沒有連綿不斷的話,也無法破解星羅陀。
秦雲沒有再問,跳過這個話題,和周青討論起星辰之道。
“星辰之道。”
周青一看就明白,這是對方有意幫自己一把,畢竟自己從那一位朱真人的星羅陀中參悟到的支離破碎,並不成體系。
現在有秦雲這樣的元辰派真傳弟子指點,正好梳理梳理,真是求之不得。
所以周青打起精神,與之交流。
這一下,收穫不小。
隨時間推移,周青對星辰之道的理解越來越深,他頂門之上,再次飄起星屑,風氣來聚,神明回首,自有一番神韻。
秦雲也是青眸之中,寶色流轉不定,玉容之上,浮現出微不可查的喜悅。
她發現,自己還是對對面的這一位真一宗真傳弟子有所低估了,對方在通關了朱真人的星羅陀後,所得到的星辰之道之深之多,都超乎自己想象。
而且對方關於朱真人的一些星辰感悟,對自己也有啓發,讓自己有所收穫。
原本還以爲,這樣的交流只是單方面自己幫助對方,沒想到,還是都有收穫。
秦雲本來想着點到爲止,但到此後,反而來了興趣,又開始和周青交流尋藥凝丹的經驗。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暢所欲言。一個是元辰派真傳弟子,有大修士耳提面命的教導,根基紮實,目光長遠,在星辰道上的造詣非常罕見。一個是真一宗真傳弟子,修煉兩門頂尖玄功,金水相生,又有前兩世的經驗,視野開闊。
兩人越聊越投機,就一發不可收拾。
剛開始之時,還只侷限於採藥凝丹之說,到後來,擴展到修行,再衍生到自己對諸般的看法,道體,真氣,神魂修行,陣法,禁制,煉丹等等等等。
從白天到黑夜,再從黑夜到白天,兩人不斷談論,精神抖擻,根本沒有半點的疲勞。
這一聊,周青就發現,元辰派這一上玄門對星辰之道的理解委實可怕,以星辰衍生出來的各種推演之術,預測之法,讓人歎爲觀止。
很多時候,元辰派真能料敵於先,殺人於無形中,隨意之間,就可見天地磁場感應的禍福轉化。
他們倆你來我往,隱隱的,在兩者之間,出現實質性的金芒,團簇如花,不斷盛開,顯示出非一般。
這一天,又是一個天亮,天光從玻璃窗中投進來,在地面之上,如一道道的金色線條在搖擺飛舞,周青和秦雲同時停下來,仰着頭,看着天色。
天亮之後,天光越來越盛,很快已經充滿整個樓裡,四下都是光明,金燦燦的,格外耀眼。
“一晃九天。”
周青眯着眼,抖了抖身上的法衣,似乎把自己身上落下的一層塵垢抖落,他眉心之上,金色凝聚,如懸一枚星珠,熠熠生輝。
“受益匪淺啊。”
秦雲端坐不動,擡頭看着外面的太陽,一縷日色被攝入她的青眸裡,金青交暈,衍生出大大小小的漣漪,再裡面,還有星辰之色,不斷搖擺。
她再看向周青,神情有異,對方的境界修爲雖不如自己,但在修道上的很多見解發人深思,不可小覷。
只要對方能夠順利凝丹,以後絕然是衝擊真一宗十大弟子的強勢人物。
正在此時,外面一聲輕響,然後霜白之色大盛,如一輪明月在白日中浮現,到最後,滴溜溜一轉,進了斜月樓,到了秦雲跟前,化爲一封飛書。
秦雲見此,有所預料,打開一看,果不其然,正是她所讓人找的地火烘爐之事,有了眉目。
“周師弟。”秦雲對上週青看過來的目光,道:“地火烘爐已經空出來來,我帶你過去。”
“好事不斷啊。”周青聽了,面有喜色,他哈哈大笑一聲,站起身來,渾身上下有一種朝氣勃發。
“走吧。”
秦雲站起身來,吩咐外面的侍女準備好車輦,然後和周青一起,離開斜月樓,往玉屏山後山去。
過羣山,又隨波出峽,行七八百里後,抵達火龍嶺。站在下面,能夠看到,火焰貫空東來,其下煙氣滾滾,映照四下一片霞彩赤紅,即使隔得有一段距離,都似乎可以感受到內部的火熱。
“周師弟。”秦雲喚周青下來,兩個人沿着自上而下蜿蜒下來的山路,往嶺上去。
待到半山腰上,突然間,前面似乎天旋地轉,換了一個天地,似來到亙古星空,浩瀚非常。
“禁制法陣。”
周青見此,並不意外,反而趁着空,根據自己來玉屏山上所參悟的星辰之道,感應着鋪面的星辰力量。
似乎感應到外面的異種氣機,星圖之上,浮現出一陣陣水紋漣漪,然後化爲一枚巨大的眼瞳,裡面有聲音發出,道:“哪位同門到此,有何貴幹?”
秦雲踏前半步,身上的符令大放光明,衝出一道燦然的星氣,扶搖而上,答道:“真傳弟子秦雲,要借地火烘爐一用。”
話語落下,巨眸閃了閃,旋即隱去,然後滿空的星色也一縷縷散去,眼前重新出現山道。
兩人繼續前進,過了山道後,前面出現一座飛宮,高高躍起,俯視四方。
飛宮的臺階之上,正立着一箇中年道人,他麪皮白淨,三縷黑髯,腳下臥着一隻似貓非貓似狸非狸的異獸,揉成一團,正呼呼大睡,鼾聲如雷鳴一般,震得四下撲簌簌作響。
見到秦雲過來,中年人呵呵一笑,走下臺階,主動打招呼,道:“秦師妹。”
兩人雖幾乎同時入門,且現在境界修爲也差不多,但他只是在火龍嶺上領着一份職務,以後最多也就是能任一處普通長老。而對方不但本身是真傳弟子,背後還有張真人這樣的大修士支持,前途不可限量。
兩人在玉屏山的地位相差不小,他豈能不熱情?
“阮執事。”秦雲對上對方,玉顏之上,有着矜持的笑,和麪對周青之時大不相同,道:“這次的事兒,就麻煩你了。”
“應該的,我們走。”
阮執事笑呵呵的,引着秦雲和周青,過了道宮,又行了一段路,來到地火烘爐前。
到了這裡,周青定住身子,展目看去,就見一道道的赤光沖霄,把天上的雲光都染成焰明之色,好像隨時在燃燒一樣。與之對應的是,地面之上,一個佔地面積極大的火焰溝壑,一道道的地中火脈按照一種奇異的規律排列起來,匯聚之處,則壘起一座爐子,大小不一。
周青看在眼裡,和自己在洛川周氏所用過的地火烘爐相比較,眼前這一處地火烘爐並不遜色。
到了此處,阮執事顯示出他在火龍嶺沒有白費功夫,用極爲簡短,但非常清楚的話語,把此處地火烘爐介紹了一遍,最後道:“不是我誇口,這地火烘爐裡面的火脈不僅夠多,而且火力很猛,就是煉製最上面的玄器也足夠了。”
“玄器?”周青聽了,輕輕一笑,道:“那可用不到,我只是自己煉製一件小小的法寶而已,用不了那麼大的陣勢。”
阮執事看了周青一眼,他只知道這次是秦雲的一位朋友借用地火烘爐,但他在火龍嶺,消息閉塞,即使周青在玉屏山已經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他也不知道周青的身份,只是道:“不知煉寶有什麼具體要求?”
“很簡單……”
周青說完之後,按照對方的要求,進入地火烘爐裡的一處火屋裡。
按照《元皇化龍圖》中的記載,周青催動火脈後,把取來的頂尖的羽化靈空和覆海吞天葫蘆融爲一體,進行淬鍊。
半個月後,驀然間,他所處的火屋裡,玄音大作,有異相散開,懸於屋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