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東野有晨跑的習慣。
自接掌“大風堂”在“京師”的大權以來,三年裡每一個早晨,安東野都會沿着“三道街”奔跑到“五道街”,跑完自己的所有地盤臨界線,風雨不誤,從未缺席。
現在已是八月深秋,凌晨的街面霜露正白,微微有些寒。
與往日一樣,安東野從“猛虎堂”出發,冒着瀰漫的晨霧,沿着長街快速、持續奔跑。
安東野一向以爲,好逸惡勞會毀掉一個雄心壯志,貪圖享樂易摧垮一個人的身體意志。他的大師兄孟東堂就是很好的例子,如果他不是甘於安逸,就不會被柴如歌與布青衣聯手設計,就不會被大龍頭雲飛揚罷黜回“關東”的“活死人墓”面壁思過,加之二師兄熊東怖回總堂養傷,三當家安東野纔有機會出頭上位,成爲“大風堂”在“京師”的最高首領。(參見《刺虎圖》卷)
前車之鑑,後車之師。爲了防止走上前任孟東堂的老路,繼任的安東野,時刻的警示自己,前狼後虎,強敵環伺,切不可有一絲一毫的鬆懈大意。每天的晨跑和巡視,就成了安東野每早必不可少的鍛鍊和行動。
原本這位於平民區的七條街巷,都歸於“大風堂”的勢力範圍之內,而後,分別代表大當家孟東堂與二當家熊東怖意志的五當家“不死狂刀”夜蟄翼和六當家“疑神疑鬼”樑嘆發生內鬥,後者以分別割據兩條街的代價,聯合“青衣樓”與“富貴集團”將夜狂刀剷除,從而“臥龍堂”一系的人馬在“京師”站穩腳跟,卻也使得堂口失去了過半的地盤。(參見《鳳凰臺》卷第十一章)
如今的“七道街”,“一道街”和“二道街”爲“富貴集團”牢牢控制;而“六道街”和“七道街”則被“青衣樓”緊緊把握。安東野的“猛虎堂”管轄下的三條街,恰好位於兩大強敵首尾夾隙之間,形勢非常嚴峻;做爲“大風堂”在京的最大首腦,安東野兢兢業業、一絲不苟的執行着自己的使命。
一如今日,昨晚上半夜安東野還拉着四當家“鐵口神算”諸葛喜喝了整整一罈的“斬夢酒”,下半夜仍扯着七當家“女諸葛”朱七七胡天胡地折騰到凌晨,但跑在長街上的他,依舊龍精虎猛,沒有絲毫的疲倦之色。
這個年近三十歲的“關東”漢子,身高九尺七寸,魁偉強壯,精力充沛,虯髯如戟,濃眉虎眼,威嚴剛毅的臉上,總是帶着種接近於天神下凡似的神容,猛烈的表情,看來就像是一條剛從原始山林中竄出來的白額猛虎。
在“京師”這塊地面上,尋常人看見安東野,都會禁不住露出幾分或是尊敬或是畏懼的慌張,就連他自己也從來不看輕自己。
安東野早已不是當年“祥雲堡”裡那個餵馬的小廝,經過三年的拼搏奮鬥,他已是這“京師”中最有權力的幾個大人物其中之一。
大人物就要有大人物的威風,大人物就要有大人物的儀仗。
即使跑步晨練,安東野的身後,也會跟着一大羣人陪着他一起跑、一起練。
能跟上大人物腳步的人,自然也不會是什麼小人物。
距離安東野三丈左右隨跑的四十多人中,有皇城裡的“御林軍”校尉和宮裡的侍衛頭頭、有東城大錢莊的老闆、有南城鏢局的總鏢頭、也有西城地痞大混混、還有北城書院的儒生。他們在深秋微寒的晨霧裡,揮汗如雨,他們幾乎是用狂奔的速度,才能跟得上前面某個“虐待狂”那大步流星的飛奔步伐。
但是,這些人沒有一個人敢有怨言,沒有一個人敢半途退出,他們都咬着牙,緊跟着安東野奔跑。
原因很簡單,這些不同職業、不同身份的人,都是“大風堂”的弟子,都是隸屬安東野“猛虎堂”的高中級幹部。
他們都是地面上有頭有臉的富有成功人士,他們的內心,誰也不願意在如此寒涼的凌晨,從自己溫暖舒服的被窩裡、自溫香軟玉的女人臂彎裡爬起來,冒着寒風、打着哈欠,在街道上奔跑。
可是沒辦法,他們每天早上,無論是颳風下雨打雷閃電,不管是端午清明結婚生子,都要準時準程的跑上這一圈。
這是三爺安東野給他們定的規矩!
安東野習慣在晨曦初露時,沿着三條街的固定路線奔跑一個時辰。奔跑的時候,往往安東野就會感覺頭腦清楚,氣色清朗,骸體舒適,心情愉快。
這地方已幾可算是安東野的王國,他喜歡他所有的親信幹部在後面跟隨着他奔跑,等候着他的發號施令的感覺。奔跑,已是他多年的習慣,就正如皇城裡的君王早朝一樣,無論徽宗趙佶喜不喜歡,都絕不能違背制度。
——第一次安東野要求“猛虎堂”這些香主、舵主晨跑,他們是決拒絕的。因爲,你不能讓我跑步,我就馬上去跑,第一我要試一下,因爲我不願意跑完了以後再加一些特技上去,身材“咣”一下,很壯、很棒,這樣手下小弟們出來一定會罵我,根本沒有這樣的身材,就證明跑步那個是假的。
自從執事香主、“烤肉店”的老闆何老狗,在大年初一的清晨,被安東野從被熱乎乎暖被窩裡拖出來,赤條條地拋入護城河已結了冰的河水裡之後,“猛虎堂”的高中級幹部,再也沒有人敢再遲到或缺席過一次的晨練。
天矇矇亮,晨光尚未升起,晨風中仍帶着黑夜的冷香,長街兩旁的秋葉漸已凋落,猶自綻放着最後的厲紅,落葉的晨露,已結成一片輕輕薄薄的晨霜。
安東野奔跑在最前。
他雙拳緊握,迎着晨風,踏着晨霜,龍行虎步,大步奔跑,落後於十數步的一羣中年男女,已經鼻尖額頭見了汗珠。
轉過“三道街”,奔到“四道街”,奔跑中的安東野忽然洪聲喚道:“雷大弓!”
身後跟着勉力奔跑的那羣人裡,立刻有個穿絲戴綢,背挎大弓的弓背中年人,加快步伐奔跑着趕上來——
這人正是“猛虎堂”堂口的悍將之一,以打造各種弓弩箭矢刀劍盾牌名滿“京師”的“千羽坊”老闆雷大弓。
安東野仍在奔跑。
安東野並沒有放慢腳步等雷大弓,他連看都沒有看這名京城權貴爭相拉攏示好的屬下一眼,他只是沉着臉、沉着聲問道:“本堂是不是早已知會過你,八月十五,中秋佳節,舟行早與洛正熙決鬥之前,堂口終止一切和道上朋友的生意來往?”
雷大弓緊跟着老大奔跑的步伐,垂首應道:“是的,三爺。”
安東野姿勢保持不變的奔跑道:“那爺問你,昨晚卯時一刻,你爲何將工坊倉庫裡裡存放的一百張強弩、近千支狼牙箭,和八十口新刀全都賣了出去?”
雷大弓頭垂得更低,臉色變得更差,他很顯然想不到堂主會如此快的,將自己脫手不到一個時辰的生意,瞭解的如此清楚透徹。
雷大弓緊緊跟着老大奔跑的速度,低聲嘎嚅着道:“三爺,那宗生意的利潤很大,客人出了市面上兩倍的價格……”
安東野截住屬下的話頭問道:“買主是什麼路數?”
雷大弓有些氣喘的回答道:“是‘禁軍’陳教頭介紹來的,不曉得哪路的人馬,不過那個陳易訊和堂口做過幾次生意了,人還算可靠……”
安東野不怒而威的臉上已現出怒容,他緊握的雙拳握得更緊:“從明天起,‘千羽坊’的賬目交給唐小鳥打理,你給老子滾回‘關東’,降爲初級弟子礦場聽用!”
雷大弓大氣也不敢稍喘:“謝三爺給大弓待罪補過的機會。”
這時他們剛奔跑至“五道街”,街面靜悄悄的,兩旁的店鋪還沒有開門。然而就在這時,左右兩旁的房脊中,突然冒出來數十個青衣蒙面人,他們每個人手裡都挽着一張強弓,每張強弓的弦都已拉滿如圓月,箭已在弦,箭簇寒光刺目驚心。
奔跑隊伍裡最先發出示警的,是警覺性最高的“弄玉樓”老闆娘樑少兔:“有埋伏!保護三爺!!!”
樑少兔這句話還沒有喊出來,弓弦已響,亂箭飛蝗般,居高臨下射向奔跑中的安東野。
距離安東野最近的雷大弓厲喝一聲:“休傷三爺——”他高大的弓形身體,整個蓋在安東野身上,擋住了飛蝗般的亂箭。
轉眼間雷大弓的人已被射成個刺蝟,安東野大叫:“大弓——”
一波箭盡,與雷大弓並稱“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唐小鳥、樑少兔、何老狗怒吼着,隨着老大沖向高處的青衣弓箭手——
哪料前面的一排青衣弓箭手亂箭射出後,身子立刻伏下,後面竟赫然還有一排青衣弓箭手站起!
第二批近百張強弓的弓弦也已拉滿,狼牙利箭也已在弦。
安東野和手下們前衝的身體立刻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