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辰山,掩雲峰。
日光已交正午,山洞前,燦然一片,不斷有天光撞擊石骨,碰出細細碎碎的金色。
周落雲靜靜趺坐,頂門之上,如煙似霞,他在運轉功法,打磨自己的根基。
從來到山上後,他一日也沒懈怠,不是做任務,就是修玄功,踏踏實實,每一天都有進步。
今日,也是如此。
這一片非常安靜,不聞泉聲,不見鳥鳴,只有谷間所生的不知名的野花。有時枝頭微微一顫,便有三兩朵大如拳頭的花瓣下落,墜到地上,散開滿地的清香。
空谷寂寂,坐聽花落,有一種靜中出塵,遠離喧鬧。
沒了在族中的勾心鬥角,沒了壓在身上的極大期望,唯有一顆修道之心,落在這出塵的世界裡,晶瑩剔透,片塵不染。
周落雲身上的氣息越發飄渺,整個人周匝的光在這一刻,似乎都格外燦爛,恍若實質。
一個時辰後,周落雲睜開眼,身上飄渺的氣息散去,他目光看着又一朵野花墜落,香氣馥郁,撲人口鼻,忍不住嘆息一聲,又回到現實中,神情再次變得堅定。
在這個世界上,並不能只看詩和遠方,想着一朝頓悟,舉霞飛昇,修煉必須一步一個腳印,財侶法地必不可少。
要取長生之道,修士不能只在寂靜的空谷裡打坐,得關心自己的財侶法地。
志向追求越高,對財侶法地的要求越高。
周落雲少有大志,所以纔來參加驚辰法會,期待登上更大的舞臺,拿到更好的“財侶法地”,爲修煉“護法”。不然的話,他待在衡南周氏,也會有“財侶法地”,只是上限擺在那。
周落雲站起來,踱步一圈,先看了眼腰間所懸掛的真一宗的門派符令,然後又從袖中取出一件通訊金葉,見其上也是一片暗光,目光不由得變得陰沉。
在此時,一陣鈴鐺聲憑空出現,打破了四下的平靜,他聞聲看去,就見一個細眉大眼的少女正轉過山石一角,她穿了一身碎花長裙,腳踝上戴着不同大小的鈴鐺,一走動,響個不停。
她看到周落雲,目光一亮,徑直問道:“你考慮地怎麼樣了?”
“我,”
少女的聲音比她腳踝上的鈴鐺都要清脆動聽,可聽到後,周落雲的面容上卻浮現出一縷痛苦。
見周落雲還沒下決斷,少女耐着性子,開口勸說道:“真一宗在驚辰法會上只收一人入門下,必是周青,你不要心存僥倖了。”
“如果你再猶豫不決,這次恐怕在法會上一無所獲,到頭來,只能灰溜溜地迴轉家族。”
聽着這些話,周落雲想了想自己一旦回衡南周氏的後果,心裡一顫,攏在袖中的手攥緊。族中對手的冷嘲熱諷倒還罷了,辜負了族中長輩們的期望,他絕對受不了。
“好好想一想。”來自於鬥母宮的少女點到爲止,不再多說,“驚辰法會只剩下一個多月了。”
周落雲又一次看了眼腰間的真一宗符令,以及袖中的通訊金葉,依舊沒有動靜。他艱難地開了口,對杜妍希,道:“這兩天給你答覆。”
杜妍希美眸流轉,看了周落雲一眼,心中篤定,結果很好,笑道:“好。”
周落雲等鬥母宮的女弟子杜妍希走後,自己一個人留在山上,他握着腰間的真一宗門派符令,面上隱有鐵青。
四下的空谷,花開花落,此時在他的感覺裡,不再是靜雅,反而有一種壓抑。
讓人忍不住發狂,
發瘋!
“真一。”
不知多久,周落雲咬着牙吐出這兩個字,他一跺腳,離開此地,回到衡南周氏在驚辰山的立足所在。
房間中,一道驚虹垂下,最下面如銜圓環,綴着靈文,斑斕多彩,周若言坐在圓環裡,渾身綻放出光芒,她看到周落雲進來,玉顏之上,不見表情,只是道:“何事?”
“我,”
周落雲張口要說話,可不知爲何,下面的話簡直不可承受之重,他只說了一個字,就卡殼了。接下來,怎麼都說不出口。
周若言看着眼前的族中俊才,對方不同於往日的瀟灑,現在汗出如漿,神情難看,有了判斷,目光一轉,玉顏上如冰皮解凍,冬去春來,笑容浮現,聲音也變得溫和,道:“落雲,慢慢講,能被家族推薦來參加驚辰法會,你已很優秀了。”
“我來拿鬥母宮的門派符令。”
周落雲幾乎鼓起自己最後一縷力量,說出這一句話,他聲音一下子沙啞,面色鐵青,身子搖搖欲墜,痛苦浸入骨髓,難以自拔。
要取鬥母宮的門派符令,等於正式放棄了真一宗。
要知道,自從得知真一宗參加這一屆的驚辰法會後,周落雲就下定決心,要通過法會,投到上玄門真一宗的門下。
爲此,他不但調整自己的狀態,精心準備,而且還用了一些不光彩的手段,打壓可能的競爭者。
對於驚辰法會上入真一宗,這是他立下的目標,他竭盡全力。
而現在,希望破滅!
所有的憧憬,所有的準備,所有的努力,統統化爲泡影,只餘下失望和嘲諷!
周若言看着看上去失魂落魄的周落雲,心裡嘆息一聲,這樣的求而不得,她自身也親自體驗過,知道其中的掙扎和痛苦。
人生不如意者,十之七八啊。
周若言手一招,把周落雲腰間所掛的真一宗符令拿了過來,然後屈指一點,又一枚泛着星光的符令飛了出去,到了周落雲身前,她開口道:“鬥母宮也是上玄門,在這一帶的勢力尚在真一宗之上,你如果能入鬥母宮,也是好的,以後可以更方便和家族聯繫。”
話是這麼說,但周若言心裡明白,比起入真一宗,周落雲進鬥母宮的話,以後的修煉會坎坷不少。
“第二次選擇,很大可能也是最後一次了,好好把握。”
“我知道。”
周落雲深吸一口氣,勉強恢復平靜,他摘下鬥母宮的符令,握在手中,然後向周若言行了一禮,轉身出去。
不知不覺,已到傍晚。
夕陽漫過山頭,火焰一般的紅光照的四下的疏林紅彤彤的, 周落雲心情不寧,一腳輕一腳重,剛到了門口,就見對面有一人踏着山道上來。
來人一雙入鬢劍眉,下面的眸子亮如星辰,閃耀着神采飛揚。四下傍晚的紅光,落在身上,不見半點暮色的沉沉,反而有一種鋪滿天的霞光的大氣磅礴。
“周青!”
看清楚來人後,周落雲停下腳步,好不容易穩住的心態再次激盪,出現裂痕。
“周落雲。”周青晉升到入道境第四境感應後,不但對天地元氣有了感應,而且六感也上了一個臺階,於是他馬上發現了周落雲袖中符令上那種獨特的氣機,眸子中泛着莫名,道:“我說過,你機關算盡,也進不了真一宗。”
周落雲聽了,額頭上青筋直跳,牙關咬得咯咯響,身子都在顫抖。
一敗塗地,連反駁都沒法反駁。
在這一刻,周落雲心裡甚至升起一種暴戾之感,恨不得當日在衡南周氏的族地,自己不擇手段,把周青真正消滅。
不過念頭只是一閃而逝,他很快壓下。
因爲周落雲知道,自己不可能那麼做。自己受家族培養,也一直守着家族的規矩。
家族,無規矩不成方圓。
周落雲連續幾個深呼吸,平了平心情,他攥緊手中的鬥母宮門派符令,不再說話,低着頭,往下面去。
周青笑了笑,沒繼續落井下石,大袖一擺,向上去。
兩個年輕人,擦身而過。
夕陽的光照耀下,下山的苦大仇深,面有陰影,上去的面帶笑容,顧盼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