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舒逸剛一擊鼓鳴冤,“北凉縣令”席青谷大老爺就迎了出來。
席大老爺拍着胸脯向柳舒逸保證:新來督辦“貢銀失竊”一案的朝廷欽差沉大人,兩袖清風,以廉潔幹練聞名於朝野,有“沉青天”的美譽,一定會秉公執法,還“梅花鏢局”一個公道。
柳舒逸道:“那就煩大老爺帶我去見沉大人。”
席青谷笑道:“那是最好不過了,沉大人他有學問,說話似做文章似的……我這就帶你去。”
席青谷對柳舒逸十分熱情,十分客氣,也十分禮讓。而他爲人恭謙好客,特意備下了一桌酒席招待,還請了與“梅花鏢局”有些私交的總捕頭敖近鐵在旁作陪,柳舒逸倒是被他盛意拳拳弄得盛情難卻。
謙讓之間,忽聽一人哈哈笑道:“青谷,那我算是來遲,還是來早了?”
柳舒逸轉過身來,只見衙外奔出一人,那人臉貌方正,清癯雅優,皮膚微黑,大目濃眉,臉帶正氣,五綹長髯及胸,有不怒而威之儀,很有風度,只聽哈哈着,大步行入廳來。
柳舒逸柳眉微挑,那人已伸出一隻手來:“你好,我叫沉中俠。”
席上三人紛紛站起,沉中俠哈哈笑道:“青谷年兄,我這倉促進來,你不見怪吧?家丁本要通報,但我一聽柳姑娘也在,迫不及待,便叫他們免了俗禮,闖了進來……我沒成了不速之客吧?
席青谷作揖道:“欽差大人光臨寒舍,有失遠迎……”
沉中俠一皺眉,大笑道:“只要三位無見外之意,那就得了……在公堂前,咱們各有位份,在這裡,大家是朋友,不拘俗套!”他說話間五絡黑髯飄揚,顧盼自豪,十分灑落,極有威儀。
三人點頭稱是,席青谷自讓首席給沉中俠坐下,敖近鐵並命人多備筷著,滿臉堆笑地連連招呼着:“大家吃好喝好,喝好吃好。”
若論官銜,沉中俠自然比席青谷和敖近鐵要高得多了,他一旦坐下,他身邊有一個人,很快的經過了大廳,像飄行一般滑到了窗前帷幔暗處,倚着柱子站着,不發一言。
這個人穿着長長的白袍,腰間隨隨便便的繫了一根麻繩,身材顯得又高又瘦,頭上戴了一頂竹笠,竹笠垂得低低的,把臉孔幾乎十分之七八都遮在陰影之下,只有露出一個尖削的下巴,泛着青黑的短髭。
這個人的形容,也沒怎麼,但他一走進來,使得柳舒逸的心裡,起了極大的激盪。
席青谷一怔道:“那位是誰,怎不過來一起……”
沉中俠用一種官場上慣性的低語道:“他是柴小王爺身邊的紅人,我們也只是別人的屬下,他這種人物,誰敢招惹上身?便由得他來去好了!”說罷又哈哈地勸起酒來。
“‘七殺星君’關屠狗。”柳舒逸盯視着那竹笠客,一語道出他的名號。
只見那帷幔暗影中的人,靜然端坐,腋下夾了一把油紙傘,好像完全沒有聽到這邊廂的對話。
但柳舒逸覺得背上一直有一股灼熱,就像“芒刺在背”的那種感覺;沉中俠的話已回到正題上來了:“青谷,你負責的追查官餉的案子,可有什麼眉目?”
席青谷慚然道:“稟報大人……”想站起來,沉中俠制止道:“此是我私下問你,不是公事,不要顧這虛禮!”
席青谷苦笑道:“一直都沒有什麼進展,梅添丁梅老鏢頭現在牢裡,軟硬不吃,拒不招認藏銀地點……”
沉中俠臉色沉了沉,隔了一會才嘆道:“青谷,這案子上頭追得緊,今回咱們哥兒只敘義氣,當然不打緊……但你破案期限只剩兩天了,到時候我只怕也擔待不起。”
席青谷惶恐地道:“大人言重。”
柳舒逸離席大禮道:“冤枉啊!欽差大人,請您明察,貢銀官餉被劫一案,與我們‘梅花鏢局’無關啊!求青天大老爺爲民女一家做主啊!”
沉中俠沉吟了一下,道:“冤枉與否,本欽差想先提審人犯梅添丁再做定論。”他舉杯說道:“小姐陪本官盡這一杯。”
柳舒逸也道:“民女也敬大人。”
酒杯沾脣之際,柳舒逸不經意的看了一眼“七殺星君”關屠狗的下盤。
那人仍淵停嶽峙,端然未動。
正在這時,忽聽外面的牢頭叫道:“大人,犯人已經帶來了。”
沉中俠一揚眉,道:“帶上。”
牢頭答道:“是。”門被推開,披頭散髮、全身刑具的梅添丁被推了進來。
“父親——”柳舒逸心疼的叫了一聲,沉中俠已厲聲喝問:“梅添丁,你如何受布青衣指使、如何勾結‘青衣樓’、如何監守自盜,盜餉殺人,圖謀造反,還不一一招來!”
梅添丁心知無幸,慘笑的道:“我是冤枉的,我沒有盜餉殺人,‘梅花鏢局’的人更沒有監守自盜。”
沉中俠道:“人人都說他自己是冤枉的,一個人殺了人,也會說他因醉酒自衛錯手;一個人姦污了人,也說那女子引誘他……銀子明明是在‘梅花鏢局’押解中失掉,不是你們又會是誰?!”
楚梅添丁寒聲道:“‘楓林渡’那一役,‘梅花鏢局,四十一人拼死了的有二十七個,這還不是證明!”
沉中俠一笑道:“那只是他們分贓不均,鬧內鬨自相殘殺而已!”
梅添丁喝道:“狗官!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雙手抓住鐵鏈發力一扯,崩崩數聲,身上所繫的鐵鏈竟給他一扯而斷!
沉中俠既驚又怒,喝道:“殺了!”
沉中俠纔講到“殺”字,“七殺星君”關屠狗,形如迅梟飛掠而起,撲殺而來,剎那之間,梅添丁和他對了一掌,借力飛撲向沉中俠。
他十指箕張,眼看要撲到沉中俠身上,突然,半空精光一閃,一刀迎空劈來!
這一刀威力之猛、速度之快,簡直如同電閃,但卻毫無聲息,梅添丁沉喝一聲,雙掌一拍,己夾住刀面,兩人都同時落了下來。
——出手的人竟然是養女柳舒逸。
她凝視着老父,沉痛的道:“擅殺朝廷命官,我們即使有天大的冤情也說不清了!”
梅添丁一聲浩嘆,道:“蒼天有眼,六月飛雪;朝廷無道,官逼民亂!”
突然之間,屋頂上“轟”地一聲,跟着“呼,呼”疾響,灰塵瓦礫,大片落下,只聽有人大聲呼道:“總鏢頭,我們來救你!”跟着便是激烈的搏鬥聲響。
“七殺星君”關屠狗腋下油紙傘陡張忽合,“砰”地一聲,一個身穿密扣勁裝的漢子,浴血倒地,手中的“大環刀”也跌在一旁。
沉中俠神色蒼白,一面發出尖嘯,一面揮動“判官筆”,一名勁勇的漢子當場給他刺倒!
席青谷向柳舒逸壓低聲音道:“快!挾持我做人質!”
柳舒逸微微一怔,一掌擊偏他的手杖,一手抓住他的咽喉。
“七殺星君”關屠狗後面,緊跟着三名漢子,一個揮動“流星錘”,一個手持“月牙鏟”,另一個拿“虎頭鉤”,一起向關屠狗背後遞刺出去!
關屠狗霍然回身,也不見他怎麼動手,已把一人踢飛,奪下“月牙鏟”,架住“虎頭鉤”,柳舒逸倏地一聲嬌喝:“住手!”關屠狗丟下“月牙鏟”,閃到一旁。
柳舒逸將“柳葉刀”架在席青谷脖子上,厲聲道:“你們再動手——我就殺了這個狗官!”
這時沉中俠和敖近鐵己一前一後,包抄過來,虎視眈眈,卻不敢動手。
席青谷乃是握有實權的地方父母官,又是當朝第一權臣蔡京門下最得意的“權力幫”七十二門生之一,朝中朋黨極多,一旦席青谷這小小縣令出了事,蔡相怪罪下來,他們的烏紗和下面的腦袋說不得都要挪挪地方。
沉中俠急叫道:“柳姑娘,且慢動手!”
敖近鐵也情急地道:“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柳舒逸臉色轉了轉,看了看養父,又望了望在堂上殷切盼待的三名漢子,長吸一口氣,道:“不殺他,可以,讓我們走!”
沉中俠臉上立即現出爲難之色,敖近鐵卻立即道:“放你們走可以,但要先放了大老爺。”
柳舒逸斬釘截鐵地道:“不可以,席老爺要跟我們一道走,待到了安全所在,才放他回來。”
沉中俠臉上露出了遲疑之色,道:“柳……柳小姐,您可不能言而無信啊!”
梅添丁冷哼一聲,道:“我們‘梅花鏢局’說過的活,幾時有不算數的?!”
沉中俠、敖近鐵一起異口同聲的說:“是,是,江湖上的弟兄,那個不說梅家的人一言九鼎,生死無悔的!”
那三個在房裡的漢子,本來臉色都一直繃緊着,現在才較寬鬆下來,其中兩人去察看已經倒地的兩個同伴,剩下拿“虎頭鉤”的大漢興奮地道:“總鏢頭、大小姐,我們走!”
柳舒逸道:“我已叫你們不要來了,你們就是不聽話!”
拿“虎頭鉤”的鏢師道:“不僅我們來了,若霜姑娘和柳生公子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