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瀾被巧薇帶出書房,路上巧薇便小聲將發生的事情都告訴她了。
顧瀾這些日子都是靜心練字的,原本的浮躁已經去了不少,她聽完巧薇的話之後想了很久,臉上的表情非常平靜。
巧薇小聲道:“您也不用急,姨娘總是會想出辦法的……”
顧瀾搖頭,很平靜地道:“我不急,既然都已經這樣糟糕了,我急也沒有用了。”只是,她不能再這麼一直依賴母親了,母親能一時幫她做事,難不成還能一世幫她,她要學着自己解決。
到了臨煙榭,顧瀾進了內室,紫菱和巧薇便被留在外面。
內室裡宋姨娘正半躺在臨窗大炕上,旁的高几點着燈,宋姨娘隨手取下頭上的鎏金簪挑燈。
火光跳動了一下,突然弱了下去,隨即漸漸的亮起來。
顧瀾坐在她旁邊,靜靜地看着燈火。突然道:“母親,您還用這隻鎏金簪子……我記得小時候您就戴着她了。我還一直覺得奇怪呢,您雖然不是正房,但也是貴妾,怎麼常用這樣一支銀鎏金的簪子……”
宋姨娘凝視着手裡樣式簡單的梅花鎏金簪,嘆了口氣:“這是故人留下的東西,我常佩戴着它,也是想着要時時提醒自己,人要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不能一時糊塗,被人害死了都不知道。”
被人害死……
顧瀾看着這隻鎏金簪的目光不由得謹慎了。她遲疑了一下,輕聲問:“不知是母親哪位故人的……”
“是你雲姨娘的。”宋姨娘嘴角一彎笑起來,“她待人最是溫和了,我總是想着她……她難產那日,哀嚎得十分悽慘,大家都圍在廂房裡,我就悄悄到內室拿了她一根不起眼的簪子。”
“後來你父親無數次看到這根簪子,但是他卻一點沒有認出來這根簪子是雲姨娘的。我當時便想,你父親表面看起來如何喜歡雲姨娘,其實也不過如此啊……”
顧瀾的聲音更低了:“您是說……雲姨娘是被人害死的?”
宋姨娘嗤笑了一聲,手指細細地撫摸着簪身:“那丫頭再怎麼粗心,也不至於會把湯藥弄錯。”
“你知道顧錦朝最弱的地方在哪裡嗎?她不在意自己的名聲,也不在意顧錦榮,她甚至不在意你父親是否疼愛她。她最在意的便是紀氏……”
宋姨娘的眸光變得十分冰冷:“我原先雖然有略施小計污衊過她,卻從來沒有害過她!她的惡名是怎麼來的,她自己比誰都清楚,現在倒想全部賴在你身上!要不是她引了文夫人去廂房,要不是她暗中助流言傳播,還非要把原先的事都加給你,你怎麼會落到這個地步!”
顧瀾望着宋妙華的神情許久,突然覺得心中莫名悲涼。她伸手握住她的手,低聲道:“母親,我不想嫁給穆知翟……”
“他那麼癡傻,又長得肥圓……我不喜歡他……”顧瀾說着說着突然哭起來,自從那件事之後,她在許多人面前哭,但那些不過是爲了博取同情,現在她是真的覺得害怕。
宋姨娘輕輕地拍打她的背,顧瀾哭了一會兒才緩過來。她拉着母親的手道:“我不要嫁給穆知翟,我一定要想辦法阻止……母親,我們要讓紀氏早點死,她死了,我就不用嫁了!”
她被淚水洗乾淨的眼眸,顯得格外清亮。
宋姨娘看着自己的女兒哭得如此傷心,真覺得心也被撕裂了。當年她一心喜歡顧德昭,不顧他有了正妻,嫁給他做了妾室。瀾姐兒因爲出身不如顧錦朝,從小沒少受委屈。
現在還要因此嫁給穆知翟!她怎麼可能忍心!
宋姨娘摸着顧瀾的頭髮,輕輕地道:“母親知道。”
兩人細細聊了許久,顧瀾才擦乾了眼淚向母親告辭,她還要回去繼續抄書。
內室的門扇打開,顧瀾才走出來。低垂着頭的紫菱連忙跟上顧瀾,腳步有些慌張。巧薇看着紫菱消失在門外,才跨進內室。
她替宋姨娘解下頭上的珠釵,輕柔地道:“姨娘,我們這扇新的榆木門扇雖然花紋精美,倒不如原來的水曲柳隔聲。裡頭的人說話,外面能聽得隱隱約約……”
宋妙華取下珊瑚耳墜兒,說道:“現在也該把內鬼揪出來了……”
上次她和顧瀾在內室商議李夫人的事情,外面是有一個新來的小丫頭的,她記得自己當時心情不好還斥責了她幾句……宋妙華眼睛微眯:“那個叫繡渠的丫頭,是從哪兒來的?”
巧薇答道:“是隨侍處選上來的,聽說這丫頭在隨侍處的時候,和顧錦朝的小丫頭雨竹交好,奴婢私下來打聽過,當日有婆子看到她和雨竹一起往清桐院去了。”
宋妙華笑了笑,輕輕地道:“私下打死,扔到亂墳崗去。對外說是放回家探親,就再沒回來了。”
巧薇點頭應諾,又想起剛纔紫菱慌張的腳步,問宋妙華:“那個紫菱愚笨不堪,不會審時度勢,實在不配伺候小姐……何況她今日在外面,還聽到您與小姐說的話,要是也像繡渠似的可怎麼辦……”
宋姨娘嘆了口氣:“她雖然愚笨,但對瀾姐兒也是忠誠,我才留了她這麼久。眼見是個不會處事的,當日她就守在廂房外面,竟然也不知道來告訴我一聲……罷了,她今年也十六了,隨便找個人配了吧。”
巧薇笑着應諾。
紫菱也是有些忐忑,她剛纔在門外聽到的話,實在不是她該聽的。平日幫着小姐對付顧錦朝就夠了,今日小姐竟然還說什麼要夫人早點死之類的話,小姐也不知道會不會怪她……
她心裡有些擔憂,等到她回過神來,才發現顧瀾走的根本不是回翠渲院的路,而是往清桐院去。
紫菱連忙問道:“小姐,咱們不是要回去抄書嗎?”
顧瀾平靜地道:“既然我是打着看長姐的旗號出來的,不去看看她豈不是可惜了。”
天色雖然已經黑了,但是錦朝才從母親那裡回來。她今天在母親那兒賴了一整天。因爲今天是四月十八,母親前世死的日子,她總要親自看着母親好好的,才放心的下。
紀氏幾次都趕她回去,錦朝可是對外稱重病的,這樣一直賴在她這兒像什麼話。
錦朝卻笑着不依她,一直到傍晚看着紀氏歇息下了,她才帶着青蒲回來。剛坐下沒多久,白芸就過來通傳,說顧瀾來看她了。
錦朝略一思索,隨即笑笑:“她這是來找我算賬的吧……讓她進來吧。”
顧瀾走進來,屈身行了禮道:“長姐病了這麼久,我很是擔心,今天特地來看看。”錦朝打量她,顧瀾穿着一件湖水藍蓮瓣紋褙子,素淨的挑線裙子。頭髮綰了小髻,只戴了一支鏤雕的羊脂玉簪。
她擡起頭,表情十分平靜,目光卻很冷冽。
錦朝頷首道:“你有這份心就好。”讓青蒲給她端錦杌來。
顧瀾輕柔地說:“二妹在自己書房抄書,見書中一句話說,忍辱含垢,常若畏懼。二妹覺得說得很好,長姐對我的恩情深重,我可是要牢牢記住的。可是長姐您也要記得,今日的我是如何受你侮辱,往後您就會懂得二妹今天的感受了……”
錦朝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笑道:“忍辱含垢,常若畏懼?我記得這句話的原句是:謙讓恭敬,先人後己,有善莫名,有惡莫辭,忍辱含垢,常若畏懼。姐姐雖然不如二妹學了《女誡》,但是這句話還是記得的。”
她看着顧瀾平靜的面容,突然覺得十分可笑,“你想說你是忍辱含垢?二妹你還不懂嗎?這不是我對你的侮辱,這只是你的報應。”錦朝的聲音很輕,“你要是真的做到了有善莫名,有惡莫辭,我又怎麼能設計你呢。我只是報復了你一次,你原來無數次陷害我的時候,我怎麼就沒有忍辱含垢了?”
顧瀾冷冷地看着錦朝,低語道:“我原先是害你,那是你自己笨!怪不得我!”
錦朝冷笑:“這倒是可笑了,難不成只准你害我,在背後污衊我的名聲,就容不得我反擊一下了?二妹,這天下斷沒有這麼不公的道理!”
顧瀾深吸了口氣,“我原先害你,卻沒有推你入火口!只是離間你和顧錦榮而已,你名聲敗壞,我雖然有責任,卻不能全怨我!你卻讓文夫人到處傳我搬弄是非,讓我名聲掃地!我以後就不得不嫁給穆知翟了,你這是想毀了我!”
錦朝不知道顧瀾心裡竟然這麼想的,她嘆了口氣:“我從沒讓文夫人傳這些東西,況且文夫人說的也是真的,你自己要是沒做這些事情,誰又能編出這些流言傳出去呢?”
她想了想,覺得顧瀾雖然多次害她,卻也不至於真的危及自己真正在意的東西,錦朝便想勸她最後一句:“……人不可貌相,往往那花團錦簇的,未必是好人。穆家大公子雖然長相一般,卻是個良配,你可以好生想想。”
顧瀾狠狠地看着她,最後又笑起來:“我是不會嫁給他的,長姐,你日後多加小心了,二妹我恐怕不會是不會罷休的。”她屈身行禮,帶着紫菱離去。
錦朝不再管她,吩咐青蒲去打一盆水來。
顧瀾似乎不覺得自己做的有什麼錯,好像什麼都是她的不對一樣。
她這個驕傲的性子,以後會害死她的。RS