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夫人又囑咐了鄭嬤嬤幾句,讓她去隨侍處選兩個乖巧的小廝,要緊的就是脾氣好,性格溫順。她又親自挑了司房一位姓於的媽媽送去外院。“玄青住在院子旁邊有個五間的房子,我記得外頭還種了好些芭蕉樹的,叫蕉葉堂。就把這個院子拾掇拾掇給玄越住下吧……”
鄭嬤嬤領命下去了。
陳老夫人叫過秦氏:“一會兒你和錦朝去把玄越的東西收拾一下,搬去蕉葉堂。別的事就不用管了。”
秦氏深吸了口氣,才說:“兒媳知道。”
顧錦朝想把玄越牽起來,看看他自己有什麼要帶走的東西。陳玄越卻可能誤解了錦朝的意思,翻身爬到了炕桌下面。得虧他身子小,把自己蜷縮進去。只露出一雙眼睛看着顧錦朝。
乾脆把他留在這裡,反正他去了也不知道自己要拿些什麼。
顧錦朝就沒有管她,帶着幾個婆子跟着秦氏去二房。
路上秦氏輕聲道:“三弟妹好計策,你是怎麼讓那小東西親近你的?”
顧錦朝回道:“二嫂想多了,我真是在路上遇到他的……看着覺得可憐,就算不是親生的,也總算是叫您一聲母親,您也捨得放任不管,讓他變成這個樣子。”
“和我有什麼關係!”秦氏淡淡地道,“況且這是二房的事,三弟妹管得太多了……”
她心裡很惱火,陳老夫人爲什麼借題發揮?不就是想打壓她嗎,想給她親生兒子的媳婦鋪路嗎!
有這麼簡單的事嗎?她主中饋多少年了,各房、各處的管事和婆子都和她相熟,都是她的眼線。就算是有陳老夫人支持。顧錦朝想當主母也不容易!還得過她這一關。
陳家很大也很繁華……繁華之下必生蛀蟲。陳二爺的官位不比陳三爺低,二房和三房就不用說了,勢均力敵的。秦氏相信,四房和六房也有自己的打算,有自己的主意。
陳家出了兩房厲害的人,陳老夫人死了,以後應該是要分家的。
陳二爺和陳三爺都爲官清廉。陳家的銀錢都是從祖產和生意裡面來的。這些東西她和陳四爺代經營着。都是公家的財物,以後分家產的時候。難免會有偏倚……這個時候誰當家,就很關鍵了。
秦氏想得很遠。她相信其他幾房也是。表面上和和睦睦的,私底下誰沒有點小算盤。
她這個想法也和陳二爺說過,男人的看法和女人總是不一樣的。陳二爺訓斥了她一通,覺得兄弟團結纔是陳家的根本。他和陳三爺彼此情誼很深,不會到那一天的。
秦氏心裡不以爲然。這些男人哪裡知道後宅的彎彎道道。
今天這件事讓她心裡很不舒服。陳玄越是個傻子,又是小妾生的,她平時看到都很不耐煩。再怎麼樣都不關顧錦朝的事,她要當好人?秦氏覺得未必。針對自己纔是真的吧!
顧錦朝笑笑:“二嫂真是誤會了,我只是想結個善緣,這也是幫您啊。”
秦氏在這麼折騰陳玄越下去。等他功成名就的那一天,秦氏恐怕會遭到更慘的報復。
前世陳玄越不是沒有做過這樣的事。不然二房的三個少爺,也不會一個都成不了事了。
秦氏一笑:“那我還得感謝三弟妹幫我了?倒還真是啊,這傻子誰攤上都是麻煩,三弟妹想管,我豈不是落得輕鬆了。”
顧錦朝但笑不語。
二房住的地方離檀山院更近,幾個院子有迴廊連接。陳玄越住在迴廊後頭,緊靠着後坡的梅林。
顧錦朝去裡面看了看,他還真是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收拾的。三間的小屋子,正堂就掛了一副孔子像,西次間當成內室用,推門進去就聞到一股潮溼的黴味兒。炕上放着幾個公雞或者是猴子木偶,可能是陳玄越的玩具,炕上鋪着幾層發黃的棉絮。擡頭看去,裡面掛着細葛藍布幔帳,多寶閣上就擺了兩個青花瓷,落滿了灰塵。還有個紅漆的衣架,掛了幾件褂子和棉衣。
……還比不上她身邊大丫頭的屋子!
顧錦朝看得心中發酸,讓人把陳玄越那些木偶收起來。她去了東次間,一張圓桌,四個繡墩,擺了宣紙和硯臺,宣紙上歪歪扭扭地寫着字。翻來覆去就是他的名字……
連個書房也沒有,不知道是誰教他寫自己的名字!
看來看去沒什麼好收拾的。顧錦朝乾脆吩咐了孫媽媽,重新給陳玄越新制他要用的衣服被褥,要是他的月例不夠,就從自己的賬上出。
都收拾妥當了,眼看着就下午了。陳玄越蕉葉堂的屋子還沒有收拾好,就在陳老夫人那裡進了晚膳。
錦朝領着他回了木樨堂。陳玄越抱着從陳老夫人那裡拿來的七巧板,一個人蹲在地上玩。
陳曦看了她九哥一會兒,回去抱了她的玩具過來。九連環、雞毛毽子、山東石敢當、老虎枕頭,堆在地上讓陳玄越玩。並很好奇地和他說話:“九哥,你喜歡吃糖嗎?我讓母親拿糖給你吃。”
陳玄越茫然了一下,把她的玩具推開。自己躲開了玩。
顧錦朝讓陳曦過來,摸了摸她的頭笑着說:“他喜歡一個人玩,就讓他一個人呆着吧。”
讓採芙搬了一個小杌子給他坐着玩。
陳三爺回來的時候,看到一個瘦小的身影蹲在黑漆柞木地板上,地板上堆了一大堆玩具。小孩一聲不吭,聽到動靜也沒有回頭。
顧錦朝走到他身邊,替他拿下六樑冠:“三爺……妾身讓人傳膳吧。”
陳三爺嗯了一聲:“這孩子是誰,你撿回來的?”還是她哪個僕婦的孩子。
顧錦朝才把陳玄越的事給陳三爺說了:“……妾身覺得九少爺也怪可憐的,二嫂不管不顧的……以後放在外院養着。您看能不能請大夫來給他看看,這孩子現在不怎麼會說話了。”
陳三爺坐下來喝了口茶,才說:“原來也治過,二哥那時候還在家裡,宮裡的太醫都請過來看了,都說是治不好的。他這樣的我也見過……荒郊野嶺困久了,一時間就不會說話了。只要一直有人跟他說話,慢慢的就好了。”陳玄越的事陳家的人都清楚,大家都沒管而已,只是沒想到秦氏做得太過分了。
治不好?那他後來是怎麼好的?
菜很快就端了進來,錦朝給陳三爺佈菜。他今天回來得比往常遲一些,休息了兩個月,恐怕要處理的事也多。難得他還趕得回來。錦朝看到他微溼的髮鬢,有些心疼。
陳三爺卻讓她坐到他身邊來,問她今天做了些什麼、吃了什麼,孩子有沒有擾她。
顧錦朝都回答了,又說:“……妾身覺得肚子動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踢我。”
陳三爺搖頭:“才三個多月,還不是時候。要到五六月的時候纔有胎動……”
顧錦朝便好奇了,問他:“您怎麼知道的?”
陳三爺笑着轉移話題:“都這麼晚了,讓嬤嬤帶孩子下去睡覺吧,明天再送玄越到外院去。”他當然是找嬤嬤問過的,錦朝是頭胎沒有經驗,她又一向不注意這些,他當然要幫她注意着。
婆子帶陳玄越下去,陳玄越回頭看了顧錦朝一眼。
錦朝走過去摸了摸他的後腦,剛纔磕的地方已經不腫了。陳玄越卻像被弄疼了一樣,輕輕嘶了一聲。顧錦朝安慰他:“宋媽媽帶你下去休息了,沒事的。”把他的七巧板撿起來,裝在他的懷裡。
陳玄越也沒有反抗,乖乖被婆子牽下去休息了。
顧錦朝過來跟陳三爺說:“我看這孩子老被欺負,您不如讓他跟着鶴延樓的護衛學點功夫……”教陳玄越讀書的用處不大,還不如讓他多學點武功。
幾年之後,陳家就會有場浩劫,三爺首當其衝。陳玄越要是能成爲武將,對陳三爺來說也是個助力。
陳三爺想了想也覺得尚可,他和陳二爺都是從小練劍,覺得孩子能學點功夫。就算不能對敵,總還能防身健體。叫了陳義進來,讓他明天帶着陳玄越去鶴延樓看看。
俞晚雪回束雅閣的時候,陳玄青已經回來了。
他在書房裡練字,兩個貼身丫頭在旁邊伺候。幫着鋪紙、磨墨。
俞晚雪進去之後,丫頭們就退了出來。她挽了袖子,準備繼續磨墨,陳玄青問道:“你在祖母那裡吃了回來的?”
俞晚雪點頭,跟他說:“妾身今日見識了一件稀奇事……說給您聽聽?”
陳玄青已經寫完一篇了,頓了下筆淡淡道:“什麼事?”
俞晚雪就把顧錦朝救下陳玄越的事說了一遍:“……母親心性善良,還真的把九少爺保下來了。我看到二伯母的眼睛就覺得害怕,可憐九少爺年紀不大,卻被折騰成這樣。”
陳玄青卻突然放下筆道:“別磨墨了,擺膳吃飯吧。”
徑直走出了書房。
他平時不是要寫兩篇的……俞晚雪心裡一涼。還沒聽過他這麼生硬的語氣!
難道她剛纔說錯什麼了嗎?
她忐忑不安地跟出去,看到陳玄青正在丫頭的服侍下洗手。咬了咬脣,才笑着去幫他擦手,並沒有感覺到他的拒絕,心裡才鬆了口氣。
他剛纔爲什麼生氣了?俞晚雪心裡有很多個念頭,卻不敢開口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