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查到這裡,仍然是一團亂麻。
先後遇害的四個人,是被四種不同的方法殺死。
最先被殺的郭二少郭樹中,是死在娼妓的大牀上,心臟被一顆木釘刺入,活活血流枯竭而死,甚至可以想象殺人兇手,一直站在牀前,看着郭二少慢慢死去的殘忍表情。
趙三好死在自家的浴缸內,被發現時,整個人泡得浮腫如白豬,府衙的仵作在她的胃裡,還發現了零星的胸抹布料和半隻老鼠。顯然是生前被兇手強迫吞下。
彭五虎的屍體,是在“繡春樓”後院的馬槽下發現的,死因是被人活埋於土下,窒息死亡,死者的嘴巴里,塞滿了馬糞和土塊。
殺人的手法不盡相同,但乾淨利落,惟一的線索是,殺死李十八的兩鋸,鋸口方向、角度、深淺異於常態,殺人行兇者,用的極可能是左手。
這四個死者,身份、行業都絕不相同,有世家子弟、有妓院老鴇、有鏢局鏢頭、有武林大豪;這四個人只有一點相同之處。
——他們生前都是非常有錢的人,而且已經過了一段非常舒適優裕的生活。
“全無頭緒!”破店裡,破曉今天意外的有些焦躁:“小北,死的幾個也算不上什麼好人,你何苦在這裡浪費時間和精力呢?老子明天就帶着馬兒去‘洛陽’祭祖,要管你自己留在這個鬼地方管好了。”
“小北”,是冷北城少年時闖蕩江湖時,結識的一班朋友對他的暱稱,其中也包括了當時都未成名、亦未成年的關飛渡、班破曉、安天命、唐雲和溫詞。這些意氣風發、指點江山的少年團體,當初有一個響亮的名字:
——“縱橫”!
冷北城看了一眼在地上暴走打轉的破曉,平心靜氣的解釋道:“這件事與雅雅有關,我不得不管。”
破曉頓了頓,氣呼呼的一屁股坐會椅子,也不說話。
“也不算一點麼有頭緒,至少我們掌握了兇手殺人的規律。”冷若顏突然道:“郭二少死於木釘之下,趙三好是被水淹死,彭五虎爲土活埋,而李十八遭刀鋸加身,他們分別死於木、水、土、金……”
破曉猛然醒悟:“兇手是用的‘五行殺人術’?!”
“如果是這樣,”冷北城咳道:“這‘聊城’城中,還會有最後一個名人即將被害,而且他極有可能被‘火刑’!”
兇手最後一個目標是誰?
冷北城沉吟良久,纔開口問道:“小破,你這次出行,身邊帶了三個高手?”
破曉眼裡露出吃驚的表情:“是。”
冷北城道:“這三個人此刻有幾個人在城裡?”
破曉道:“都在。”
冷北城起身:“你能不能在半個時辰之內,把他們全部都召集到‘繡春樓’去?”
破曉隨之起身:“當然可以。”
“我想,”冷北城輕咳道:“我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
日近黃昏。
或許是附近發生了兇殺案的緣故,正是晚飯的當口兒,小麪館裡冷冷清清,一個客人也沒有。
上了年紀的老闆郭鏟,靠在脫皮的椅子上,昏昏欲睡。
小姑娘雷絲裙卻已見怪不怪了,她一走進來,就輕輕拍了拍桌子:“大姑奶奶今晚要請客,你讓他準備一下。”
郭鏟睡眼惺忪,低聲道:“‘涼城客棧’的冷爺和‘妙手班家’的不少高手都在城裡,大姑奶奶是不是過一段時間再行動?”
雷絲裙貝齒咬着朱脣:“就剩下那個狗官了,大姑奶奶一時半刻也等不及了。”
郭鏟還是在嘮叨,只不過聲音又壓低了些:“到今天已經死了四個,萬一他……”
在老人嘮嘮叨叨的時候,冷北城攜若顏已經找到了“繡春樓”。
自正門堂皇而入。
他們一進來,就看見班馬兒在大廳裡吃飯。
一個人。
一桌菜。
辣子雞塊、麻婆豆腐、麻辣蝦、剁椒魚頭、香辣水煮肉片……
隔着老遠,冷若顏都感受到了空氣中的辛辣味道,看着獨自一人吃的大汗淋漓的少年,她不由自主的用袖口捂住了櫻口瑤鼻。
冷北城的目光落在班馬兒拿筷子的左手上,他瞳孔已經在收縮。
班馬兒只顧自己吃喝,根本就沒有在意冷北城主僕,他正在用筷子去戳一塊浸飽辣汁的肉片,一筷子戳下去,肉片蹦起來,就好像鯉魚躍龍門一樣,在半空中滑溜溜的直動,班馬兒張開粉嘟嘟的小嘴一吸,“呼嚕”一聲,肉片就進了他的嘴,吃得開心過癮。
就在這時候,有人動了。
所有的動作幾乎都在同一時間爆發,三個人四件兵刃,分別在三個不同的方向爆發出行動,目標卻只有一個——
——冷北城的命。
“掘地三尺”班幹部
“後會無期”魯啊擼
“一路順風”皮皮魯
三個人,三個都是“妙手班家”的高手!
“班家”的族人都精於計算和設計,他們三個人的配合當然是絕對密切的,精密得就好像“西洋”鐘錶機件一樣,準確、精確,而且絕對正確。
這一擊夾風雨雷霆之勢而來,班馬兒的笑意卻彷彿在一種很恍惚的情況中。
魯啊擼的“鐮刀”刀鋒,距離冷北城的心臟已經不及一尺,班幹部的“絞索”幾乎已經套上了冷北城的咽喉,皮皮魯的兩隻“鬼爪”也堪堪搭上了冷北城的雙肩肩頭。
冷北城沒有動。
事實上,武林中人已經很久、很久、很久沒有看見冷北城親自出手了,久到甚至有一些宵小開始懷疑,病魔已經導致這位“殺手之王”,完全失去了出手的能力。
冷北城還是沒出手。
就在這時,突然響起嬌叱!
嬌叱聲中,嬌媚傾城的冷若顏已長身而起,一身風情的瘦骨彷彿在互相敲打,發出了一陣銷魂的響聲,香風醉人,三個“班家”的高手,幾乎在同一剎那間被她擊倒在地。
班馬兒臉上卻顯出了怒容,眼睛裡也佈滿了血絲,他忽然用力一拍桌子,跟着一腳把桌子踢飛。
然後,他就看到了一個人。
看到這個人,班馬兒的怒火,就像被人澆了一大盆冷水,瞬間熄滅。
破曉推開大廳的門,大步而入。
一直等破曉走到自己的面前,冷北城才擡起頭,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淡淡的問:“你早就猜出了殺人兇手是馬兒?”
破曉目中已現出怒意,目光炯炯,直視着冷北城:“我只有馬兒一個兒子。”
冷北城冷冷的道:“雅雅的女兒晴晴也只有一個父親。”
沉默。
良久之後,破曉緩緩擡起頭,眼含熱淚:“冷冷如果還活着,應該和馬兒差不多高了吧?”
仿似被少年時代的好友這句話,戳到了痛處,冷北城悽苦的笑着,落寞無言……
黃昏時,忽然又下起了大雪。冷北城已經醉了,醉倒在一道高牆下,也不知道是誰家的高牆,高牆裡也不知道是一戶什麼樣的人家。
他只知道一件事,世上所有的高牆全都是一樣的,總是將相愛的人隔離,總是不肯讓想念的人相聚。
冷若顏含情脈脈的守在主人身邊,以一種寸步不離守護千年的絕代風姿。
夕陽雪光之中,這幢巨宅的門匾上,“封刀掛劍小雷門”七個金字,熠熠生輝。
高牆裡隱約有女孩子哄孩提的歌聲傳來,彷彿在低唱着一首有關情愛的悲歌,覆蓋來時的街。
——爲什麼有關情與愛的總是悲歌?
冷北城已昏醉。
銀髮男子昏醉時,眼淚就已經悄悄地打溼了他的衣袖。
夜深。
人靜。
七月的晚風輕拂深院裡梧桐,有聲,甚至比無聲更寂寥。
雷曉雅獨坐在孤燈下,看着搖籃裡的熟睡的晴晴,嘆息爲止,忽然擡起頭,向窗外招了招手,立刻有一條瘦小的人影,落葉般自梧桐樹上飄落,拜伏住窗前,星光下可以看得到他的精明的臉。
這小斯雖然顯得有一點獐頭鼠目的樣子,可是仔細一看,並不難看。
“郭蟈,我交代你辦的事,你都辦好了?”雷曉雅問他。
小廝低頭回答:“是。”
雷曉雅問道:“客人什麼時間?”
郭蟈答道:“已經在外面了。”
雷曉雅擺了擺手,示意郭蟈退下,她忽然向另一棵梧桐樹的濃陰深處笑了笑:“臭蛋,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
燭影搖紅,銀輝滿室。
薰魚、鹽豆、醬牛肉,鱈魚豆腐、花雕、竹葉青,四樣菜、兩種酒,三杯已下肚,酒是冷的,人卻已熱了。
看着搖籃裡晴晴熟蘋果般的小臉,冷北城幽幽的道:“倒底像她父親多一些。”
雷曉雅臉上在笑,眼中卻全無笑意,這種笑遠比不笑難過的得多,冷北城卻刻意輕輕將它忽略。
“自從晴晴出生後,樹中就染上了賭博的惡習,每天日夜泡在賭場裡,半年下來,幾乎把家裡的積蓄都輸光了,更債臺高築,欠了一大筆賭債。”雷曉雅艾艾怨怨的道:
“最後樹中輸紅了眼,竟不是人的把胞姐郭鎂鎂當做了籌碼下注,最後害得大姑奶奶被賣進了‘繡春樓’接客還債,我一氣之下,就抱着晴晴,回到了‘小雷門’。”
冷北城忽問:“郭二少欠的誰人的賭債?”
雷曉雅想了想:“好像叫做‘財神賭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