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正熙說完這句話,就開始看自己的刀。
那把無鞘、無鋒、無名,只繫着一條鮮紅色絲巾的鋼刀。
這把刀第一次出手,就砍掉了惡名昭著的元家十三兄弟的頭,因爲九文錢和一個叫“霜霜”的女人。
洛正熙飽含深情的看着自己的刀,就像在注視自己的情人,目光熱切而熱烈。
安東野環顧左右,冷曬道:“果然一入侯門無自由,就連當初正義果敢的洛正熙,都成了蔡老賊的狗奴才,還好我們沒有答應加盟,否則連講話喘氣,怕也都不自在了。”
辰源一直看着他的手。
朱七七嘆氣點頭,白裘恩點頭嘆氣。
洛正熙眼裡浮現了寂寞之意,他孤獨的道:“安東野,你做了太多違逆相爺的事情,今日你若不答應聯盟,休想活着走出‘談亭’。”
安東野反去問辰源:“這就是你們‘青衣樓’的待客之道嗎?”
辰源不喑不聾地苦臉道:“洛刀王是相爺的人,我們‘青衣樓’的人保證絕不動武,但我們無權約束外人不動手。”
安東野盯着辰源的跛足,無可奈何之極的問道:“大公子當真不準備動手?”
辰源不猧不魀的道:“家父與蔡相爺和雲老爺子都有過交情,我們無意與‘權力幫’或是‘大風堂’樹敵,我們絕對兩不相幫,更決然不會動手!”
“那就好。”安東野忽然爽朗的笑了,然後揹負雙手,悠然自得踱步到辰源身前,那休閒的舉止,那愜意的神情,就像一個踏雪賞花的吟遊詩人,在午後小寐醒來吟風弄月一般。
當他走出第七步時,他突然暴喝:“你不打,我打!”
暴喝的同時,他暴然出手!勢若雷霆!!雷霆萬鈞!!!
沒有人會想到名震天下的大英雄安東野,會在這個時候主動發起偷襲!任誰也料不到如此狀態舒然休閒、身份地位那般尊貴重要的“大風堂”三當家,居然會主動發起攻擊!!而且是以偷襲的方式!!!
更而且還是那麼狠、那麼絕、那麼兇、那麼毒、那麼可怕、那麼算計、那麼不要命以及那麼要人命的偷襲!
他動的不是手,他動的是腳。
他一出腳,就直接飛踢、直踢、狠踢辰源的腿,那條不方便的跛腿。
——那是“淚溼青衫,九現神龍”辰源唯一的缺陷!
缺陷即弱點!!
弱點就是破綻!!!
安東野一腳就踢了過去,認準辰源的跛腿就踢!
辰源猝不及防,他失了先機,他來不及出招,他甚至來不及招架,他只能拖着病腿後退。
辰源一退,安東野一腳踢空。
可是安東野一擡腿,第二腳又跟到!
依舊飛踢辰源的那條跛腿。
他別的部位不踢,他就是直踢辰源的病腿。
辰源只得再退,他還沒來得及緩過一口氣,安東野“連環踢”又至,踢的仍是辰源的跛了的左腿。
辰源全身完美的幾乎無懈可擊,但他最怕別人攻擊他的左腿,因爲他的左腿受過傷。他幼年左腿傷在養父布青衣的坐騎踐踏下,雖然他已宰了那畜生,但他的腿疾始終未能痊癒。
在不算寬敞的亭子內,安東野行雲流水般踢出六十四退,一腳快似一腳;辰源電光火石似退開六十四步,一步急於一步。攻者猛如關東猛虎,避者疾若海上蛟龍,一進一退,倏忽難測,險到毫釐,煞是驚奇好看!
“談亭”之戰一開始,洛正熙就盯住了朱七七,因爲這位“大風堂”的“女諸葛”也同一時間盯上了他。
兩個人誰也沒動。
亭內,一個站在暗淡的天光裡,一個立身於暗淡的天光外。
亭外,電光如蛇,悶雷隆隆,雨很細,細如牛毛。
朱七七不去看洛正熙的刀,她只看他的眼:“聽聞你的‘拼命刀法’系你之自創,無招無式,以斬殺敵手爲原則,毫無章法可循,刀刀拼命,刀刀致命,擋者披靡,天下無對。”
洛正熙不去看朱七七的眼,他只看她的刀:“據說你的‘千葉斬’改編於關東大豪‘橫刀立馬’彭怒的‘五虎斷門刀’,剛猛之中帶着凌厲詭辯,就連關外第一用刀高手、貴堂的熊東怖熊二當家也自愧不如。”
朱七七將目光對上洛正熙的眼睛,期期艾艾的道:“那是熊二哥看在亡夫彭怒的生前情分,故意謙讓落敗於我,算不得數。”
當安東野準備踢出第六十五腿的時候,涼亭的雨傘形狀的亭蓋,突然破了個大洞,一個人破洞躍落,帶着雨點和劍光躍落!
安東野大吃一驚!
他一向膽大心雄,他一直放任生死,他但此時此刻,還是大吃了一驚!
原來對方還有第四個人!
這個人一直匿伏在涼亭頂上,然而,在場所有的人,包括安東野在內,竟然是一直未曾察覺到。
那人身材頎長,膚色白皙、輪廓峻刻,面目冷峻,他身上一襲東瀛武士服,帶着一頂竹斗笠,腦後長髮束着青色髮帶,幾縷散發,搭落於額中眉間,眼神還有點憂鬱。
他懷抱一長、一中、一短三把武士劍,他人未落地,短劍已出鞘,在塵埃裡出手!在風雨裡出劍!
一劍刺向安東野的眉心!
快而準!
準而狠!
安東野只覺眉心一寒——
他正在追擊畢生大敵辰源,他完全沒料到他的頭上會掉下來一個絕頂高手,在他變招的最關鍵時刻,給予他當面一劍,致命一擊。
那劍比中土劍客的劍都要短、都要窄、都要利,泛着青光,森冷懾人,當頭刺到!
安東野正全神貫注的對付辰源,還稍稍佔了點上風。
能佔了“淚溼青衫,九現神龍”的上風,任何人都不免會有些得意,安東野也不例外。
他本就用了“卑劣”的手段先發制人,他有他的小苦衷,爲了堂口是數萬兄弟姐妹的飯碗和家人,他只能逼着自己做一次不英雄的小狗熊。
人一旦得了意,難免就會失了心。
人一旦失了心,就會失了算,勝算。即便神勇如安東野者,也不可例外!
安東野已失去先機,朱七七呢?
朱七七已被洛正熙盯死,她一動,洛正熙就必動;就算她想出手挽救安東野的危局,前提也要闖過洛正熙這一人,一刀,一關。
白裘恩呢?
就算白大夫能出手解除安東野的頹勢,條件也是要攻破他對面這個人兒的攔截。
他面對的是個巧笑嫣然的女孩兒,高深莫測的布煙卿。
白裘恩拿不準這個擁有武林最大權利的小女孩兒,武功倒底有多高?或者到底會不會武功?
但他知道,自己一旦出手,布煙卿一定會出手攔截。
安東野已危在旦夕,他的動作只那麼微微一滯,就給辰源立刻抓住機會,辰源穩住身形,戳出一指,急如星火,攝魂奪魄——
——驚神指!
安東野腹背受敵,他橫移,滑出半步,避開辰源的一指,但是,東瀛年輕武士的劍後發先至,那是一把青色的劍。
劍一拔出,通色皆碧,也映得那東瀛劍客眉發皆綠。
劍厲青。
鋒幽碧。
一劍霜寒十四州。
——柳生寒。
亭子外的四周突然人影縱掠,喊殺震天。一夥人在拼命的往亭子裡衝,另一幫人在捨命的分頭攔截,兩羣人在雨中亡命的廝殺。
亭子的另一邊,布煙卿小小的臉頰上笑意盈盈,白裘恩大大的腦門上汗珠滾滾始終沒有敢動手,
白大夫始終沒有動手,然而,他放在手邊的那個大大的藥箱,卻動了手!
“蓬!”藥箱的蓋子飛起,一個青色人影一躍而起——
那是個女子。
她個子很高、妝容很潔、氣勢很傲、神情很冷、相貌很豔、身手很酷,那是一個孤芳自賞、獨來獨往的絕色女子。
她掌中有劍,一把彎曲、怪異的鉤劍。
離別鉤。
鉤劍綻發出一種孤獨的顏色。
還有一種落寞。
一劍寒霜八百郡。
——冷若霜。
這青衣女子出現的及時,那一劍更出擊的即時。
“叮——”一聲長長的金鐵交鳴,那一劍自下而上,跟那東瀛劍客柳生寒自上而下的武士劍,恰好、正好、剛好絞在一起。
那青衣女子冷若霜出劍的時候,連看都不看對手一眼,好像她那一劍必中目標似的。
電光火石間,青衣女子就和東瀛少年劍客對了一劍!
那東瀛劍客柳生寒深掩面目的斗笠下,有一雙麗而利、利而厲、厲而戾的眸子,他狠狠地、恨恨地盯了青衣女子冷若霜一眼,然後自來時的破洞一躍而出,消失在外面大風大雨的世界裡。
現場留下一攤血跡。
是那驚鴻一現的東瀛少年劍客柳生寒留下的。
那青衣女子冷若霜此刻玉體顫抖,以劍拄地,身體沉重的甚至連劍身都壓彎了,且發出“嗡嗡”的震動細響。
劍未斷,人更沒有倒下。
劍和它的主人,都透着一股天生的倔強!
陡地,冷若霜右肩支左脅,“嗤——”地噴出一道血線。
與朱七七對峙的洛正熙立刻改變了身姿,當即去爲受傷的冷若霜包紮傷口,把自己背後的空門,完全暴露給了朱七七。
這是除掉蔡老賊心腹爪牙洛刀王的最好良機,朱七七卻放過了這個良機,因爲她看到洛正熙很、很、很緊張的問那青衣女子:“霜霜姑娘,你受傷了!要不要緊?”
洛正熙要去扶挽那青衣女子冷若霜——
若霜冷哼一聲,洛正熙的手僵在半空,半晌,只好又縮了回去。
冷若霜聲音嘶啞的哼道:“好一個柳生寒!好一個‘一劍傾城、再劍傾國、三劍滅滿天神佛’!果然盛名之下無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