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一聲震天階的巨響,在“風雨飄香樓”樓頭響起,落下。
這一是公孫衣冠七天來,第七次向冷北城出手!
爲公孫衣冠觀戰的,是頭髮亂糟糟如麻草,身上掛滿鞭炮、又矮又壯的雷雙響。
冷北城一腳踢着了公孫衣冠的胸脅,公孫衣冠的箭衣,似乎已經四分五裂,然後,他的心和肺也已跟着四分五裂了。
最後,公孫衣冠周遭的空氣,也給冷北城那一腳,踢得撕四分五裂。
公孫衣冠捱了一腳重創,胸碎骨斷,血水不斷自嘴裡和鼻腔涌溢出來;只要再一腳,冷北城就能踢殺了公孫衣冠。
卻不知怎的,冷北城卻收了踢了一半的腳——
然後,他落寞的道:“公孫總鏢頭,你不是冷某的對手,請回吧。”
公孫衣冠趴在地上,以拳擂地,哀聲狂嚎。
雷雙響很想上前,這七天裡,他的腦海裡,不止一次出現冷北城被自己擲出的“雙響炮”炸的粉身碎骨的場面。
他想了很久、很久,但是始終沒有勇氣和膽量,沒有跨出這一步。
他擔心,擔心自己過不了面前這一關。
那是一個天香國色絕代傾城的美豔女子,他也是包括雷雙響在內、無數江湖男子魂牽夢繞的意淫對像夢中情人,“武林第一美女”冷若顏。
說道冷若顏是“武林第一美女”,大概其是應該沒有人有異議的;如果有人反對,恐怕當場就會遭到她的崇拜者和追隨者亂刀剁爲肉醬。
雷雙響也是冷若顏衆多瘋狂癡迷追求之一。
他爲能得到美人一笑而感動得痛哭流涕,他會因佳人一蹙眉而心碎肝裂。他的臥室裡掛滿了冷若顏價值不菲的裸畫,畫軸上精斑點點;他每次去青樓妓院找女人尋歡作樂,發泄時都閉着眼睛想像着身下女人是冷若顏的樣子,喊着冷若顏的豔名——紅淚。
然而,當這次他見到夢中女神本人時,他卻侷促不安,緊張慌亂,自慚形穢,支支吾吾,笨拙害羞的像個小孩子。
“你爲什麼不過來呢?”冷若顏橫着身子,坐在危欄上,笑得懨懨的,也豔豔的。
“我——我不敢……”雷雙響粗笨的手指頭,抓撓着髒亂的短髮,笑得憨憨的,醜醜的,還有些可愛。
“怕我什麼?你一個堂堂的‘富貴集團’二堂主,還怕我一個小女子吃了你不成?”冷若顏嬌嗔起來的神態,絕對可以讓天底下最鐵石心腸的男人,爲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我……我、我怕髒了姑娘……”雷雙響戳這兩手,似乎想靠近,卻又不敢,只是連連的訕笑。
“做我身邊來,陪我說說話。”冷若顏指了指自己身旁的欄杆空位,語態中,生生有了讓人肝腦塗地的寂寞。
雷雙響受寵若驚,他遲疑着、試探着、緩慢着坐到了冷若顏身畔,但卻保持着一定的空隙和距離,不敢有絲毫的褻瀆。
兩人的腳下,是危樓高百尺的懸空街道,以及熙熙攘攘來來往往、爲生活奔波勞碌的人羣。
沉默了一會兒,見女子沒有說話,雷雙響壯着膽子,懦弱的開口道:“紅淚姑娘……我們……說些什麼……”
冷若顏兩條大長美腿,在半空中丟蕩,她轉過頭來,展顏一笑:“就說說你吧。”
“我?”雷雙響暗喜若狂緊張到結巴的道:“俺沒啥好說的,俺是‘江南霹靂堂’的弟子,在家族裡因爲嘴笨不會說話,經常得罪長輩,又不會來事不受待見,俺就一個人來‘京師’闖蕩,就被童公公收留了……”
“完了?”冷若顏又一歪頭。
“完了。”雷雙響老實的點頭。
“你就沒什麼問題,想問我的嗎?”高空的風,吹拂冷若顏的秀髮,青絲刮在雷雙響臉上,鬢影香氣,讓雷雙響一切都感到如夢似幻。
想了好久,雷雙響吞了一下口水,才脹着紅着臉問道:“俺想知道,睡一宿姑娘……要、要、要多少銀子……”
冷若顏先是一怔,然後,浪浪的、曖曖的笑了。
雷雙響頓時有些慌了手腳,兩手急擺怪頭猛晃的連聲解釋:“姑娘別生氣,俺真的沒有別的意思,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現在就從這兒跳下去,用俺這條命給姑娘看……”
冷若顏仔細端詳着他,帶着笑問:“你是不是很想睡我啊?”
雷雙響先是猛力點頭、然後突然拼力搖頭,遲疑了一會兒,又用力的點起頭來。
冷容顏開心的笑了,笑得雷雙響手足無措、不知所以,笑到最後,竟也跟着憨憨的傻笑起來……
矮壯如一頭水牛的雷雙響,肩頭橫扛着昏迷不醒的公孫衣冠,戀戀不捨的,一步、一步,挨下樓去。
此際,“風雨飄香樓”樓中,只剩下冷北城和若顏,相對無言。
亦悽然。
冷若顏發現冷北城的頭,竟在不經意之間,又悄然無聲的生了些許華髮。
她心裡很難過。
這種難過,不止爲冷北城爲情所苦的衰老,若顏也聯想到自己的命運和遭際,禁不住要感傷感嘆。
她不禁幽幽一嘆:“爺,你知道顏妞兒最羨慕的人是誰嗎?”
冷北城倚靠着欄杆,抱着膝呆坐着,無聲的一笑,道:“總不會是爺吧?”
“是曉雅姐。”冷若顏幽幽的道。
說到“曉雅”兩個字,冷若顏忽然哽咽。
冷北城的心和神情,好似同時被兩柄鐵錘擊中,他要吸一口氣才能把話說出來:“你羨慕她什麼?”
冷若顏想了一想,苦笑了一下:“我不知道,至少你該知道的。”
冷北城飲了一口“斬夢酒”,望着陰沉下來的天色,顧左右而言他,悠悠的道:“用不了掌燈時分,這場黃昏雨,就該降下來了吧……”
天未降雨,若顏心田裡,卻早已悲傷逆流成河……
當日黃昏,“京師”九城,下了好大的雨。
滄州“鐵血大牢”。
位於“黃泉大街”的“刑部”,更是大雨瓢潑,水流如注。
衙門後進,中心是重兵嚴加把守的是四大牢房之一的“天牢”,凡是被關入“天牢”的犯人,全部是罪大惡極十惡不赦罄竹難書的死囚重犯。
所以,“天牢”比“地牢”、“玄牢”、“黃牢”這三個監牢的防備,都要森嚴。
黃昏時分,雨下得特別大。
“天牢”大門禁閉,除了十六名穿着紅黑兩色號鎧、鐵柱銅人一般屹立在門前外,四周都只有風雨之聲,出奇的蕭條,也出奇的肅殺。
鎮守“天牢”的獄官,共有兩名,每月輪值司守,一旦有任何閃失,這兩名獄官,即時撤職查辦,直至追回犯人,或能將功贖罪,官復原職。
這個月當值的,是“刑部”三大巨頭之一、“天牢”總牢頭“活閻羅”索凌遲的兩位拜弟“天龍地虎”之一的雷地虎(參見《血饅頭》卷)。
這一個月對他來說,每一天都要小心翼翼,提心吊膽的全神戒備,不敢有一絲一毫的鬆懈和倦怠。
不過,對於今天的雷二爺來說,再熬過今晚這個風雨之夜,就是交差的時日了,自已又有一個月的太平安寧而且舒適享樂的日子過了。
“刑部”三大巨頭,除了總司衙門的尚書“十殿閻君”閻羅王,另外兩位,在江湖上和公門中,也是赫赫有名的高手,總牢頭“活閻羅”索凌遲,以及“六扇門”總捕頭“傲立蒼穹,護龍大高手”弓辰。
這兩人武功高絕,放眼天下,能在他們手下面前走出五十招之人,已寥寥可數。江湖上的黑白二道,無不賞二人幾分臉面。
這“刑部”大牢中,除三大巨頭之外,還有左右侍郎,左侍郎塗途,年老昏庸,不折不扣的是個虛架子,真正實權,大多都掌握在身爲尚書大人一奶同胞的親兄弟右侍郎閻羅爺手上。
此外,與索凌遲同一職務、卻不同一等級的,尚有三位牢頭,但身份比索總牢頭微低,比獄中其他司職又都高出一截來,一旦獄中要犯有所閃失,也將與總頭目同罪。
這三個牢頭、陳則、藍盔十九、黑寡婦,與閻羅爺、塗途一樣,當然也都是武林高手。(參見《山河社》卷)
“地牢”牢頭“死神”陳則,名氣僅次於索凌遲的一個厲害人物,長相斯文,用刑手段相當之毒辣,卻不近女色,坊間和同行中,多流傳此人有“短袖”之癖,近年來,隱約有蓋過索凌遲風頭的架勢;
“玄牢”牢頭藍盔十九,據說是西域人,樓蘭貴族後裔,容貌華貴,言行隱秘,機敏狡猾,作風辛辣,善使“十字劍”,一套“西洋劍”,所向披靡;
“黃牢”女牢頭黑寡婦,是索凌遲的情婦,善於用毒,善妒逞兇,手悍心狠,仗着有所凌遲撐腰,即使是幾位同一級別的同僚,也不太敢招惹她。
所以,“刑部”大牢,有這些高手在,就等於是銅牆鐵壁一般,慢說是人,就連一蒼蠅,也休想飛得進出。
然而,就在這場黃昏雨中,“刑部”大牢,卻走脫了一干臨近處決的死囚重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